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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钱二

第二日, 晨光熹微, 顾徽彦就准时醒来。

和大婚那一天不同,昨夜顾徽彦睡了一个难得的好眠。他微微侧过脸, 看到林未晞正靠在他肩膀旁睡得安稳,她均匀细弱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肩颈处,带来难以言喻的酥痒感。

冬日天亮的晚, 现在屋子里还是一片昏暗迷蒙,光亮照进重重红帐中,那就更昏沉了。入目所及到处都是大红,熹微的天光更是给床帐镀上了一层暧昧的红色, 旖旎缱绻。满目昏沉中,唯有林未晞白若细瓷,几乎在暗红中发出光来。她沉沉地睡着, 小脸陷入柔软的大红锦被中, 只有一半露在外面。她柔顺的黑发散落在枕头、锦被上, 还有一缕盖在她侧脸上, 对比之下越发显得林未晞皮肤细腻, 宛如白瓷。乌黑的发, 暗红的被, 雪白的肤,三种颜色碰撞在一起,带来难以言喻的惊艳和诱惑。

顾徽彦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凝视着这一幕已经许久。他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掌下的皮肤沁凉馨软, 隐隐有幽香浮动。温香软玉,名副其实。

说来也奇怪,上次同样是完事后,顾徽彦花了好久才合上眼睛,但是林未晞稍有动静他就又醒了。身边躺着人睡不着,可是若是将人搂在怀里,那就没有问题。

顾徽彦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

床帐外的红烛发出一阵爆破声,燃了一夜的红烛终于烧尽,室内又回归寂静。这副美人入眠图实在太养眼了,如果不是时间着实不早,顾徽彦都不忍心破坏。可是今日还要入宫,林未晞梳妆起来着实费工夫,现在若还是不起,恐怕过一会进宫就要迟了。

顾徽彦只能俯身,一手撑在林未晞身侧,轻声唤:“未晞,该起了。”

林未晞睡得正香,隐隐觉得有人在收拢自己的头发,还在她耳边轻声说什么。林未晞本来睡得就晚,昨夜还过度劳累,现在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是酥的,怎么肯离开温暖的锦被起身。她转了个身,想躲开烦人的声音。顾徽彦见此轻笑,只能将她拦腰抱起。林未晞腰身极软,此时竟直接朝后倒去,柔弱无骨,若是昨夜顾徽彦还会赞叹林未晞柔软的身段,但是现在他怕林未晞折到腰骨,赶紧伸手扶住她毛绒绒的头顶,将她扶着坐起来:“快起,不许睡了。”

林未晞真的是好委屈,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偏偏对着这个扰人清梦的始作俑者还没法生气。她被迫从温暖的被窝中出来,仅着里衣的胳膊遇到清晨的空气,立刻泛起细微的疙瘩。林未晞双手环住自己,眼睛迷蒙,头发也乱糟糟的,低声嘟囔:“好冷啊。”

顾徽彦见林未晞这样真是可怜的不得了。地龙烧了一夜,到凌晨时分难免会势弱,而他素来身体好,并不觉得冷,反倒疏忽了林未晞。现在让人烧地龙已经来不及了,顾徽彦只能把林未晞抱住,用自己的体温替她取暖:“是我疏忽,下次不会这样了。现在先起身,等过了今天,你就不用早起了。”

林未晞被冬日清晨的空气一冻也清醒了,何况能被燕王叫她起床也值了。今日要入宫觐见太后,确实耽误不得。林未晞脑子清醒过来,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窝在顾徽彦怀里,她赧然,赶紧撑着被褥退开,双颊微红:“王爷,我已经清醒了。我睡姿一直不太好,让你见笑了。”

顾徽彦只是笑着将她的头发理顺,最后摸了摸她的发顶,说:“既然清醒了就起床吧,只需过了今日,明日你就不必早起了。”

叫娇妻起床,顾徽彦可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事。如果换成顾呈曜,或者他的下属士兵,敢赖床不用解释,直接去领军棍,可是换成林未晞,顾徽彦就觉得十分受用。

顾徽彦见林未晞双手揪着被褥,眼中略带着些戒备看着他。他心中会意,自己站起身到屋外更衣沐浴。等顾徽彦离开,床帐也全部散下后,林未晞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从床脚的箱笼中取出小衣,手指灵动如飞,飞快地解开衣襟,将抹胸系到胸腹上。等重新穿好中衣后,林未晞才掀开红帐下床,扬声唤外面等候的丫鬟进来。

林未晞在丫鬟的服侍下挽起高髻,画上精致浓丽的宫妆,头上插上了独属于王妃规制的七翅金凤步摇,发髻两边点缀着珠翠宝石,整个人珠光宝气,光芒灼灼。林未晞五官本就是精致到极端那一种类型的,盛妆打扮后,越发如打磨到极致的红宝石一般,在阳光下几乎反射出灼目的光来。

今日入宫谢恩,除了顾徽彦、林未晞,世子和世子妃也需要同行。为了节省时间,今晨各房在自己院里用早膳,等准备好后在林未晞的院子汇合,人一旦齐了就能出发。顾呈曜和高然早早就来了,伺候的丫鬟说王妃还在里面梳妆,顾呈曜身为已经成年的继子自然不好在这种时候进屋,就只能站在院子里等,高然见此也陪伴在侧。过了一会,正房的门帘掀开,林未晞和顾徽彦并肩走出来。出门之前不知他们俩在说什么,林未晞抬头睨了顾徽彦一眼,顾徽彦眼中还带着些许笑。等看到院子里的两人,无论是林未晞还是顾徽彦,都瞬间收起笑意,变得端庄肃穆起来。

这样明显的变化自然瞒不过院子中这两人的眼睛,顾呈曜心中不知该作何是想,他从未见过父亲这样温软的笑意,而林未晞在他面前总是冰冷疏离,原来不对着他时,父亲和林未晞也会有这样温柔的神色。高然看到林未晞和燕王相携出门的模样,心里的刺又往深扎了扎。

但是无论怎么想,现在顾呈曜和高然应该做的都是敛下神色,恭敬地来给这两人行礼:“父亲,母亲。”

林未晞轻轻颔了下首就算应答,她今日鬓发如云,发饰格外华丽,繁复的发髻越发衬得她脖颈纤细修长。随着她颔首,头上的步摇轻轻晃了晃,金银宝石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偏偏林未晞又是一脸高冷,两种截然相反的冲突碰撞下,带上了说不出的美感。

满院子的人不知不觉都静了,俱都屏息看着林未晞,顾呈曜也没能例外。高然飞快地扫了林未晞一眼,努力让自己沉住气。她终于得承认,任何一个女子和林未晞站在一处,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她诚然可以轻视林未晞美得空洞,自信自己能以气质取胜,可是一旦两人站在一起,林未晞的容貌对旁人简直就是绝对碾压,在这种情况下想让旁人注意到自己的气质,其实也蛮难的。

顾徽彦最先打破院落里的安静,道:“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吧。”

众人这才醒过神,连忙俯身应诺:“是。”

这不是林未晞第一次入宫,但是却是她第一次以燕王妃的身份进入宫廷。王妃是要上皇家玉碟的,所以林未晞和燕王大婚后,也需得入宫向太后、皇后谢恩。如今皇帝年幼,后宫空置,林未晞倒省了一桩麻烦,直接来慈宁宫叩见太后便是。

顾徽彦带着顾呈曜直接去前朝见皇帝,到慈宁宫的唯有林未晞和高然两人。林未晞在红衣公公的指引下给钱太后行礼:“妾身燕王妃林氏,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洪福齐天,万福金安。”

钱太后端坐在宝座上,她年过三旬,比顾徽彦没大上许多,但是看着已经很萧条衰老了。钱太后容貌并不出众,身上的气质又偏向消极寡淡,不知她不得穆宗宠爱和这一点有没有关系。

林未晞只是刚刚跪下去,钱太后就笑着道:“原来这就是燕王妃,快快请起。”

太后身边的宫女前来扶林未晞,林未晞坚决行了礼,才借势站起来:“妾身惶恐,谢太后娘娘体恤。”

林未晞坚决行了全套大礼才起身,钱太后对此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让人给林未晞看座。等林未晞坐好后,钱太后视线从林未晞身上收回,又朝她身后的高然梭了两眼,笑道:“哀家人老珠黄,殿里也终日死气沉沉的,燕王妃一来反倒让哀家这里活泼起来。瞧瞧你们这对丽人,若是不说,谁能猜到你们是婆媳?便是说作姐妹也是有人信的。”

高然陪着林未晞一同行跪拜大礼,现在林未晞可以落座,她却还要站在林未晞身后伺候。高然本来就有些不痛快了,现在听到太后的话,她的嘴角不由僵硬起来。

年龄就是女人的死穴,婆媳被人说成姐妹,作为婆婆当然是隐有得意,但是对于儿媳来说,恐怕就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了。

尤其是林未晞和高然年龄差不多大,林未晞却足足比高然高了一辈。所有场合都是林未晞坐着高然站着,林未晞和太后等人寒暄,高然就只能像个木桩一样杵在后面听。只要有林未晞的地方,高然就是陪衬,所有人前来打招呼,第一个注视的必然是林未晞。

这对习惯了享受燕王世子妃超然地位的高然来说,无疑落差极大。高然沉默地站在林未晞身后,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极荒谬的感觉来,似乎情况又回到了未出阁前,那时她是庶女,高熙是嫡女。明明两人站在一处,可是所有夫人只能看到高熙,也只会看到高熙。同父不同命,在她和高熙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后面高然好不容易熬死了高熙,继承了高熙丰厚的嫁妆,尊贵的夫家,高然终于能将自己隐隐嫉妒的人取而代之,成为别人口中的“世子妃”。

高然以为这是苦尽甘来云开月明,可是谁能想到舒坦日子才过了不到几个月,林未晞出现了。更荒谬的是,五个月后,林未晞成了高然的婆婆。高然才抢到手中,还没焐热的权势、地位,一下子又被夺走了。而且这次更可悲,高熙和她好歹是姐妹,林未晞却是她的婆婆。

辛苦筹谋一场,没享受几天又被打回原形,这种滋味真是难受至极。

林未晞朝后瞥了一眼,压根没在乎高然的心情,抿嘴而笑:“太后抬举妾身了。妾身蒲柳之姿,怎敢和太后这等有大福气之人争辉?世子妃承蒙太后抬举,只是她资质愚钝,还有许多事情要学,当不起太后娘娘的赞。而妾身也年纪尚浅,还指望着太后娘娘教我呢。”

钱太后这些年心态越发老,十分笃信神佛,最喜欢听人说她有福气。闻言钱太后寡淡的脸上也迸出些许活气来,她笑道:“燕王妃真是嘴巧,惯会哄哀家这个老婆子。”

“这怎么能是哄呢?”林未晞前世和钱太后打过交道,很懂钱太后的喜好,林未晞笑得越发诚挚,道,“太后若不信我,不妨问问大殿里的人,让众人说说,太后娘娘是不是后福绵长,恩泽深厚之人?”

慈宁宫中伺候的人怎么敢说不是,当然也都笑着附和。钱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因着钱二而对林未晞生出的一些芥蒂也不知不觉减淡了许多。

钱太后这样想着,脑子不过弯,就直接说了出来:“前两天大嫂进宫还和哀家说起世子妃来,世子妃也真是,既然燕王有意,那何必再应承别人?”

高然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钱太后怎么在这种场合说起这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