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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患难 上 1-2

凝川轻轻拍一下衣服在水影面前坐下,双手交叉的放在胸前,微笑道:“少王傅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水影拿起面前的茶杯亲手为她倒了杯茶微微笑道:“今天凝川姑娘为本官做了不少事,本官表示一下感谢也是应该的,不是么?”

凝川哈哈一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赞道:“好茶,鸣凤碧玉茶,今年的新品吧?”

“不简单啊,一口就叫出名字。不错,这是今年的鸣凤碧玉茶,五天前贡品送到京城,皇上只赐了各王府以及几大世家的当家,每家只有二三两。我也是今天才拿到,忍不住沏一点尝鲜。”

凝川暗叫一声“不好”讪讪一笑道:“看来草民口福不浅。”

水影不置可否的笑了下,两人沉默着喝下一杯茶,日照进来在水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但见她柳眉高挑怒道:“丹霞那群混账,少朝手下尽是些没信义的东西,妄称绿林豪杰!”

“主子——”对她的直言不满,日照低声叫了一下。

水影罔若无闻,直视凝川冷冷道:“水影一言九鼎为元嘉之事上下打点,也算不辜负元嘉期盼还他们夫妻一个公道。而你们丹霞大营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回报本官的尽心竭力么?”

凝川脸色微变,只一瞬间,随即一沉脸望向日照怒道:“你出卖我!”

日照移开目光,脸上波澜不惊。

水影微微一笑轻轻叩一下桌子柔声道:“他若是出卖你,你还能坐在这里?”

“至少是背信!”斩钉截铁的回答,脸上看不出身为“山贼”的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声音又委屈又受伤害。过了一会,看到面前两个人,一个装聋作哑,一个好像比她更委屈更受伤害,无可奈何的叹一口气:“不关我的事!”

这句话也就是承认这日刺杀之人与丹霞大营确实有关系。

“是二当家的亲信吧?”

“咦,你怎么知道?”

“有一个是看到过的。”

“真是惊人的好记性。”

“日照的记性一向出色,时间长了三当家会更有体会。”

凝川对出于水影口中的“三当家”这个称呼缩了一下,脑子却在飞快转动,推算着眼前人的内心世界。用了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判断出自己暂时没有危险,而这个没有危险一定是有代价的,想到这一点顿时放下心来,唇边荡漾出几丝笑,缓缓道:“丹霞绿林并非都是……不知好歹之人,而王傅大人与元嘉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算不上有恩于我丹霞绿林。信义么,与大人有约的是元嘉,可不是我们。我们只不过与日照小哥有那么点约定,对美人儿的约定我凝川从来不反悔。”

“如果凝川姑娘是可信的,少朝——我看此人慷慨任侠,姑且也当是可靠的。这么说,丹霞大营并不是少朝一人能说了算的?”

凝川叹一口气:“当山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这人心啊,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难以捉摸,人多了总有三心二意的。也难怪,亲如夫妻母女都不见得用心协力,枕前发尽的千般誓言都能转头成空,同床共枕能变成杀夫灭女,还能指望些什么呢?”

水影淡淡一笑掩饰住这段话给她带来的联想,缓缓道:“所以这才是三当家上京的真正原因。西城卫方大人在丹霞的经营并非全无作用,而他招降少朝的约法三章也很有吸引力,只不过丹霞大营当家主事的人并非都是一条心。丹霞大营的二当家对卫郡守的提议看来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准备不遗余力破坏。我只有那么一点点奇怪,她为何认为三当家上京会求助于我呢?”

“草民也不知道。”

“让我猜猜……是不是我的美人儿在丹霞的时候就让三当家有了礼貌以外的举动?”

“主子!”忍无可忍出声的是日照,一面狠狠白了凝川一眼。

“日照曾孤身上丹霞大营,连大姐都很赏识他……好,言归正传。草民是第一次进京,豪门贵族,世家显官一个个侯门深似海,没有人帮忙,象我这样一介草民连后门门槛都踏不上。要说引见,京城中草民能攀上那么点交情的也只有日照小哥。”

“这么说三当家要水影……帮忙?”

“草民还没有决定。”

“哦?我不可信?”

“不——只是这个时候我们还不想投靠花子夜。”

水影的脸色沉了一下,随即道:“那么,今天晚上你的行为……”

“虽然有些不愉快,毕竟都是丹霞大营的人,我不想看他们丧身在晋王府一等一的高手之下。”

“哼——”

“何况,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小哥也不怎么喜欢我。草民也已经知道美人儿平日柔顺平和,可要是有人威胁他主子的安全,那把剑一出手并不让人愉快。”

“三当家试过了?”

“略微尝试了一下。”说到这里放声大笑,水影也笑起来,只有日照在一边哭笑不得,扭过头装什么都没听见。

“既然少王傅大人都知道了,凝川也不必有所隐瞒。不错,我上京一是为了元嘉,二是打探朝廷对招降的诚意。诚意或许是有,热情却半点全无,再说,现在也不是投靠什么人的好日子。朝臣和贵族世家们都还没选定效忠对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犯不着急急忙忙来凑热闹。至于这第三——”

“这第三?”

凝川微微一笑:“草民还有些私事,就不拿来浪费王傅大人的时间了。”

“三当家的私事如果和南安郡王有关,恐怕就不能算私事了。”

“南安郡王?”她哈哈大笑:“殿上书记原来是那么多话的一个人。草民已经解释过对南安郡王注目的原委。”

“殿上书记没有说过什么,而是三当家自己告诉我的。凝川姑娘,京城不比丹霞,能人异士多得很,你在跟踪南安郡王以及在郡王府门口乱转这两件事上花了太多时间。我想,注意到这点的不会只有花子夜正亲王府的人。”

凝川脸色又有那么一瞬间的变化,这一次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平静,缓缓道:“这是草民的私事!不过,多谢大人提醒,草民会注意些的。”内心里想的是苏台齐霜做了什么事让花子夜甚至其他的人派人监视她……

“如果我是三当家,就先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南安郡王既然进京就不会立刻走,即便走了,丹霞到青州的距离也不比到京城远到哪里去。另外,我记得三当家说起曾在玉珑关住过,不知多久不曾回天朗了?”

“不是太久,一两年罢了。”

“既然这样,三当家在天朗山中可听说过千月巫女的名号?”

“听说过,而且见过——在玉珑关!”

南方鹤舞郡首府明州一年中有半年在夏季,四月下旬阳光已经绚烂耀眼,木棉火一样绽放在街巷中,凌霄花已经窜上榕树树梢。

便是这样的初夏风景中,傍晚微微有一点凉风的时候,玉藻前平生第二次踏入明州城门。上一次,她是朝廷钦点的秋官巡查使,提点刑狱洗冤尽报,带着大小官员及仆从二十余人,威风凛凛。如今,带去的人在天朗群山间折损过半,加上另派他处的人,到最后和她一起踏入鹤舞城门的只有寥寥五人,而自始至终陪伴身边的只有侍卫蜻蛉。

虽然境况凄惨,不过同行的却有一个新人,玉藻前说来是同行旅伴,在蜻蛉看来不管从官位上还是年龄上,自己这一群都像是人家的跟班。那个人自然就是鹤舞正亲王府司寇白皖,位在三阶,年龄是三十五岁,容貌端正气质沉稳,有着玉树临风般的挺拔身材,只可惜是一个佩绿罗带的男子。

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春天玉藻前在天朗山下的小乡村第二次见到白皖的时候还没有特别感情,那只是一个还算漂亮,而且恰好是她喜欢的那种漂亮的男人,正在一个男子的黄金年代,足够成熟,将岁月的沉稳和往事的忧郁混合在一起,透出让人难以捉摸却会为之吸引的气质。等天朗山再见,一些事情已经微妙起来,原本也是,在经过一宵缠绵绯恻之后女方有了正大光明挑逗的借口,男方则因此再也沉不下脸。

天朗山的一个多月尤其是走废道去追寻千月巫女的举动让他们俩不得不朝夕相处。初始或许只是年轻女子的恶作剧,白皖越是一脸嫌弃的想要逃避,她越是想要靠近,想要征服,想要这个男子将她放入眼底心头。时间长了,或许是天朗的地理条件实在是太恶劣,逼得行进其中的人只有放下芥蒂同心协力,那个冷漠的男子的确有了一点变化。不再用嫌弃的眼光看她,遇到危险路段会伸出手来拉她一下,而不是以往那种被她碰到袖子都皱眉。

白皖会用很恶毒的话来挖苦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嘲笑她的机会。有两次蜻蛉看不下去,将她拉到一边说:“主子,您被人嫌弃够了吧。您就别再招惹司寇大人了。”玉藻前不怒反笑,伸出一跟手指戳戳忠心耿耿的侍卫,眯起眼睛笑的不怀好意,缓缓道:“蜻蛉啊,你什么都好,可惜一点不懂风流情趣。他真嫌弃我就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主子我一眼。鹤舞司寇是什么样的人,当初在京城千夫所指都忍下来了,这么没忍耐力还得了?他这是喜欢你家主子我知道么,只有喜欢一个人才时时刻刻看她的一举一动,每一点都放在心上。”

蜻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内心里不得不承认“没有细心观察,要说那么多刻薄话也不容易”。

他们两个间真正的转机是在田家坳,经过废道上九死一生的几天赶路终于来到这个深山中的小村庄。田家坳一大半是玉凤族人,和素凰族一样起源于白水江畔,苏郡南北江州一带的玉凤族曾有希望成为安靖大地的主宰者。然而上古年间一场决战,素凰族祖先白凰带领白水七部落战争了玉凤族和她们的拥护者。战败者一路远遁,直到进入天朗群山,那个年代,天朗还不是安靖的国土。

奉行巫蛊,以巫师为统治者,以神的名义压制其它部落的玉凤;以及在苏郡南江州凌云山下繁衍并日渐壮大的素凰族,高呼“天地之外再无神”的白凰。发生在苏郡的那场战争并不简简单单就是两个部落的争雄,后代的史学家评论那场战争,说这是安靖神话时代的终结和人文时代的开端。然而,玉凤族并没有从历史上消失,就像神与巫都不曾离开过素凰族人的生活一样。

经过千余年时光,一度掌握着和素凰族一样文明的玉凤族在与世隔绝的天朗山中慢慢远离了安靖文明史。这里的群山大川象天然屏障,阻挡了素凰族的军队,也阻挡了未来岁月里文明前进的脚步。

文成王朝时天朗已经从乌方、贵格(南平的前身)轮番统治变成了安靖的领地,然而一直到清渺王朝开国,江漪与莲锋平定鹤舞后,千月江漪看到天朗山中各部落刀耕火种的景象,向皇帝上万言书请求在天朗推行教化后才略微改变了一些当地情景。

然而,直到六百年后苏台历两百二十六年,天朗的绝大多数民族依然生活在远落后于素凰族文明的境况下。玉藻前和白皖来到的这个名叫田家坳的村庄也是如此,这里是玉凤族一支千百年来生长繁衍之地,商旅们给这里带来了铁器和一些比刀耕火种稍微先进一些的农耕技术,却没有给这里带来书香。

玉藻前在村子里稍微转了那么一个小***后就悄悄的告诉蜻蛉要她万事小心,尤其不要触犯对方什么忌讳——否则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她这样说。

“这里可不是明州,几百里地不会有一个地保亭长,也不要指望她们知道什么是《苏台律令》,知道了也不会遵守。”

看样子这个地方,巫女的权力比皇帝更高,如果他们还知道苏台有个皇帝存在的话。内心深处她这样悲观的想着,而白皖带她投宿人家供在桌子上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造型的泥偶透露着巫术的味道,为她的悲观增加一条佐证。

看着吊在房顶的已经变成黑色的猪肉入睡时,玉藻前唯一的安慰就是白皖在这个地方好像很受尊重。他们用一种奇怪的方式称呼他,如果她在锦绣书院学的那点东西没有混淆的话,那两个字类似于“先生”的意思,代表对智者的尊重——也可以说对巫者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