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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套中之套(二)

秦裔静静望着窗外。突然巷口处那个乞丐脱下了草帽,然后很夸张地用草帽当扇子,朝自己脸上使劲扇起风来。

秦裔摇摇头,这些新人还是太嫩了。不露声色,这是这行的基本要求。扮什么就要像什么,扮乞丐就要像乞丐。

哪有乞丐不张嘴向路人乞讨,反而还悠哉游哉摇着草帽四处打望的?这是看美女还是在要钱?

雅间外一个尖尖的声音小声问:“干爹,那婆娘给留住了,进去吗?”

“动吧!让他们大气些,别夹手夹脚的,好歹是个官嘛!”

“是,干爹!”

……

守后门的老肖头打着哈欠,一个接一个。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后门的门房里,等着刘姨娘买菜回家。隔壁屋里那两个贪睡的小崽子还在酣睡,指望他们起床换班,必定要等到下午。

昨晚下了场小雨,气温立即降低不少。那件四处破洞的战袄硬如铁板,到处漏风,让老肖头打了个寒颤。

妈 的X!老肖头暗爆粗口。老爷出门了,姨娘也出门了,这时段谁他妈 的上门送礼啊!

想着身上这件旧衣,想着所有的一切,都让老肖头出奇的愤怒。

他这个后门岗小头目的肥差可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不仅花了大价钱买来,而且后门的职位比前门贵了足足三倍!

自从听说老兄弟因为给邵捷春守门发了财,老肖头就动起了歪心思。好容易东挪西借凑足了一百两,这才当上了这个后门的守门官。

新官上任,这开初的一个月最重要!省里的大小官员都会在这一个月里,争相结识刘之勃这位新任四川巡按。

官场规矩,下官拜见上官,空手肯定是不行的,最穷也要带个百十两银子。走前门太打眼,走后门可就方便多了。

要走后门,必过老肖头这位守门官。不塞个十两银子的门包,根本不要指望老肖头开门。那个卫里的兄弟给邵捷春守后门,一年就收了近千两银子,发了大财了!巡按虽说比不得巡抚有实权,可也是一个实打实的大员,按理说门包的分量不会轻多少。

十五天收回成本,两个月发一笔小财,到年底发个大财。干完老爷这一届,自己就在城外买个宅子,添上百十亩田地,舒舒服服过完这一生。这就是新官上任后老肖头给自己的人生规划。

谁知老肖头的厄运从此开始。

这位新任巡按先是迟迟不上任,一年都过去一半了,这才姗姗来迟。

来迟就来迟吧,只要上任了就行。谁知道,竟摊上了这样一位老爷!

想起刘之勃这位老爷,酸楚的泪花就在老肖头的眼眶里打转。

老子是缺牙巴咬虱子——正好碰上了。这个老爷,不仅是个穷鬼,而且是一个二百五。人家官员抬着银箱子来送钱,这个二百五穷鬼不仅不收,还硬生生把人家轰了出去!送钱的官员一个个吃了瘪,哪还敢再上门?没人上门,那老肖头的门包又找谁收去呢?

老子送出去的一百两银子啊!老肖头心里在滴血。这当口有个官来送钱该有多好啊,老肖头死死瞪着那许久都没动静的朱门想。一而再、再而三的等待与失望,对心急如焚的老肖头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了久违的门环叩击声。那声音轻轻的,单调且不清脆。但是在老肖头的耳中,那犹如天籁之音。

老肖头瞬间就年轻了三十岁,像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样从板凳上弹了起来。他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附耳聆听。

绝对不是姨娘买菜回来了!她会边叩门边带喊人。

那会是谁呢?老肖头压住狂跳的心脏,打开了门上的小窗。

望外一看,老肖头的心脏便要蹦出胸膛:

官!

送钱的官!

那官后面停着辆小车,两个小厮推拉着。

车上的东西虽然有块布遮着,但老肖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

那是个大大的银箱!

……

见到一个穿着彪子补的六品武官,胡子拉碴的,老肖头立即换上一副极不耐烦的神色。

“什么人啊?大清早的,还要不要让人睡觉了?”

“本官有要紧公务求见巡按大人,还请老哥通传一声。”

武官说话畏畏缩缩,还带着浓重的川南口音

“巡按大人这几日不方便见客!还请大人改日再来!”

老肖头翻了翻白眼,既不继续说话,也不关上小窗。那最后一个“来”字,老肖头加上了重重的上扬鼻音。这个鼻音,老肖头悄悄练了很久,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下官真的有紧急公务,就麻烦老哥您通传大人一声吧!”那个官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哀求了。

妈 的,求老子有个屁用,一点规矩都不懂!

老肖头砰一声关了小窗,隔着门留下一句话:

“巡按大人日理万机,岂是你等想见就见的!不懂规矩!”

这招叫做“欲擒故纵”。对付那些没见过市面的乡下土霸王,就得用这招。你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清醒清醒,他还以为这省府是他可以作威作福的小县城!

“老哥!哎呀,老哥,老哥!你打开窗子,我们说说话!”

门上的小窗隙开一条缝,立即一块碎银子塞了进来。老肖头用两根手指夹了,大概有三四两的样子。

老肖头为人很讲诚信的。拿了别人的银子,总得让别人说句话。

“有话就说!”

“老哥,下官乃是泸州卫指挥马应试马大人手下属官,受马大人差遣,特从泸州边远之地赶来,向巡按大人递书一份。老哥,下官在路上跑了十天,又在客栈等了三天,今个儿才瞅准机会……”

“哟,原来是泸州卫的!难怪你说话口音那么怪!恐怕你带的不止有文书吧!”

那官笑得极为谄媚:“喔!马大人还让下官带了些泸州的土特产。” “土特产!呵呵……”

“土特产?”

老肖头知道机会来了。千里送金银,非奸即是盗,定是那马应试在泸州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还被人逮住了把柄,这才巴巴跑到省城来游说老爷!

这下终于可以敲竹杠了!实现自己的人生规划,在此一举!

“你知道我们老爷是什么人吗?那是大大的清官!不要说什么土特产,几十两银子老爷也是不肯收的!别拿什么土特产来,玷污了老爷的一世清名!”老肖头白着眼珠道。

“喔?几十两银子!”那官一拍脑门,立即明白了老肖头的暗示。

一锭五十两的雪花官银从小门递了进去。

老肖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看着你还懂事的份上,我告诉你,老爷今日真的不再衙门……”

“不在衙门?”那官露出了极度失望的神色,手脚都呆滞了。

不过那官很快又活跃起来,他对老肖头道:“老哥,不妨事!下官只是递书。只要递进去便行!”

那官说着,一个巴掌还直往里面比划。

老肖头使劲摇头:“那我可不敢。若是老爷回衙,见到了东西,问从哪里来的,我说不清,那可怎么办呢?”

“哎呀,老哥!”那官顿时急了,“前面还有个门,你打死就说不知道,巡按大人能把你怎地?”

“那我可担下大干系了。老爷一怒,把我的差事给开销了,我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风?”老肖头再次翻出白眼,伸手便要关窗。

这时,小窗被一锭元宝卡住了。

“老哥,只要你开门,让我们把东西送进去,你开个价!”

苦苦等待了半年的机会终于来了!老肖头的手肘抖动着,好容易对着小窗撑开了五个手指。

“五百两!”

“好!成交!”那官咬咬牙,往后挥挥手,一个小厮从车上拿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老肖头突然后悔了,早知这官答应得如此爽快,为什么不多要一点!

“等等!”老肖头道,“五百两是我要的,后面屋里还有两个,总得拿一点东西来堵他们的嘴吧!这样,再加两百两!”

“好!我们一言为定。不过,我们要进了这道门才给!”

那官这次犹豫了许久才答应,让老肖头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

“哼!”

窗边看戏的秦裔露出了一丝微笑。世子说的好,能用银子解决的都不是大事!正好,我们王府有银子!

“小多!”秦裔对着门外轻喊一声,“派人传个信,告诉秀才,他那边要咬住不放!”

……

华阳县衙,知县沉云祚脸如其姓,阴沉得滴水。

堂下一男一女,一个原告一个被告,却没有一人像平常的原被告那样跪着听问。

沉云祚不仅不能让他们跪,还得让衙役找两根凳子来请他们坐着。

一个雅州的秀才,一个巡按的小妾,两个人都惹不起。

刘之勃的小妾自不用说。

让她赔钱,不等于让刘大人赔钱吗?让刘大人赔钱,将来随便找个由头,便可以让自己这个七品芝麻官脱下官皮,重新回家种田。自己寒窗十余载,官椅都没有坐热,这就丢官回乡?那绝对不行!

秀才也惹不起。

这秀才虽然自称家败了,故而才急着拿祖传的龙纹大盘到当铺变现兑银子。可一个败了家的秀才还是秀才啊。

别的不说,就说他那些同学,个个都是在地方上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说不定还有个五六品的高官当坐师呢!

若是那些秀才闹起来,自己的官声受污不说,还会连累刘大人一起受污。刘大人生气起来,还不是同样把气撒到本官身上?

再说了,判这秀才输掉官司,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这衙外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恐怕立即就要闹起来!徇私舞弊,袒护官眷的消息传了出去,自己以后还怎样在官场立足?

这是个两难选择!

沉云祚在心里快速地盘算,如何才能让自己脱困。

既让刘大人不会记恨我,那秀才输的心服口服,还要让衙门口看热闹的百姓,想闹也闹不起来?

突然,沉云祚想到了一个万全的主意。

他阴沉的脸上慢慢浮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