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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妖孽

月亮乏乏在枝头悬着,厚重的乌云将大部分光芒掩了去,风吹得有些古怪,痒痒的,像灵蛇一样纠缠着滑入衣襟内。

阴风习习,正是鬼魅出没的好时候呀。

我替自己倒了一盅茶,轻吮了一口,看着微光中缓缓腾起的雾气在额尖打了个结,自散去了,心中赞赏地暗叹:上好的雨前龙井,还真是有品味啊。

我望了眼油窗上光怪陆离的树稍剪影,缓缓站起身有至床前。她还发着烧,精神很不稳定,口中喃喃地着梦话。啧啧,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珍娘,别!走,走开!”她忽然加大力度道,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额前溢出的细汗渍闪亮了一下,褪下壅容华贵的装扮,她看起来还真有些脆弱——嗯,和我母亲一样脆弱。

“珍娘……不是我!走,你走开!”她一定做了很可怕的噩梦,不仅声音在颤抖,手都握成拳扬了扬。

珍娘?哦,父亲的第二个妾,现在,怕也只剩一培黄土了。

我静静看着她,眼中一阵恍惚,便看到我娘勾着背失尽尊严站在脚梯,看到自己在暗房捏住一条蛇的脖梗歇斯底里地朝地上摔,下人肆无忌惮的嘲笑,吴妈冷笑着扬起的巴掌,陆椰蓝厌恶而怨毒的眼神。所有屈辱,一时间通通堵在了胸口。

我感觉口有些干,于是轻轻抿着舌尖舔了舔嘴唇,我重新看着如今脆弱暴露在我眼前的女人,如果现在上去卡住她的脖颈……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掐的姿势,很优雅,比对付软体动物时优雅多了。随即缓缓将手缩回来,我自嘲的摇摇头,径自笑了笑。

“珍娘——”她忽然猛地叫出声,整个身子剧烈颤了下,眼睛嚯然睁开。

我一动不动地定定看着她。斜咧嘴笑了笑。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半晌。像发现什么难以置信地事一样。她忽然猛地歪过头来。在看见我地瞬间瞳孔骤然放大。紧接着我听见她长吸一口冷气地声音。眼睛瞪到不可思议地程度愣看着我。半着嘴仰起身子。半晌后终于惊慌失措地拈着被褥翻坐到床角。用被子挡在身前。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道:“珍……珍娘……珍娘……”

我愣了愣。随即看看自己地一身白衣和及腰长发。明白了过来。微不可觉地轻笑一下。压低声音鬼气森森道:“姐姐……还记得我?”

她剧烈地颤抖起来。露出地半边脸现出惨不忍睹地惊恐神色。张了张嘴。喃喃地似乎在喊救命。

“嘘——”我拖长声音做了个噤声地动作。心里痛快得直想笑出声。但嘶哑着声音低沉沉道。“姐姐送给我吃地东西……好好吃哦——”

“不是我不是我……”她果然不敢叫出声了。只连连摆着手。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我疑惑地打量着她:吓到这种程度?该不是这几天我的舆论效果太好,她又正生着病,导致天天做恶梦吧?

我思索了一下,轻笑道:“姐姐,我这几日天天来看你,你可高兴?”

“珍娘,你别缠着我,别……”她带着哭腔道。

果然,心虚了,天天做噩梦了罢。

我不愿再这般装神弄鬼同她玩闹,遂正声轻轻一笑道,“大娘,您病得不轻啊,怎连织也不认得了。”

“……织?”她试探着落下被角,惊恐地望了望我,声音仍带着微微的胆怯:“你……是人是鬼?”

我“哈”地轻笑一声:“我?自然是鬼,惦记着大娘精心给我们准备的美味,特地上来走一遭。”

她听出我言语中的嘲讽,这才大胆地探身出来,定定地看我几眼,确认是真人后忽而脸色大变,猛地掀开被子厉声道:“你个蹄子敢装神弄鬼看我笑话!”

我低头揉着衣角,径自笑着:哈,的确,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没看过这么精彩的表演,可真真大快人心!

“你——”虽在黑暗中,她多半察觉出我的笑意,恼羞成怒地翻身下床,抡园了胳膊向我扇来。

对这出土文物般的招数我自然早有准备,怎料她生病身子虚,整个人扑了个空向一旁倒去,软软地摔在木制地板上。

我冷凛地看着这不可一世的女人展现出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忽然也觉不出什么乐趣了,愣了愣,竟然不自觉地向她伸出手去。

她费力地喘着气,忽然猛地拍开我的手,恨恨地死死盯住我:“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贱人!”罢挣扎着站起身来,虚虚晃晃站了毫不示弱地看着我,声音虚弱却恨意十足,“,西厢闹鬼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不是!”我微笑着,迅速做出回答——尽管答案是错的,我不介意让敌人在虚虚实实的遐想中受些精神折磨。

她眼中又现出几分惊恐,随即半信半疑地怒道:“还狡辩……咳,你怎么进来的?想干什么?”

我挠了挠头,故作不好意思地道:“都怪大娘屋里的下人粗心,忘关窗了。”对不起,我又撒谎了,其实是我拜托烟儿别闩们,“我来,是跟珍姨娘一样,感谢大娘给我们送去的美食——”

“不准提她!”她忽然歇斯底里打断我,猛地咳嗽几声,怨毒看着我道,“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我微微淡笑着,不打算跟她完全摊牌:“织什么也不知,听大娘身子不舒服,来看看而已。”

“半夜三更来看我?哼——”她拉长声音冷哼一声,“恐怕是特地赶来看我笑话吧。”

“大娘不觉得,比去您给我和我母亲的羞辱,这事儿连利息也算不上吗?”我冷冽道。

“你滚,不然我就叫人了。”她语气虽弱,却怒不可遏。

“大娘不急,待织儿向您件怪事,这就走。”我不温不火地道,荒诞地和她在微光中对峙着,我猜她一定希望自己能有力气走去将灯燃。

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大娘,你怪不怪?前日灯儿那丫头捡回的一只猫古古怪怪地死了。”我“惊奇”地道。

她不话,但我不理会她的憎恶,不紧不慢地叹了口气,继续着这只压根不曾存在的猫:“也亏得我那么疼它,还把大娘送我的新鲜羊桃喂给它吃呢,”我偷偷向她瞟一眼,见她背脊忽然挺了挺,心中冷笑一下继续道,“啊对了,前日不是常常吃海鲜吗?那畜生嘴馋得紧,织儿还常特地跑去厨房给它拿吃剩的大虾。可惜……它就那么古古怪怪地死了。大娘,您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我绕到她眼前,眉眼带笑地看着她。

啊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妖孽呢?

她死死盯着我,突然婉约地挤出一丝笑,毫不隐晦地看着我:“你是怎么知道了?”

她知道我要什么。黑暗里,我们相互微笑着对峙。

真好,她没有死皮赖脸不肯承认,这倒聪明了几分,我略带欣赏地看着她,笑道:“怪就怪在,大娘您突然对我们太好了。我知道大娘您讨厌我,”我靠近她的脸颊魅惑地笑道,“没关系,我也同样讨厌您。可偏偏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您突然示起好来,我本该受宠若惊,但可惜我这人命贱得很,就是受不了别人的好。”

“继续。”她眼底透着深深的厌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我么,平日的确识得了些许字,可是看得书,都是些歪门邪道,偏偏在这歪门邪道中偶然知道,羊桃中含的一种物质,加上海味,再加上酒精催化,咯咯……”我冲她巧笑嫣然,“会形成一种叫三氧化二砷的新生物质。”

她脸色煞白,却又略带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三氧化二砷是什么,不要紧,我来解释。

“大娘,你猜巧不巧,我又碰巧知道那个三氧化二砷,俗名叫砒霜。”我从始至终都笑看着她,目光莹然,不紧不慢地道。

尽管强装镇定,她的脸色依然煞白得像见鬼一样。良久才挤出一丝难看之极的冷笑。

“大娘您好生狠毒,连我娘在喝药酒的事都打听出来,分明是不把我们母女致死不会罢休啊。”我从容看着她有趣变化着的表情。

“你娘怎么会没事?”她从牙缝中挤出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我把玩着自己的发尖,不经意地哦了一声:“都怪娘太疼我,把那果子统统留给我吃了。”

“好一个狡猾的丫头,”她一愣,随即强打起精神冷笑道,“所以……那次,你也不是真的不喜吃海味?”

“到海鲜,大娘,织儿可是最喜吃的。您这样体贴地每日摆在我们眼前,真真叫我垂涎欲滴,不过下次一定要等到我没吃奇异果时再上。不然,尽管没有酒精的催化,维C加海鲜,同样会要掉我半条命的。”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她呸了一句,厌恶透地看着我。

“大娘既然这么恨我们娘俩,怎么计划里却只有我娘。”我抬手掰着指甲,淡淡笑着。

“若你们两人都奇奇怪怪死了,那我岂不是将自己推上浪尖?”她讽刺道。

“哦,也对。”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看了她一眼笑道,“大娘,织儿又记起来一件事。你巧不巧,我怎么记得珍姨娘死的时间,好像也正是羊桃成熟的季节呀,巧啊,太巧了……”我摇着头反复道。

“你这妖精!”她大怒,想要扬起枕头来摔我,怎奈身子太过虚弱,反倒将自己瘫倒在床上。

好玩,太好玩了,这可是众星捧月,旁人争相奉承的高贵陆夫人呐,怎么搞得这般狼狈?

我想自己一定兴奋得脸都扭曲了,抱歉,我早过了,欠我的,我会一一讨回来!

“你知道了什么!你究竟知道了什么!”她伏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仍用最大的力气冲我吼道。

“我么?”我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她,启齿而笑:“我知道了大娘最大的秘密。”

她倒吸了一口长气,我想象得出她的脸色是怎样的煞白,在片刻的沉默里,房中宁静得只剩我们剑拔弩张的气息。

忽然,她呵地轻笑了一声,缓声道:“是的,珍娘,是我害死的。那个狐狸精还真以为我要巴结她……呵,可,你能拿我怎么样,妖精?”

我不直面她的问题,转而笑道:“医药世家出身的陆夫人,连这样的偏方都知晓,如今竟然还敢用同样的法子来对付我娘,呵呵,不简单不简单。”摇了摇头又笑道,“想想,我还真是不知道能将您怎么样呢?您这该怎么办,大娘?”

她璀璨地笑起来,“没有证据,我看你能怎么办?”

“大娘,可你如果……我爹现在在外头呢?”我凑近她,吹气如兰地细细道。好笑地欣赏着她的眼睛慢慢瞪大,最后揉杂着愤怒羞愧和绝望一齐爆出来。

“我……我杀了你!”她愣了半晌,终于羞恼成怒猛地向我扑来。

我轻松地闪身避开,懒得回头看她的狼狈姿态,背对着她站着,笑道,“大娘,织儿不过同您开个玩笑而已,放心,爹不会知道的,只要您老老实实的,爹就永远不会知道。不要再想打我们的主意,不然,珍娘和玉姨的死因,会作为荆门的第一大丑闻被曝光,那时最可怜的,怕是我和好哥哥好妹妹呀。”言毕款款向门口走去。

背后传来盅盏碎裂的声音,以及女人气急败坏颤抖着的怒吼:“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