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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士为知己者死 上

襄南匪乱,攻城掠池,血洗三城县衙、攻陷一座关口。潮阳县沧海孤舟、危在旦夕,少王傅水影、文书洛西城被困孤城,匪首放出话,要取司制首级祭奠亡魂,消息传出震动丹霞。

丹霞郡守卫方本已着实巩固当地国计民生的大业。正亲王军通过清平关后,各路粮草也准时聚集到清平关,并由相应督粮官运送到前线后,卫方支援前线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于是调回掌书记明霜。对于治理丹霞,卫方的想法和朝廷多少有些背离。朝廷要他来是剿灭当地以少朝为首,愈演愈烈并有向郡外蔓延的匪事。这也正是选中一个夏官,而不是通常的从天、地两官选拔郡守人选的道理,且让他以郡守兼提督,手握文武大权,便是为了用兵方便。然而,卫方却觉得要平定丹霞,重要的不是镇压,也不是花子夜在他行前嘱咐的“能招安就招安”,而是真正让丹霞郡呈现出国泰民安、五谷丰登的迹象。若是不能让当地百姓安居乐业,就没办法消除不稳定因素,那么,即使镇压成功或者招安,也不过是一时之策,算不了长久。他自幼饱读诗书,知道丹霞郡在清渺王朝中期都还是五谷丰登的富裕之地,尽管比不上京城所在的关中大地,也绝对不是当下这般三年一旱五年一涝。

在明霜的协助下卫方下定决心从丹州开始,重新开挖在动荡年代被废弃的运河和渠道,从新建立起文成、清渺两代贯穿丹州、朱水两州的灌溉网,恢复当地农业能力。正当他挑选人员、筹集经费并向朝廷上书请求拨款的时候襄南州桐县出了假诏安的案子。

卫方令明霜镇守清平关筹备粮饷并不仅仅是不放心那个朱水司库,更因为朝廷对清平关失守的后继处理下来了,司库连坐降职出任桐县知县。也就是到桐县半个多月光景,卫方从襄南州得知桐县知县在对襄南山贼进行招安。当时卫方就大吃一惊,要知道匪事非小事,不管是用兵还是招安至少都要从州里下去,并请示郡守。他小小一个七位知县居然擅自招安,认真计较起来,杀了都可以。他当即下令襄南知州派人前去查访,或制止,或由州上加以处理。命令刚刚发下去,襄南州又一道急报,卫方读完当即脸色发白,随即暴怒不止。

卫方和明霜等郡守府人员均为之愤怒,朝廷却不这么认为。少宰涟明苏第一个向朝廷推荐这位知县,并说她智勇双全,让大宰卫暗如都为之变色。早朝上又是一番唇枪舌战,只可惜皇帝偌娜对此赞赏有佳。在偌娜的心中,皇族的威严是神圣而不可动摇的,而胆敢作乱的人一个个都该死,不但该死,还要族灭九族挫骨扬灰才出得了这口气。在这个年轻皇帝的心中,假招安实杀戮根本不是什么过错,至于朝廷的信誉,对这些胆大包天的叛贼讲什么信誉。作为老百姓就该安安稳稳种地,乖乖的交赋税,有口饭吃就该天天感谢皇恩,什么官逼民反?什么叫做皇帝,皇帝就是天,天意也轮的着小百姓胡说八道?

朝廷旨意一下,桐县知县平寇有功,提升为五位司救,任于丹霞郡守府。卫方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抗旨,灰头土脸的命襄南州释放此人,还要陪上一张笑脸等她前来上任。私低下他对明霜说“这件事过后,丹霞一郡无人相信朝廷,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动荡。”

事情就像他预料的一样,向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

襄南州匪乱四起之时卫方反而不着急了,冷笑两声看看一边的司救说“元楚,这是你司救的分内事。”看到对方脸色泛白,又一声冷笑道:“劳烦你代本官召集丹霞众官员过来商议吧。”当日卫方安排军务,以守势为主,派出几千兵马守住朱水三关,又下令朱水州派出兵马严守两州交界处,并安抚州内百姓。对于襄南贼兵并没有发兵剿灭,下面也有人问原因,回答是:“贼军连下四城,气势滔天,我一郡能有多少兵马,调过去一两千无济于事,调多了万一少朝乘势起兵,或其他地方的贼军遥相呼应,到时候三关空虚、州府无兵,若是三关再失,这丹霞大概就不属于朝廷了。”

众人想到清平关失守的那一段,一个个冷汗涔涔,人人称是。但襄南也不能放着不管,卫方只能向朝廷请罪请求派兵,在此之前也只有听之任之。然而没过几天,少王傅被困潮阳县的消息传到,却让这个郡守再也坐不住了。

这个时候一度缩到边上抬不起头来的司救元楚却站出来说:“属下请精兵两千,愿前往平叛。”

卫方看看他:“四城兵马加起来也有两千余人,加上城墙为屏,一样落花流水,司救用区区两千人就能回天?”

那人道:“属下不求取得敌人首级,只求保护少王傅与洛文书安然突围。”

“两千兵马只为救两人出城,司救大人,这襄南四城还在贼军控制下,多少老百姓沦陷其手,你带着郡守府的兵马千里迢迢不救百姓只救两人,说出去让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

元楚冷冷一哼:“知州大人,郡内精兵都派出去守关城防少朝了,郡守大人也说了,这拼凑起来的两千人杀不了贼军。明知不敌还要硬拼,岂不是拿两千将士的性命玩笑。”

她说的凌然大义,直把那丹州知州气的浑身发抖,脱口就说:“你在这里说什么大话,那襄南为何会乱到如此地步,还不是你诈招安所致,你倒在这里说风凉话!”

哪里想到元楚脸色一寒,冷冷道:“皇上都嘉奖了下官,可见皇上也是赞同下官所为,难道知州大人反而另有想法?此次襄南一地作乱四城沦陷,就连州府都没保住,可见贼势何等猖狂,下官所为又有何不对?”

丹州知州与被杀的襄南知州是同榜,又是金兰之好,元楚跳过知州枉自决断,自己升官却害了知州性命。她对此抱恨在心,一直想要找机会报复,没想到今天刚开口奚落两句就被对方骂得下不了台阶,但见脸色发白身子乱抖,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时但听卫方淡淡道:“不用争执了,本官早就说过,但守三关确保两州,如此即可。”说罢起身走向内堂,再也不理那几个人。

明霜看看外面也跟了进去,见卫方在后堂背着手踱步,愁眉不展,上前低声道:“大人,王傅新退敌军与国有功,天下人都在传颂她的功业,若是——”

卫方一跺脚转过头来苦笑道:“本官何尝不知此中利害,若是王傅有个三长两短,本官的性命也是保不住的。即便朝廷不要我的命,正亲王也放不过我。可是……可是此时此刻,你要本官如何是好!”

“大人——”他沉声道:“不如请求永亲王殿下出兵。”

卫方转过头来看着他,一脸吃惊,明霜低声道:“属下说错了什么?”

他双眉紧锁,盯着明霜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天,但见他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又有几分惶惶,不象在作伪。当下叹一口气缓缓道:“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说出糊涂话?”

“大人——”

“你这主意是要断送本官前程。”

“……”明霜顿时也是大惊失色,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顿时跪倒在地:“属下该死,属下愚钝。”

卫方又叹了一口气,一时间感慨万千,心想这鹤舞也是苏台王朝的土地,率天之滨莫非王土。而今却弄得象是两个国家,丹霞内乱居然不能就近调动鹤舞军队,反而要千里迢迢等待京城派兵,自己身为郡守只能看百姓遭难、命官被困。

“这是一个死扣啊——”他这样想着。少王傅和洛西城两人有个三长两短他没有好结果,照明霜建议请永亲王出兵,让皇上知道了埋下个私通鹤舞的罪名,无事则已,有个三长两短不要说他卫方,西城和卫两家都给搭上。而且,这一动,就等于是投靠了迦岚一派,辜负西城照容多年来不偏不倚、不附朋党的努力。

走一步算一步吧,这么想着扶起明霜,好言好语抚慰一番。两人正说着话下人来报说司制身边的宫侍日照求见。卫方有点奇怪心想这人好好来找自己做什么,就这么一拖延,下人只当他不愿见,又道:“大人,日照来求见了好几天,小的见大人公务繁忙不敢打扰,今日他又在外面站了一天还说不见到大人绝不离开。”

卫方顿时一阵头痛,心道这会儿什么人都来跟我添乱。当下皱眉道:“你跟日照说,他要做什么本官都知道,只是这一刻本官也束手无策,叫他回去。”下人应了出门,卫方又叫来几个属官讨论公务,直到用过晚饭才又想起这件事,顿时也觉得有几分愧疚。心道这日照并不是他的下属,虽然地位低贱到底从宫中出来,和紫千、秋水清等人都有几分渊源,即便看在晋王面上他也不该如此懈怠。当下叫人去请日照过来,过了好半晌终于回来了,后面跟着的却不是日照而是他的书记明霜。卫方顿时暗叫一声不好,苦笑起来。

果然,明霜神色不正,一见他便道:“大人,日照出城了,桌上留了一张纸,写的是——”

“写的是什么?是不是说既然我卫方无能,他自己想办法去了?”

明霜讪讪一笑。

“随他去。”一阵怒气冲上来,心道一个个小小的宫侍倒给我玩这种花样,简直被宠的无法无天。

明霜犹豫了一下上前道:“大人,还是派人去追回来吧。”

“他一非朝廷命官,二非我郡守府属官。本官管不着他也不承担什么义务,他爱去哪里去哪里,本官不想管。”说着甩甩手往外面赶人。明霜退出来和回报的那个下人对看几眼,那人是从西城家带过来的心腹,也是一脸担忧,他想了想道:“你带几个人出西城。”

下人应了一声往外跑去,就听身后那人喊道:“到了天明还追不到就回来——”

朱水州清平关外山间,凝川在高处看着树下的青年已经有一段时间,脸上具是笑意,有时还会低低笑出声来。前日清平关中那客栈老板派人来送信说有人从丹州来一定要见少朝,她没放在心上,后面两天天天手下来报说那人当天就出城在以前放联络信的树底下,吃睡都在那里看样子是死了心非见到大姐不可。她当时就起了好奇心向少朝讨令兴冲冲赶来看新鲜,却没想到居然是先后在清平关和丹州城见过的宫侍日照。看着他坐在树下,经过两天两夜风餐露宿可还是一丝不苟的标准宫侍模样凝川忍不住又笑了笑扬声道:“美人儿,怎么又来了?”

日照正昏沉沉的,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抬眼正看到凝川笑吟吟到了他面前,心中嘀咕一声“怎么又是这个轻浮的女人”。

水影和洛西城奉花子夜之令前往鹤舞之时日照也是要跟着去的。然而水影说他不是军中人也不是朝廷命官,带着他到丹霞到清平关就已经有很多人说闲话了,再带到鹤舞更不知道被人说成什么样子,要他安心留在丹州。日照是一百个不放心,可那人脸色一沉他小小一个宫侍除了顺从别无他法。少王傅明州说服永亲王,鹤舞军集结定水,南平不战而退,花子夜白鹤大捷——这一系列喜讯传来时日照也为之欢呼雀跃。然而高兴了没多久就有少王傅和洛西城被困潮阳县危在旦夕的噩耗传出,他不是官员,拿不到确切消息,只能从街头巷尾道听途说。一开始他还不相信,求见卫方想要得一个准信,然而接连几天都被拒之门外,下人但说郡守大人公务繁忙,连通报都不肯。这一下,日照就知道这件事十之**是真的。这一下着实让他魂不守舍,吃饭走路都想着这件事,那日又去求见卫方被毫不客气的回绝,还说无法可想,他一怒之下离开丹州。

虽然生气,日照并没有昏了头,他知道凭自己一己之力就是想要进入潮阳县城和那个人生死不离都没可能,更不要说让她安然脱险。其实几天前他就开始想救人的事,一日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在茶摊上听几个人说襄南匪事。一个唉声叹气说我们这丹霞郡到底是怎么了,土匪满天飞。另一人嘿嘿两声冷笑说还不都是少朝给闹得,没有她出来之前最多就是打闷棍的强盗上不了台面,一队差役就能吓跑一串,什么洗劫关城火烧州府,多少年没听说了。他正关心着就问了几句,那两人见他眉清目秀举止文雅,也乐于和他说话,说的都是少朝的英雄事迹。更有一人说那少朝就是丹霞郡所有土匪的总头领,甭管多横得主,都得听她号令,指东不敢打西,指南不能打北。他当时就有了一个想法“如果少朝愿意帮忙,女官就能安然无恙”,那日坚决要求见卫方也是想向他提供这个建议。

那日他连夜出城,一路狂奔往清平关而来,明霜派出的人都往潮阳县方向追,自然找不到他。他风餐露宿的赶到清平关找到那客栈老板说要见少朝,就在上次去过的地方等,然后连夜出城就在那颗树底下等着,两天两夜几乎不离开,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叫他等到了凝川。

“美人儿,许久不见了,又有什么信要交给我们大姐?”

日照躲过她轻佻得向自己伸过来的手淡淡道:“我要求见少朝大姐。”

“见我们大姐?你见她要做什么?”

“见了面才能说。”

“呵呵——”凝川嫣然一笑:“照理说呢,像你这样的美人儿有求,我们大姐一定是见得。可是,我知道你所来为何,所以……”趋前一步嬉皮笑脸道:“所以本姑娘不想替你引荐。”

“你——”

眉梢微挑,神色只能用“奸诈”两个字来形容,目光飘过去等着看美人发怒的场面。然而——

日照后退一步,背已经贴在树上,突然整整衣衫扑通跪到在地拜了下去。

“啊呀,起来起来,这怎么受得起?”

日照默不作声,只是拜伏在地一动不动。

“起来起来——”用力去拽,可那秀美青年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好半天没拽动,当下眼珠子一转笑吟吟道:“美人是一张脸好看,好好一个美人拿背对着我,直叫我什么兴趣都没了。罢了罢了,你趴着,我走了。”

“凝川——”

一回身见那人长跪在地,仰着脸望向她,眼中有可疑的水汽,反而显得更是俊美可人,一时心软叹了口气道:“你起来,不就给潮阳县当说客么。我在丹霞大营坐第三把交椅,有什么先对我说,我听了有道理自然给你转告大姐。”说罢,等了好半天那青年仍然跪在地上不动,无可奈何的嘀咕道:“就算带你去大营,我也不见得敢把你带给大姐看啊——”日照求跪在地上求肯道:“您带我到寨门口也好,如果大姐不肯我再回来,要是不信任……蒙上我的眼睛——打昏了也行。”

凝川翻了个白眼,心说走山路还蒙上眼睛,你掉下去了不定搭上我,还打昏,谁来背你?于是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一路走一路说。快起来吧,这会走也要点灯才能到大营。”说罢,又

两人边走边说,半个时辰日照就将事情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夕阳之下这俊美青年侧过头来一字字道:“所以我来求少朝大姐,想请大姐下一道令让襄南的……让那些壮士不要攻打潮阳县。”

“哈哈——”凝川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日照本来就不惯于和这些绿林人物打交道,被她一阵狂笑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美人儿,我没听错吧,你跑到强盗窝要强盗头子想法子让别的强盗放过一条肥羊。我说美人儿,你听过一个词叫做‘与虎谋皮’吧?”

日照被她一口一个美人儿叫得怒火上冲,脸上红了又白,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还挤出一个浅笑:“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凝川又一场哄笑,忽然站住,山道狭窄她一停步日照好玄没撞到她身上。见她侧过脸来眉微挑,似笑非笑道:“要得虎子,也要看我让不让你入虎穴。”

“你——”

“再说了,就算我让你见大姐又怎么样,你有十分把握能说服我大姐?日照——你抬头看看”说话间一抬手指向高处。

这里道路狭窄陡峭,日照只顾低着头看路,当下一抬头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顿时“啊——”的一声。但见树木掩映处房屋层层叠叠,其上旗帜翻飞,更有角楼城墙,哪里是山贼匪巢简直气势恢宏一座要塞。

“这虎穴如何?”

“好气象。”

“数年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官员想要踏破这座大营,可就连摸到城下的都没几个。美人儿,这座城对有些人可是有来无回的。若是你说不服我们大姐,你说,我们还能不能叫你出去?”

“你先带我见少朝大姐,出的出不去那是见了之后的事。”

凝川笑得眉眼弯弯,带日照进了关,东一个弯西一个弯的往里面带。此时华灯初上,山寨的兵丁忙着往各处点灯添油,巡山头领带着人呼喝着吩咐四处检查,关门上岗。岗哨头领见了凝川纷纷行礼,虽然奇怪她出去一趟怎么带回个美貌青年,可这人打进了丹霞大营后古里古怪的事情做得多了。丹霞山三姐妹,大当家少朝和二当家都是端正严谨的人,尤其大当家少朝更是不苟言笑。唯独这凝川上了丹霞大营后,不但迅速崭露头角坐上了第三把交椅,性格和前两位截然相反,简直是反到了对立面去。整日里嬉皮笑脸,好开玩笑,时不时调戏个人,大家都知道她也就是这好玩闹的性子,时间长了自然习惯。玩闹归玩闹,正经起来魄力一点不逊色于少朝。

这座营寨扎得颇有章法,日照第一次进来又是晚上转了两圈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只能跟着闷头走。又走了一盏茶功夫进了一个院子,凝川将门一推:“到了——”

“什么地方?”刚一停步那人突然伸手在他腰带上一拽,日照没有防备,身子一晃冲了好几步停稳时已经进了房,而那个笑得古里古怪的家伙将门一关,顿时四下漆黑,等到烛光点起门已经闩上,凝川坐在桌边笑吟吟朝他招手。

“过来坐下,这是我房里,坐下慢慢说。你看这天已经黑透了,今儿无论如何你都出不了山,咱们有一个晚上呢,慢慢谈。”

日照心想哪个和你“咱们”来着,到底是受训多年的宫侍,心中虽怒脸上还挂的住。当初被卖到宫里受训练的时候教习反反复复说这世上只有主子对奴发怒,没有倒过来的道理,主子要看你漂漂亮亮的一张脸而不是看你的脸色,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咽到肚子里去,不能挂到脸上。又说你们是在宫里做事,别的地方做错了事不过挨打挨骂,在宫里随时能要你的命。那么些年下来,他便学会了隐藏喜怒。于是顺着她走过去坐下,淡淡道:“姐姐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少朝大姐?”

凝川笑容更甜:“我说美人儿,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么?”

“明白了,多谢姐姐提醒,不过日照贱命一条,不劳姐姐烦心。”

“啊啊啊——什么话什么话,从来美人难得,你不心痛我可要心痛。不过……”她身子往前一凑,“不过你这般样的,大姐大概也不舍得杀。”

日照身子微微后仰:“日照心之所系唯王傅一人。”

面前人脸色一寒,速度之快让他咋舌,声音都冷下来:“美人儿倒是忠心耿耿。”

“日照从进宫第一天起就知道要忠诚于主子,作为宫侍,主子不弃,宫侍不离。”

“哦——”

这个“哦”字拖的极其长,叫人弄不明白说话人的心思。

“既然日照那么关心主子的生死,我倒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在大姐面前说几句好话,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点分量。”

“………………”日照没有开口,实在是从那张脸和那声音里找不到任何可以信任的因素。

“只不过,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你要怎么样?”

嫣然一笑:“深夜漫漫,你陪我一夜如何,美人儿——”

日照瞪大了眼睛,仿佛要看清楚对方到底玩笑还是真心。

凝川站起身笑吟吟道:“你陪我一夜,明天早上我带你去见大姐。不然——山势陡峭,夜路难走,美人儿要多加小心,凝川不送了。”

“好——”

“什么?”

“我说好。”

“好什么?”

“我要见少朝大姐。”

凝川怔了一下,实在是没想到答应得那么干脆利落,该说日照对主子太忠心呢,还是该说这男人天生水性杨花?希望不要是后者,否则太没成就感了。心里想着,脸上笑得颇带挑逗,伸手要拉他一面道:“**苦短,美人儿随我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吧”字都没出口就凝在了嗓子里,手也伸到一半变成摇摆状,讪讪道:“别……好说话……”

一把剑抵在她喉间:“带我去见少朝。”

凝川内心里哀叹自己玩过了头,果然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眼前这人出手如电,抵在咽喉上的剑尖一点不抖,她闪了好几次都闪不开,依旧不轻不重抵在上面,可见那人对力道拿捏的极其好。这根本不是一只兔子,是扮猪的老虎。

苦笑起来:“明天,明天我带你去,一言为定——啊——”

见了鬼了,见他目光闪烁,以为有机会,没想到没有逃开反而在一转间被他紧紧箍在身前,而那把剑变成横在脖子上的姿势。

“带我去见少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