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玄很适应这份工作。当他握着那支永生的钢笔的时候，有种恍然一梦的感觉。自然而然的根据耳朵听到的声音写出了一行漂亮的字迹。他的钢笔字本来就好。
陈玄被子午建材公司录取了。书记员兼材料员兼工地员工的买饭票的。早晨六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一个月工资320。公司管吃不管住，每天早上，有一辆送水泥的东风接送他上班。
夏天很快过去，陈玄整个人都黑了许多，同时，他的身体也健康了许多。当田野里能闻到苹果香味的时候，这一处的工地干完了，贾总亲自来到工地搞了一个表彰大会，将这次工作中的表现优秀的员工一个一个的表扬了一番，同时，现场表态，给人们现金奖励，有五十，十块，五块，然后大家聚餐。
跟着这样一群人吵吵闹闹，陈玄感觉到心中有些东西在渐渐苏醒，他有一点点兴奋。随即，看着热闹的人群，陈玄走出了工棚。他不吃肉，也不喝酒。里面不知道那个民工开始唱歌，歌声十分嘹亮。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一首当下十分流行的歌曲，陈玄听的微微入迷。他在工棚外面抽了三根香烟。天上的月亮升了起来，眼看着快圆了。他的心中生出淡淡的哀愁。
“玄子，跟哥好好干吧，过了国庆节，哥准备大干。”贾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陈玄回过头，他的眼神又模糊起来，只看到圆圆的一坨子肉，红扑扑的，向外冒着酒气。
他想了想，郑重其事的说道：“贾总，我会珍惜的。”
这是陈玄真心实意的话语。老贾在他肩膀拍了拍，走了。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在大米袋子里给你带了几个鸡蛋。”陈玄心中热乎乎的。老贾是一个很好的老板。
子午建材公司就在定县的延安路上。延安路32号二层租了三间房，一间老总办公室，一间财务室，一间物料室。而他们公司的建材，一般就堆放在32号的院子里。
这几天老贾在跑项目，据说要把公司搞成什么建筑公司，这一点陈玄不太懂。他借着机会赶紧回来看了看母亲早说过几遍的房子，在胜利路上。看着一切合适，一万五千块钱，咬了咬牙，当下就买了下来。
这门面房有两层，陈梅和邓坤都过来帮忙，将二楼收拾了一下，买了两张床回来，又在房子里面隔了隔档，还给屋外的楼道上引了自来水，眼看着一个小家成了。
陈玄趁着时间毁了一趟三兴村。看着已经成了饲养室的自己的家，他几乎哽咽出声。幸亏他现在的个子很小，又戴着墨镜，村子里没人认识自己。转了一圈，转到了村后面的庙里，昔日自己常常玩耍的庙，已经塌了。
一切都变了。陈玄将自行车靠在庙墙上，顺着墙壁的缺口走进去。
院子中，有两株柳树已经死了，那一株枣树倒是生命力旺盛。陈玄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甜味。他的脚下一垫，被一枚枣子垫住了脚。不对，他笑了笑，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偷吃了枣子，将枣核扔在这里。和自己很像啊。
他从枣树下走过。来到了庙的正殿前。
这座庙只有三间房大小，一前一后，中间就是正殿。陈玄站在正殿前望着。以前自己小的时候，总觉得这座庙宇很宏伟，这儿，一年四季都有浓重的香火味道。可是，现在什么味道也没有。
灰色的屋檐上，有绿色的瓦松在微风中轻轻摇弋，发出怪异轻巧的声音。陈玄站在这里，他侧耳倾听，他以前从未注意过这种声音。
“来吧，到这里来！”他的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出现了。陈玄的神情恍惚起来。
“来啊，在这里啊！”那个声音很柔软，陈玄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开始蹒跚的向前走去。他轻盈的翻过了窗子，来到了那个巨大破烂的，泥土堆成的土堆前面。神像的头颅早早已经消失，只剩下两根手臂，一个没了手掌，孤伶伶的，另外一个横放在土堆中央，很明显，手上只剩下手掌。有阳光透过头顶的瓦缝射下来，蜘蛛网很耀眼。
陈玄站在大土堆的前面。现在的大土堆，曾经的神像。有许多的发黑的木头从土堆两边的高处伸出来，那些是神像内部早期的支架。
“砸开来，我在这里。”那个声音在蛊惑他。陈玄弯下腰，扒拉起半截青砖，然后，在断臂上轻轻一砸。砰，冒起一股尘烟，手臂中，滚出来一团黑色的东西。那个声音消失了。陈玄愣在那里。他不知道，神像的胳膊里会有东西？
陈玄带着这个神秘的油纸包回了家。他惊呆了，这就是命运吗？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些事情。
就像陈玄不清楚自己的一双眼睛和脑海里诡异的声音一样。不过，没有等他来得及将油纸包打开看个仔细，他母亲便找他谈了几句，最后，母亲将一本小学作业本交给了他。陈玄打开来，本子上密密麻麻急着许多人的名字，还有后面的数字，有的是1。5，有的是2。8。当然，还有一些数额巨大的。
这就是自己住院的时候妈妈记的账目吗？等到母亲在隔壁睡着了，他才打开桌子上的台灯，一行一行的看着，数着，算着。
陈玄必须面对这一切。
当他真正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久前得到的巨款，对于这些零零碎碎的账目，竟然只能解决掉仅仅一半。他还有很长的路要继续下去。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他的心中发酸，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熬过来的，本子的最后有一句话，找找二女和三女吧！
老贾没有回公司，也不知道在省城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陈玄瞅着空子又到西街的人力市场转了一圈。想不到，他又看到了那位驼背的老头。
老头穿着葛色的长衫，依旧背着一个粗大的竹笼。他的背依旧驮着。不过，在陈玄的眼中，他有些不一样了。
可能是陈玄的视力问题，他看到老头的颜色，微微带着一种怪异的青色。他的身体，他的面庞，连同他身上的竹笼，都是淡淡的青色。陈玄从老者的身边走过，他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冷风。那人就在阳光下面，偏偏陈玄有一丝寒冷的感觉。
老头在一边的布告栏上贴了两张黄纸，然后转了一圈，颤巍巍的走了。陈玄跟着他到了人力市场的门口。他看到老者的裤腿挽的很高，露出里面微微发青的小腿。很结实，有几根青筋暴在外面。
陈玄回过身，来到布告栏那里。仍旧如几年前一般，那里贴着老头寻找儿子的启示，只不过后面多了一句话。我每周都会来这里，有我儿子信息的话可以找我，我是一个驼子。下面，是一行小字，求求你们，不要撕掉它。
陈玄看了半晌。无疑，这个人是很坚强的，而且，很坚持。
“怎么又在这里乱贴死人的东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陈玄的身边响起。不用回头，他已经从淡淡的雪花膏味道里面闻出了对方的身份。
“算了吧，山里人，很穷的。”他缓缓转过身，透过墨镜看着面前的小苗。
小苗哼了一声，“吆，这不是贾总的左膀右臂啊，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跑到这里来管我们人才市场来了？”陈玄笑了笑，他能感觉到小姑娘对自己淡淡的敌意，虽然心中不明白，还是解释了一句，“对方找孩子，挺不容易的。”
“不容易的人多了，我管得了吗？”小苗哼了一声，“再说，要是市场主任扣我的工资，伱给我啊！”小苗虎着脸，盯着对方的墨镜，毫不示弱。
陈玄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走出了人才市场。小苗在他后面，毫不客气的骂了一句，“神经病！”可能确实如此吧！陈玄知道对方的后文，不过他不在意。真的不在意，当他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这一双眼睛，他发现，他看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