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些秘密是永远只能是秘密，哪怕是再细心留意世界变动的人，也只能在惊鸿一瞥间窥见。它们像是门缝间暗藏的蟑螂，偶尔探出两根细小的触须，惊得看到的人跳起身来，待再想去寻找时却早已没有了影迹。
刘文杰正是小数人中的一员。他发现了，知道了，却不选择不相信。
正在此，一切确定的都在分崩离析，一切延展的社会发展都超越了偏见的范围，没法以发现惊奇来作为对自己观点的定义，因为刘文杰连自己都不太相信。
噢，用他本人的话来说:「我自己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但刘文杰却乐得如此，这后半句他没曾跟别人说过。或许在自己的世界内，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介入，建起高耸的铁墙与外界隔离。
在墙后的小圈子内，仅有自己一人便已足已。
刘文杰离开了自己原本生活的城市，来到了这个较原先居住落后的和沙市。同样落后的另一个代名词是偏僻，少了太多的干扰。
刘文杰不曾感到孤单，安心地在这个小世界中居住上。他喜欢这里，喜欢放假时走到郊区，喜欢脚踏在青石地上的触感，慢慢走在河道边，迎面是一对少男女骑着的单车。又或是白日时一辆辆的汽车在马路上奔驰，却又会在深夜悄然无声的日夜相差，然后他会站在他所租住单位的窗前听着远远车声的变化。同样也喜欢这里所有人都不认识他，没有任何一个朋友，新的工作人事。同事会自以为他是孤傲又或者再差一点的瞧不起人，然后把他推在圈外。
但刘文杰是愉快安寜的。
喔!没有人真的知道他的背景。这是个多难得的好地方啊!
只有他自己伴着他自己。
那些匆匆逃离的场景、躲藏在孤独的角落里好几个小时、疲惫地目睹着自己生命在流逝，那样的日子，统统给他抛到了脑后。
所有都是他熟悉的。
他很好!
很好很好!好到不用任何人来质疑。
可为什么要来破坏他的日子!
他很愤怒了。
「你看了很长时间了，该停停。」
「嗯。」刘文杰应了一声，眼睛还是久久盯在屏幕上看。
「别看了。」
不，为什么不看?是因为它会唤醒那股不时笼罩住自己的恐惧吗?
刘文杰没有开口问出声，他害怕对方会真的答他「是的」。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答案，就是因为他的猜想正在一步步地坐实。他在害怕，心脏有力地急速跳动，在桌上的那双手正在颤动着，轻微得跟没动一样。
「别怕，我会一直地在你身边。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刘文杰牵强地拉了一下嘴角。是的，没有人能分开他们，但前提那是人而是那些异形东西。
「放心，真的放心。我一直都在，不是吗?」
那确是真的。
在他小的时候，突然间的变故，自己的生活翻天覆地，没有了所有熟悉的人，唯能蜷缩在拥挤房间的隐蔽角落里，看着其他的孩子在抢着捐来的玩具，兴高采烈地欢呼时，他感到仅是寂寞。他还记得他们都说他是个怪孩子，比哑巴还来得安静。来到孤儿院后，从来他就没有一个朋友，只有对方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人们窃窃私语，对自己指指点点，对方也坚定地站在他身旁。虽然他依旧沉默，但他的心从未有过的安定。有了对方的鼓励下，他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法，从另一个方面证明自己。
他的生活过得平静，不知什么时候他长大了，有新的父母和新的朋友，而对方的离开让他渐渐忘记了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总在他身边支持陪伴。
可后来，后来……在刘文杰最痛苦的日子里，没有人能清楚他的血、他的骨头都在痛苦地号叫，沸腾地要把他融化，只有对方再次地出现在他身边，不离不弃，让他不再受烧热之苦，得以平静。
他们都对自己失望了，曾经的战友，曾经的导师，曾经的母亲。
他们都不相信自己。
是的，他在逃避。
他们都不明白自己。
是的，只有对方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他对自己说:「刘文杰，这样是不正常的。你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啧啧，那又怎么样!
没有其他人，他还有对方，一直都是，永远也是，他就要对方一直陪伴着自己。
永远。永远。
刘文杰没有忘记以前那段时日，他在床上被挷着手脚大喊大叫着，那些人没帮他松开扎得红肿的手腕脚跟，仅是冷漠地跟覆述机般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洗脑，让他承认自己有病要治，承认他是疯了，而他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他好的。独有对方沉默地握住他的手臂，日日夜夜地在他身边守候。
若无对方，他怕是早就真疯了，迷失在混乱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与黑暗为伴。
因而，刘文杰在害怕。怕他平静的日子被打破。
「阿杰，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已经盯着这一小段的录像片翻看再翻看，也不知道看了有没有几十遍了。
刘文杰的意识从混沌中脱离，轻轻嗯了一声，指间点动着鼠标，把计算机内的录像停止在一格，再以慢镜播放。
「你瞧那段。」他道。
那段视频是街口监控机录到的，正是那宗闹到沸沸扬扬的公路爆炸案其中一段的录像。里头没有声音。是因为没有收声的功能，画面也不算特别清楚。那也正常，只是一个平日没怎用的监控机自然不需要高质的影像。可哪怕是这样，片子内很清楚地看到公路上那燃烧着的汽车，路上早没有人影，早已躲得远远的。
「你看，那里。」刘文杰指着偏远的一个暗角，非画面的中心，要不是他翻看了很多遍才注意到这处。
正是某处小道的施工地，有着围栅包围着。因为角度的问题，只能看到一个被遮掩了半边的人影，像是蹲在地上。过了一会，那人影举起了手以高频律地挥动，像是在用着砖头的东西拍打着什么。
刘文杰看得专心，明明是无法闻听到任何声息，他却是格外地不由自主竖起耳朵，使人恍惚觉得他是跨越了那薄薄一片晶体屏幕，走进到小道不远处，侧耳倾听着那里远远传来的拍打声。
下一秒，他恍惚听到惊人砰的一声。
那个人影整个翻倒滚到了十米多开外。也算得上是幸运，从小街口撞飞的弧度方向只是着落在原来行人路前的那处空地上，要不然有什么硬物就非得撞到头震荡不可了。
对了，刘文杰能看清是个青少年，怀里还有一个小黑点跟随着他飞了出去，是个小孩，倒在那青少年不远去。
刘文杰再按动了一下左键放大来看，明显看到小孩一动不动，还流了一滩刺眼的鲜血，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先前那青少年被撞飞在地上尔后，过了好一阵子才能艰难地爬起身，双手脚并用地半爬半跑地到小孩的位置旁，然后抱着那小孩发愣一动不动就是近十分钟的时间。
后来的事就没什么看头了，救护车来了，救人认尸等等。
「觉得怎样?」刘文杰半躺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顺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
「别老是抽烟，在办公室呢!还有对身体不好。」对方没直接问答，反而更关心刘文杰夹在指间的那根东西。
「没事，抽不多，就拿来提提神。」刘文杰扬了扬手。「不觉得那人奇怪吗?」
「嗯，他是被什么撞倒了?」
「专家说当时很多人都出现被气管爆炸造成的断肢身体穿洞的情况，解释为是气压引发过强劲的冲力。据说那力量可以比美子弹或者是火炮。」身子向后倾斜，把整个人的重心挪后，令椅背跟随向后倾，唇间吐出一口烟雾。
「他那个情况就是那些专家共同认为的气压喷射造成的伤害。」白色的烟雾模糊了刘文杰眼中的嘲弄。
「你觉得不是吗?」
刘文杰冷哼了几声，再把片子回播到前两分钟，手点了点那不是太明显的砸东西动作。「他那个动作是干什么呢?你要躲就老老实实地躲着，干嘛动来动去。」刘文杰把片子往后拉了一点。「再说那地哪来有气管爆开?」
他用夹着香烟的手指在屏幕上指了指，正是那人倒在地后的画面，地面的部位那格画面被他放大查看，「瞧见了没有，根本没有裂纹。」倒反像是某些东西隐形了。
「还有那弯进去的小街不是这次主要案发现场，主要爆裂的管子只有主街那一带，专家说是因为过多的车辆行驶而造成力压，其他地方没有影响。主街没有管子问题，内街没有管子问题，哪来的力压让他整个人飞翻。」专家那两字是说得尤为字正腔圆，一股子的阴阳怪气。
「嗯，那倒是可疑。」对方可尝不了解刘文杰是恨透了在专家们手上吃的苦头。
「那人之前抱着那孩子从主街进到内街，也就是到了这个监控器那范围，之后一直没有离开直到被撞倒。你想，会不会是有什么在追他们吗?」
「也有这个可能，可惜这段子拍不到。」
「怎都拍不到的!」刘文杰之前也不是试过想证明自己的话吗?他低垂了下了头抽了口烟，橘红色的烟蒂急促的明灭，一如他内心的情绪波动。
「阿杰，怎么了?」
「我没事。」他抬起头，顺手抖落一截烟灰。「咱们走吧!」
「走?走到哪去?」
「那片子拍不到，不代表那人看不到。」要不然那男孩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举动。
「可是……可那人的口供笔记都写在文案里，没有什么异常的!」
「谎言从来是由人说出来的，我不是同样说过吗?」刘文杰站了起来，掐掉香烟，冷笑了一声。
「那班蠢货!还真以为是工业事故?意外?」却想不到自己还得跟在这班蠢货警员中成了一员。
还真是让人不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