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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隐现

第二日天刚亮,后厨烧水打扫庭院的人还没起来,横空和青衣就已经打扮成经验丰富的侦探在他俩的房前房后仔细地勘察了一遍。他们网罗了不少蛛丝马迹。比如柴房的柴火秸、大小不同颜色不一的石头、踩过的脚印深浅尺码、泥土的气味还有哪扇窗户的窗户纸有破损等等。

他们分析研究讨论了一个上午,最终的决定是,他们忽略了一个大大的漏洞。于是抛弃了这些线索之后,横空和青衣又来到了老槐树根下。

初春的中午阳光已经有了三分的暖。加之他们劳碌了一上午,都觉得有点头晕眼花。槐树的嫩芽把光线切得像被蚕咬过的不规则的桑叶。横空想,这人是不是没穿鞋,要么鞋底的料子用的是上等的软缎。不然,这么轻巧的芽叶早被踩烂了。这么好的功夫白天怎么不来开开眼呢?真是!

青衣真是横空肚里蛔虫,他说,少爷,他一定不是踩树叶,只是借助叶子当支点作推力而已。横空心里称好嘴上可不饶他,说,你聪明可你当不了少爷。

要说这大府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值得惊动上流武林,我横空都看不上眼的东西,怎么值得高手名流黑灯瞎火冒着名誉毁损脑袋开花脊背剁肉的危险来“串门子”?实在不划算。青衣说,少爷,他或许不是外贼,或者不是来偷。那他来干什么?青衣又想说但张了嘴又把话咽回去,他想说的是这么大的府,人心是保不定都齐的。况且未必没有别人惦记的东西。但他来得晚,少爷说没有好东西那可能好东西连他都不知道。这事情就比较大。比较大的事情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横空看了一眼青衣的脸色,知道他们想到了一起,但他很快甩开严肃样,摆出了无所谓的嘻笑,心里却暗想:要不怎么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这小子果然心细如发,而且十分地不蠢啊。府里有没有好东西,他们不知道,不代表真没有哇。横空转瞬有点恼,但马上又释然了。再好的东西也没命重要,母亲老早就告诉了他的。他若无其事地咬着片叶子,心里发苦。

不知道后头的日子里的心是不是比它还黑还苦。

横空和青衣一无所获,都有些闷闷的,明明嗅到空气中的异样,却抓不到丝毫的证据。横空看向青衣,青衣已靠在廊柱上打瞌睡。他看着他清秀的面庞,毫无惆怅的样子,竟十分羡慕。

又是母亲一个人在等他们吃饭了。还没进大厅就听见下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青衣见状立刻跑上前呵斥后厨的凤妈。她女儿被夫人许了个二等人家,她又走后门升了官,是既沾油水又揩银子还造谣生非。青衣对她说,我的妈嗳,你老真是春风满面。妞儿姐又给您捎什么好东西了?瞧您那舌头乐得能卷出两卷葱油饼。呦,还夹带着两瓣大蒜。凤妈挺着腰杆揪着青衣的耳朵,你小子,喝你妈妈的奶反咬你妈一口。横空冷哼一声跨过去,青衣忙扯开凤妈跟上去。说,少爷,他们就这样,没事寻事穷开心。你别自己套结。横空说,你小子懂得还真多,什么人什么地你都吃得开,简直就是个活菩萨。以后我管你叫爷。横空掏掏耳朵,这儿风忒大,灌了我耳朵,我什么也没听见。你听见什么了?青衣低头一笑说,我听见肚子里的家伙在打鼓。横空踢了踢脚上的土,跟贝儿答话。

父亲不在,菜虽丰盛但少油腥。横空和青衣却吃得很快活。夫人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端详他们。有嫁出去的使女孝敬来的干笋,横空都拨给了青衣。见青衣吃得香,又伸手去抢了几块。夫人看他们无拘无束甚是亲蜜,疼爱地说,别抢,别呛着了,晚上有好吃的呢。青衣一听撂下了筷子,横空慢条斯理地把大半碗饭吃完。夫人说,青衣,我看你出落得倒更像公子哥了。青衣红了脸吸着气不敢回话。横空漱完口,净了手,方说,母亲喜欢就收他做个干儿子吧。夫人点头微笑。横空又说,他哪是像公子哥,压根就是公鸡哥哥,整个一大红脖子直筒子。

在旁侍奉的使女们都笑了。横空知道青衣碍着夫人的面不好发作,打趣道,快看,现在哥哥真是白里透红,红里透着青,估摸再一会咕咕咯,咕咕咯地要跳舞了。青衣果然顶不住气了,打了一个响嗝,连夫人都来不及掩嘴,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等撤了饭让下人们去吃后,横空还没来得及问母亲,就见贝儿放下纱幔珠帘,他闷闷不乐地走到厨房,见下人正簇拥着山吃海喝,一副知足无忧的样子。唉,谁说富家的儿子是快乐的?至少他横空就是愁上眉头,又下心头。愁肝愁肺愁煞人。

离晚饭还早的时候,青衣被夫人叫去,横空无所事事也踱到母亲的卧房,母亲还卧着,青衣早不在。他坐在母亲的床边,看母亲丽质的肤色,滚动的眼珠,虽然被眼皮遮着,他还能感受到那股火热。他轻轻唤母亲,母亲睁开眼,让他去外间等候,母亲换穿衣服是不允许男人看的,包括父亲也一样。

可能刚睡醒的缘故,母亲的眼皮略微有些肿。贝儿用凉水敷过了。可见效果不大好。横空盯着琢磨了好久,才开口问父亲去了哪里?母亲有些走神,茶凉了半截的功夫才说,青衣呢?横空为母亲的不安不快,说不是你找他吗?母亲噢了一声,调子悠长地说,横空,你想过江湖是个什么样子的吗?横空说,大千世界,事事非非,恩怨纠葛。母亲若有所思地沉吟,横空炸药点火似地突突地说,母亲,爹这般任性所欲你能受得了吗?

你都听说什么了?母亲依旧羌管滴水声地问。说他----说他......横空想难听的话还是咽下去吧。多口唾沫淹不死自己,可母亲就不一样了。

但他毕竟是娘亲的男人----说他早晚被那帮耗子精嚼得连骨头都酥成鱼咸菜。

屋内的空气里听得出银珠落盘的隔档声。

墙边的垂兰有一枝拂到筝弦上,横空隐隐听见花片和空气连同琴弦震动的嗡嗡声。

母亲弹得一手绝好的筝。到横空认为可以听懂的年纪,却再也听不到这天籁之音了。贝儿说,夫人现在是连看都不看它,以前喜爱得每根琴弦都自己亲手擦拭。

横空思绪打了个岔。腮边却火辣得迎来一记巴掌。啪,把横空少时的怀念打断了。也打断了那一盘珠落空的声音。

他是你爹!母亲近乎疯狂地吼出这么一句话。想反悔了,感到羞耻了?那就做个样子换张脸皮出来给这个阴宅子亮堂亮堂。

横空踉跄着,眼睛找不着北,看不着光,只知往外冲。

该添香了,母亲对端着洗脸水进来的贝儿说。香炉袅袅绕绕地正散尽最后一丝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