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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幽燕长风(上)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十二年八月十七燕妃诞皇四子帝赐名谨祺。二十燕妃晋贵妃。

至略皇室以双字名为贵这一点与民间习俗相反《郑氏礼记》中的解释是贵者无字故名之重。

郑天子统治时期明文规定皇族、诸侯直系方可使用双字名。圣清皇朝仁宗皇帝下诏废除此令元宁皇朝也无此条的明文成法但是皇室内部对此是默认的世族中王爵以降一般都不会轻易启用双字名。

皇帝的这一举动令宗室不安但是太后在戡定宗人府呈上的名牒时并无异议宗正请之太后理所当然地道:“燕妃是世族出身皇四子贵何议?”

对燕州世族的处置直到八月都没有正式议定云沐雪自然依旧拥有世族的身份紫苏很谨慎地对此保持了维护了姿态。

到底世族是一个什么样的阶层?后世史学家为此争论不休。

表面上看世族与西方的贵族一样拥有许多特权占有更多的社会财富但是深入研究元宁皇朝的世族显然与贵族并不完全相同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后世一个史学家说的:“西方贵族自认高人一等世族却清楚他们一旦不努力就会被取代!”

永宁烈王在江南平叛时就宣告:“元宁皇朝需要世族但是你们未必就是世族!”

元宁皇朝的世族重血统但是他们并不认为高贵的血统一定就可以领袖群伦。他们很清醒地意识到血统与能力并一定有关系而在拥有更多机会的情况如果世族不能保证自己的优秀那么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延续几百年的世族家门都是依靠严苛的选拔与严厉家法维持家族不断出现优秀的人才。

世族身份是皇朝的最高奖赏之一就如剥夺世族身份是一种最严厉的处罚一样。

燕州世族并不是元宁世族中的名门甚至在元宁皇朝每五十年戡定一次的《世族录》中从未上过二等。

严苛一些的话元宁世族中有这么一句话:“不是连续一百年以上的一等没有资格称名门!”《世族录》的一等只有二十个名额且允许空缺三等以降便流于形式了。

即使如此有无世族身份对于族人来说都意味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毕竟在权力上世族各等并无区别用某些清流的话说:“戡定《世族录》纯粹就是为了养宗室世族的闲人!”

不过对世族来说《世族录》便是划分家门高下的依据。

一个不算名门又官司缠身的世族有资格承受“贵”字吗?——不仅世族便是寒族官员都有此疑问。

事实上紫苏的维护也仅仅持续到云沐雪晋封贵妃为止。

接下来阳玄颢想为皇四子进行的任何仪式、庆典都被紫苏勒令从简甚至在满月之后命皇后颁旨——皇四子由婉妃抚育。

阳玄颢大雷霆紫苏却根本不见他。

尹韫欢当时就在慈和宫听到紫苏冷冰冰地一句:“不见!”腿几乎就软了。

“哀家厌倦了每次都为一个后宫与皇帝争执!”紫苏冷冷地又说了一句分明就是说给殿外的皇帝听的。

咫尺之外并未关上的殿门足以让阳玄颢将这些听得一清二楚。

赵全去了又回垂手低头以平直的语气对紫苏说:“太后娘娘皇上请您怜惜……”

“够了!”紫苏拂袖而起“皇帝若是对哀家的决定不满就废了哀家幽禁哀家!在那儿之前哀家是皇太后这后宫的事情轮不到皇帝来教哀家!”

尹韫欢不得不跪下:“太后娘娘息怒!皇四子出生未满百日请您怜惜吧!”

紫苏对此并不理会转身就走。

直到紫苏走远一名宫女才瑟手瑟脚地走近低声道:“贵妃娘娘太后娘娘已经离开了!”

尹韫欢缓缓起身看了一眼这个年纪不大的宫女胆怯的模样却也清秀怜人心中不由也有几分怜意:“宫中有两位贵妃以后不可以这样称呼。”

出了康宁殿尹韫欢现阳玄颢仍未离开连忙敛行礼。

“母后娘娘……”阳玄颢着急地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问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架式。

尹韫欢一直恭敬地低着头即使听了皇帝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没有抬头反而深深地行了一礼跪下对皇帝道:“皇上太后娘娘已经动怒了!”

阳玄颢为了皇四子抚养的事情已经在慈和宫失态过一次当时紫苏未起身是赵全与叶原秋承受天子的雷霆之怒也因此令紫苏对儿子动了真怒。

从没有哪一个天子敢随意对慈和宫的宫人火元宁世族的孝道中认为后辈应对服侍长辈的下人保持一定的尊重。

“哀家看皇帝与燕贵妃接触久了也不知礼字怎么写了!四皇子还是让婉妃抚养得好!”紫苏当时在寝殿里便如此冷言。

如果说紫苏此前还对将稚子抱离生母有些犹豫的话阳玄颢的举动无疑让她坚定了原有的想法。

阳玄颢一直拖延对处置燕州世族的裁定令朝廷上下都觉得不安联想到之前燕妃的举动从宗室到寒族士子对云沐雪与四皇子都抱有谨惕之心对皇太后这个并不太符合规矩又有些残酷的决定朝中保持了沉默的反应。

阳玄颢并不会应对女人的眼泪云沐雪这一次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流泪但是这远比任何哀求都令阳玄颢心疼也因此心烦意乱。长宁殿前赵全坚持的拒绝令他终于忍不住了火随即他也就意识到事情被他弄糟了。

阳玄颢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紫苏对走进寝殿的赵全与叶原秋质问:“谁招惹皇帝的?”

赵全没有让叶原秋为难直接跪下请罪。

“越俎代疱!”紫苏冷言“赵全你管得宽了!”

“奴才不想您再为难!”赵全低头直言。

紫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想和解吧!”紫苏归政、齐朗复出、尹朔离开赵全的紧张的可想而知更何况他曾掌握的权力并不会随着一道去职的诏命就失去。

赵全沉默在这位主子面前他没有欺骗的可能倒不如沉默了。

“哀家会对齐相说的!”紫苏终是给了他想要的答案也告诉他她想见齐朗了!

阳玄颢终究太稚嫩他甚至没有想到赵全就是想惹他火。

燕州的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要了结云沐雪诞下皇子更是令情况复杂得多不过这本也是紫苏想要的局面但是这个时候紫苏只要稍稍心软半分事情立刻会向相反的方向展赵全用最简单的方法阻止了这一可能。

紫苏虽然不满他擅自作主但是这一结果本也是她需要自然不会处罚。

阳玄颢没觉其他人却不会半点察觉都没有谢纹、尹韫欢、云沐雪还有另外一些后宫都有些感觉——至少可以肯定四皇子不讨皇太后的欢心!

接下抚育之责婉妃因此并不觉得荣幸她甚至向入宫探望的娘家人抱怨了此事当然也只能得到无意义的安慰倩仪倒是无所谓地说:“谁知道呢?钦仁太妃抚育宪宗皇帝时就知道日后的事情了吗?”

婉妃为她的话大惊失色见身边都是亲信才安心些却仍然道:“夫人慎言!”

倩仪笑了:“婉妃娘娘您的儿子与燕贵妃的儿子对很多人来说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这一次婉妃没有再变色只是皱眉不语。

谁让阳玄颢之前的三个皇子都是寒族所出呢?

想到这儿婉妃再次变了脸色——也许一般人不清楚但是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还是被所有人默认的比如世族出身的后宫有权亲自抚育子女!

婉妃有些怜悯四皇子了但是这种怜悯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不过是一会儿的工夫——或许她更应该怜悯四皇子的生母!

倩仪比她领悟得更早一些在太后下旨的同时她便明白了。她对谢清苦笑:“皇后娘娘是不是早就想通了?”

“也许吧!”谢清未置可否。

谢纹之前的那道旨意此时看来更像是为此准备的!——她算准了太后不会让云沐雪抚育亲子吗?或者她在那时便明白云家必然要败落?

谢清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只需知道谢纹做得不错便足够了因为齐朗上奏辞了一个月议政厅当值的差使他与王素的工作量立刻增加王素不长于临机决断什么事都要与他商议之后才决定所以他更是心烦偏偏还不能作。

对于皇帝与太后之间的不愉快谢清此时没有更多精力关注只是谨慎地观望着。

直到紫苏召内宫执事询问:“皇后娘娘撤回让笼闭自省的旨意了吗?”言下之意对云沐雪能见到皇帝十分不满。

谢纹当然没有撤回前旨但是晋封之后原先的旨意被忽略也是惯例不过执事长不是笨蛋不可能对皇太后如此解释只是连连请罪紫苏也就让他退下了。

于是不到三个刻钟刚被调来景昌宫的宫人再次被调走只留下应有的几个宫人同时景昌宫的门也被关上阳玄颢再次到景昌宫时被内宫执事恭敬惶恐却仍然坚持地劝止了。

这一次阳玄颢没有再去慈和宫谢清也不能沉默了。

谢清求见紫苏自然没有拒绝在侧殿独自见他但是行过礼他刚开口说第一句:“臣这次来是为燕贵妃……”便被紫苏摆手阻止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紫苏失笑“宗人府已经送来一堆恳请书了!”

“娘娘仍然坚持如此对待燕贵妃娘娘吗?”谢清低头但很认真地询问。

紫苏扬眉轻笑:“贵妃已经被停进供奉了!”再称她燕贵妃并不妥。

谢清抬头皱着眉说:“臣想不出您为何要如此?”

无论怎么看谢清都觉得没有必要如此对待一位后宫尤其那是皇帝喜欢的后宫。

紫苏缓缓地敛去笑容半晌才对谢清道:“我想看看云家嫡女真正的本事!云家……随阳所有人都知道燕州军最强的战力出于古、风两家但是云家却实实在在地占地燕州第一的位置你就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谢清的眉头更加紧锁却没有出声紫苏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北疆渐稳燕州的特权分外扎眼就在这个时候东山叛乱……”紫苏嗤笑“是不是太巧了?”

“……人谋虎虎亦谋人?”谢清看着她轻语。

紫苏无声地微笑:“燕州世族的实力并不小。”燕州富饶平民生活艰苦世族占有绝大多数的资源再加上燕州军的强悍燕州世族的确有一搏的实力!

谢清依旧没有说话紫苏也不强求。

“娘娘燕州之前的情况云家必……”谢清忽然停住讶然地看着紫苏。

是的按照之前的情况云家肯定是牺牲品但是有一点不能否认——云家未必会败落!

朝臣愿意一搏的大有人在!

皇后无子云沐雪只要生下皇子便有希望!阳玄颢更不可能允许云家完全失势。

那不是紫苏希望的结果!

那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谢清不再多说了只是深深地行礼。

“随阳云家有勇气面对未来也有勇气去改变自己适应未来!有云家燕州才有未来或者说……”紫苏苦笑“……才有威胁的力量!”

对所有世族而言都是如此而让紫苏更担心的是燕州是否会因此更加独立!

毕竟燕州对朝廷的依赖依旧很少!他们所做的事情也不是在融入朝廷只是希望让燕州的情况好转这种思路令人担忧。

“臣明白!”这一次谢清答得坦然“臣想齐相也明白!”

紫苏稍稍一愣便点头:“他应该明白……景瀚还没有上议政厅?”

谢清低头:“是……”

“你辛苦了!”紫苏淡淡地一笑。

“那是臣份内之事!”谢清浅笑语气却是恭敬认真的。

齐朗摆明了是避而不见紫苏知道但是她更需要见齐朗一面——燕州的事情最好在皇后分娩前解决掉。

赵全不得不直接去了齐府。

慈和宫的牌子齐朗不能不见但是见了赵全他并没有好脸色:“赵公公上我齐府未免太勤快了吧?”

赵全两手抄在袖子里垂着眼很坦然地道:“齐相告的假明日便到期了奴才来听个准信。”

“本相有必要告诉你吗?”齐朗冷言。

赵全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抬头看齐朗一眼随后很轻声地问了一句:“……齐相您在生气?”

齐朗愕然不由冷笑:“你管得宽了!”

“太后娘娘也如此教训过奴才!”赵全平静地回答“奴才只是好奇齐相您为谁生气呢?”

齐朗为他的话讶异面上却是一片沉静之色。

赵全语气平直地说着:“太后娘娘吗?齐相太后娘娘并未做任何决定无论如何最后做决定的不都是您自己吗?”

书房内一片寂静赵全被这种气氛压得无法呼吸齐朗显然动了真怒。

“你狂妄之极!”齐朗怒不可遏的斥责声音之大立刻惊动了外面的下人。

“大人?”忠心的下人立刻询问。

喝斥之后齐朗反而平静了看着仍旧一动不动站着的赵全心中感到一阵无力。

“没事!”齐朗淡淡地回了外面的疑问。

“真的没事?”是谢清的声音。

齐朗不由惊讶——他怎么也来了?

“随阳?进来吧!”齐朗缓下语气谢清推门而入随手又关上门看了看齐朗又看了看赵全笑道:“这是怎么了?”

没等齐朗说话赵全便谦恭执礼:“奴才不会说话惹恼齐相了!”

谢清不禁挑眉为这个怪异的答案。

他看向齐朗齐朗却只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齐朗淡然地道:“我还有事情明天议政厅的事了我会去慈和宫的!”

“是齐相!”赵全一直低头看不清神色但是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

谢清再次挑眉没有说话。

等赵全离开齐朗才不解地问谢清:“出什么事了?”他怎么跑来了?

谢清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得整齐的暗花素笺齐朗立刻凝了神色——是外政厅的专用纸。

“周扬有意拉燕州一把呢!”谢清说得轻松事情却没那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