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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易玲珑的王府生活(二)

再过了些天,宇文焉不得不承认。他的生活,不知变得很混乱了,也变得比从前,热闹喧哗了许多。

宇文焉他虽系嫡出,在兄弟中却只排行第四,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也只算是次子,加上又曾有夺嫡的前科在身,所以所封的这个亲王之位,并不是十分的高,赐住的王府,也不是十分的大。好在他将将立府单过,又尚未娶妻,家中人口除了帮忙料理家务的老管家外,便只一些个日常使唤的丫头厮共厨子马夫,并不算太多。即使后来随着东太后出宫,宇文轩又特意拨了好些个使唤丫头过来入住,供东太后使用,人口也不至于众多。

宇文焉的王府虽,却设计得别具特色,哪里垒个怪石嶙峋的假山。哪里挖个绿波涟漪的池塘,哪里栽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哪里养些姹紫嫣红的花草,一切看上去浑然天成,山依着水,花傍着草,整个一个美不胜收应接不暇。看上去,倒比宇文轩的皇宫还要多几分精致秀气,少几分威严霸气。

家中人丁稀少,府里又草木众多,不免就显得有些太过幽静了。有时独自走在王府里,大半天也没能遇到个活人,低头看脚下的路,摇摇晃晃的都是褐色的树影和斑驳的光斑,有风刮过时,还会吹起沙沙的声响,此情此景,不禁就让人想起了茶馆里书先生们在正剧前面的那些个段子,什么王秀才夜遇俏夜叉啦,什么吕屠夫命丧断魂坡啦,什么王庄惊现绿骷髅啊,那发自内心的惊悚感不由自主地顺着后脊梁骨一路攀升,一直攀升到了脖颈,在绕着脖颈环了一圈,逐渐收了紧,之后再猛地一甩到了脑门上,头发登时就炸了起来。忙一溜跑紧赶慢赶地跑到人多的地方,方才惊魂未定地暗自道声“妈呀,吓死我了。”

这种事王府里的仆役丫鬟们个个都经历过,每逢见了别的人面色苍白魂不守舍,都会心的一笑,好心地上前替他拍一拍后背,安慰上两声。王府里虽静得怕人,无奈主子宇文焉却对这份幽静喜欢的紧,下人们再害怕,无非是走路的时候多约上一两个人结伴而行,总不能跑到主子面前要求大兴土木改造王府吧。

这样即平淡无奇又有些阴凉怕人的王府生活,恍若戏台上正在依依呀呀清唱的老旦,并且那在清唱的老旦所饰演的角色正巧还是阎罗王的娘子,脸上画着阴森的妆,lou着两颗白尖獠牙,既无趣冗长,又毫无视觉的美感,令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滋生出了日子过得腻歪了想法,有时在岸边望着那碧波涟涟的池塘,想要跳下去的念头时不时就如春日荒原上的野草一般不可遏制的滋生出来,迅速的茁壮成长起来。

直到易玲珑住进了王府。那便犹如荒原上的一把熊熊大火,瞬间烧没了一大片一大片疯长的野草,沉寂如一汪死水一般的王府,在她到来之后,开始活泛了起来。

清晨,王府的管家老王头刚刚伺候完主子宇文焉去上了朝,打算回自己的屋子里再休息上个把时辰,转身看到天空中呼啦啦一大群洁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齐齐朝王府方向飞了过来,鸽哨声嗖嗖地响,响彻了整个天空。

祥瑞啊!天降祥瑞啊!天降祥瑞于王府啊!

老王头又惊又喜,当下人当了这么多年,经手打理过府邸也有好几座了,可这天降祥瑞之事却是头一次见到啊,真是壮观哪,壮观哪!那么多白花花鸽子,那么齐整整的,就那么扑棱着翅膀,压在了王府上空盘旋不走,像一朵有声音的云彩,像一团会动的棉花,真是好看哪。

对了,上报!赶紧写下来,叫厮快马加鞭上报给主子,这天降祥瑞于王府的奇事,不正是主子品德端正的最好明么,不然怎么会蒙上天青眼,招来这么一大群的鸽子来回飞舞呢。

老王头想到这里,全然不顾年近八十岁的高龄。双腿一蹦足足有三尺多高,扔掉手上的拐棍,风风火火地跑到了书房,来不及叫醒师爷,又是研磨又是铺纸,一个人热火朝天地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平日里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王头,愣是憋出了一封加急文书。

晌午时分,宇文焉接到了加急文书赶回来时,王府上空成群的鸽子已经散去,望着再次清澈碧蓝的天空,和那天空中悠悠漂浮着的几抹真正的云彩,宇文焉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暗暗松了口气。

推开王府大门,不由得愣住。

咕咕咕咕咕,噢噢噢噢噢,咕咕咕咕咕,噢噢噢噢噢……

一身白衣的易玲珑,手里高舞着捕虫网,一边嚎叫着一边追逐着几只拼命拍打着翅膀,飞在她前面的鸽子。看那鸽子动作迟缓,鸣声凄惨,应该是已经被追逐了很久。几近筋疲力尽了。

旁边几个才总角的厮,许是没有看见宇文焉进来,注意力都在易玲珑和鸽子身上,一会儿指着东面的屋檐嚷道:“郡主,在那儿,在那儿,快,别让它们跑了。”一会儿又指着西面的花架跺脚:“在那儿哪,在那儿哪,郡主加油,郡主加油。”热火朝天的。好不喧闹。

只有管家老王头一屁股坐在石台阶上,推胸顿足道:“你们,你们……唉,祥瑞啊,天降的祥瑞啊,你们怎么就能,能……这让我怎么跟主子交代哪~~~”一张枯树皮一样的老脸上,老泪纵横。正哭着,冷不丁有个什么白花花地东西撞入怀中,低头一看,原来是只被易玲珑追得逃无可逃的愣头鸽子,当下眼疾手快,双手一收便将愣头鸽子捉住,高高举过头,一面闪动着晶莹的泪花,一面大叫:“郡主郡主,老奴捉住了一只,老奴捉住了一只!”

吃罢了午饭,宇文焉换了凉爽的衣服,准备回房躺下憩片刻。忽听得窗外传来阵阵喧哗。

哇啊啊啊啊,咕咕咕咕咕,哇啊啊啊啊,咕咕咕咕咕……

何物叫声如此凄厉不堪?宇文焉心中颇感不解,推窗向外看去。

只见那个上午还在耀武扬威的玲珑郡主,正张张惶惶地一路逃窜而来,头上发丝凌乱,珠钗横七竖八地倒斜着,一身的白衣染满了灰,一双掐金丝地绣鞋一只还挂在她的脚上,另一只却早已不知落在什么地方了。

跟在她后面的,乃是白花花一大队的鸽子,个个仰头激昂,口中咕咕鸣个不停,一双鸽眼血丝密布瞪得滚圆,宛如一颗颗红豆一般,直勾勾盯着易玲珑逃跑的方向。那些鸽子动作整齐划一地拍打着翅膀,宛如一支支白色的利箭一般不断地射向易玲珑。

呃……这场面。怎么就这么的……诡异呢?宇文焉皱了皱眉头,嘴角边却不自觉地噙了一丝笑容出来。

不过,倒有些个意思。宇文焉索性就这么着敞开着窗户,斜歪在床上,一边看这幅难得的群鸽追逐图,一边半眯着眼睛假寐。

“哇啊啊啊啊,救命啊~~~哇啊啊啊啊,谁来救救我啊~~~~哇啊啊啊啊,鸽子怪要吃了我啊~~~~”半瞑半寐中,玲珑郡主惨烈的呼救声几次打断他的清修,响彻在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他却丝毫也感觉不到懊恼的心情。

午休过后是散步的时候。宇文焉随意穿了件家常的衣服,独自走在王府里树荫最多的地方。眼前这条长长的碎石路上,两边便植乔木,这时节正是夏球交际之时,那树上的叶子长的葱绿肥大,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大部分的太阳光,位置又偏僻,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往,最是静寂不过,于是便成了宇文焉最常来的地方了。

随意走了会儿,宇文焉感觉到今天这条林荫道似乎和平日里有些许的不同。因他常常来这条路上散步,这条路上除了刮风下雨的日子以外,平日里都被打扫地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有,怎么今天却无端端地撒了一地的米,空气中,还隐隐约约地飘散着一股美酒的醇香。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捉鸽子的行家,一把米撒下去,背麻包,捡鸽子……

宇文焉正在纳闷之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不成曲的哼唱之声,回头看去,便看见换过了新衣服的易玲珑,肩上扛着个不大不的麻包,麻包里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东西,哼着歌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咦,那个,那个宇文什么的,你也在这里啊。”见到是宇文焉,易玲珑忙喜滋滋地打招呼,“正好正好,人手不够,麻烦你搭个手,帮我一起捡鸽子吧。”

“捡……鸽子?”宇文焉不解。

“恩,恩。”易玲珑鸡啄米似的头,老老实实地汇报,“我把浸过酒的米撒到地上,那些傻鸽子追我追得累了,闻到香气就一个个去啄,哈哈,吃饱了也醉了,东倒西歪地全倒在地上了。”

完,牙一咬拳一握,做报仇状:“让这些死鸽子啄我,这回我绝饶不了它们!”

宇文焉抚抚额。天底下跟鸽子较真,还睚眦必报斗智斗勇的家伙,除了眼前这个女人,应该,再没有第二个了吧。

被鸽子闹腾了整整一天,那如云彩一般飘然而至的天降祥瑞终于随着易玲珑的醉鸽**的大获全胜而落幕。这座王府里,总算是再也看不到一只鸽子了,阿弥陀佛,真是可喜可贺。晚饭时分,宇文焉端坐在餐桌前慨然感叹。

真是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一天啊,不过这样一折腾,倒有些饥肠辘辘了,不知道晚饭有什么好吃的。

宇文焉这般想着的时候,晚饭端了上来。

五香鸽子,清炖鸽子,红烧鸽子,爆炒鸽子,油淋鸽子,白斩鸽子,干炸鸽子,锅烧鸽子,香酥鸽子,葱油鸽子,蒜蓉鸽子,黄焖鸽子,气锅鸽子,叫花鸽子,火烤鸽子,云腿鸽子汤,青椒鸽脯,枸杞鸽子煲汤……

七盘八盏里躺着的,都是拔了毛褪了皮的——鸽子。就连主食,也是鸽肉包子,和皮蛋鸽肉粥。

“禀,禀主子,郡主,鸽子太多,不吃太浪费了,就,就吩咐晚上布,全鸽宴……”主厨的王二,望着宇文焉铁青的脸,战战兢兢地如是禀告道。

鸽子……他这一辈子,都在越不想看见,听见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