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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宫墙柳 中

秋水清哈哈一笑,说既然司服这么想,那再好也没有了。至于兰院,司服嫌房子旧了不要紧,我会安排整修;既然草木残了,明天就让人补种司服喜欢的;总之你缺少什么都告诉我,我总要保证司服您在这兰院住得舒舒服服合心合意。

箫歌当即起身一躬到地:“有女官这句话我这颗心从此放下。女官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请开口。萧歌的荣华富贵都系于皇帝陛下身上,对皇上也是贴心贴肺的关爱,和女官一样但叛天下太平、四海靖宁,皇上就能少操些心,大家跟着欢欢喜喜的过日子。”

秋水清点了点头柔声道:“所言既是。”

她自然知道箫歌这段话指得是什么。那日偌娜突然下定决心要御驾亲征,哪个劝都不听,她母亲大宰卫暗如入宫要她寻机会劝说皇帝。她寻思了半天连夜出宫到了这司服的府邸。

箫歌正在练琴,一边调弦一边道:“这些天皇上忧心军务我也跟着吃不知味、寝不安枕,自觉憔悴不堪,哪里还有脸去见陛下。”

秋水清笑了起来,趋前温言道:“我觉得司服一个人住外头皇上召见颇多不便。前些日子我看后宫南面那座‘兰院’腾了出来,那里也算清静,司服不如就住过去吧,也能随时随地伺候皇上。”

那人听了顿时喜上眉梢,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拒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即换衣服进宫。

果然,两天后偌娜下旨以花子夜代替出征。

七月半,也就是花子夜在白鹤关与辽朝元对峙,水影和洛西城飞马入明州的时候选后大典在苏台京城准时拉开帷幕。

选后大典分成两个部分,一是选美,所有上了选妃图册的人在女官和春官面前作一系列身高、体态、容貌的筛选。接着就是面圣,通过第一轮的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紫鸾殿前向皇帝、太后等行礼。皇帝会称此机会好好观察此人容貌风姿,如果看上了,就赐一面玉牌,一边的宫人当然会马上记下名字,这人至少也是宾的身份了。否则就什么都不给,那就算落选,也不是马上就能发回图册另外择配,因为在选后或选妃半个月后会颁布御侍人选。过了这一轮,还落选的会送往各王府接受王妃或侧王妃的挑选。要到一两年后没有安排也没有落选通知,才能奏请春官拿回图册,这才可以另行择配。

这一日入了选妃图册的子弟都起了个大早,将自己装扮得风流倜傥、俊秀动人,还没到正点,选美场子外已经候满了人。一群美貌男子聚在一起,或低眉顺眼作端庄高雅,或与人谈天说地显博学多才。言语之间千方百计表现自己是何等淑贤,言谈必及《男德》《男则》不是“男人理当全心全意侍奉妻子”就是“男人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顺便鄙视一下那些行暖席礼或者在婚前和女人有过***的男子。

西城家公子西城玉台筑夹在这群人中间只觉得怎么都不自在,他是从小和姊妹一同教养的,自来最喜欢读的不是“卿知我有妻,赠我双明珠”也不是“我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而是“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是“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这会儿听着听着哭笑不得,都有冲动想拽着他们摇摇说:“你们给我争气点好不好,女人是娶夫,又不是买条狗,不见得喜欢你们这种德行。”

玉台筑打心底里不想凑这份热闹,选上了又怎么样,就算贵为皇后还不是三千男子的候着一个女人,寂寞深宫用不了两年他就变成对月叹息,对花落泪的娇公子。

虽然千万个不愿意,玉台筑还是个知道轻重深浅的人,上了朝廷选妃图册如果不去就是抗旨;去了若是故意打扮得古里古怪或者弄出什么花样,就是对朝廷不敬,那是抄家灭门的罪名。故而今日他也细心打扮了一番,倒也是翩翩公子。他排在较后面的号码,等得无聊,又和那些“淑贤”男子说不到一处,就退在边上左顾右盼。目光在场上转了一圈被一个人吸引住。

那也是前来选后的男子,年纪不到二十容姿俊秀,且身材修长,体形不是他身边那些贵族公子长年居在深宅大院弱不经风的消瘦,而是在翩翩中透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此人也站在边上低眉顺目,偶然抬一下眼,立得端端正正。这里多的是名门大族的公子,人越多深分贵贱越是显示得出来。比如玉台筑,虽然没兴趣和那些人多说话,可顶着西城照容的名号时不时就有人凑过来讨好卖乖。而那个人在那里站了许久几乎没人搭理,可见不是名门子弟。正想着那少年抬了下眼正好和他目光相接,少年浅浅笑了朝他点了下头。玉台筑起了好奇心向旁边两个卖乖的青年点点头告一声“失陪”,朝那少年走了过去,到近前自报姓名家世又问他尊姓大名。

青年微笑行礼道:“小弟家名兰,本名一个隽字。祖籍鹤舞郡治明州,家母在朝为秋官三位司救,名字叫卿颂。”

玉台筑“哦”了一声,说原来是兰司救的公子,令堂也有好几次到寒舍来,倒是没见到兄弟你。

兰隽低声道:“小弟好静,又素来怕见大场面,闲暇只喜欢躲在房中看看书,或者侍弄花草,极少应酬。”

玉台筑听他说话见他举止都透着一股沉静优雅,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宁静端庄,和那些一口一个《男德》的卖弄截然不同。他心道今天这群人中也只有这个兰隽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卓然,是真正有资格成为后妃的人。正想着袖子被人拉住往旁边一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跟着走出两三步才发现拉他的是兰隽。正要问原委,一侧目却见刚刚站的地方边两个人正在说话,说着说着目光就往他这边瞟,眉梢都微微上扬,唇角带着一丝冷笑。他一看就知道原委,这几个人一个是卫家大系公子,另一个来自紫家,都是选后中的热门,早就热衷于拿他行过暖席礼来说事,一脸“不干不净的男人也来和我们争”。显然刚才这几个人又在说不中听的话,兰隽怕他听了生气才刻意将他拉开。想到这里朝他微微一笑。

兰隽也跟着笑了,低声道:“那些人的话别放在心上。”

玉台筑点点头心道爱说什么说什么,又不是我哭着闹着要上选妃图册的。可对这兰隽的心意颇为感动,此时听到礼官又叫了一轮号,少年啊了一声:“轮到我了——”

他微微欠身:“望你雀屏中选。”

少年愣了一下,顿时眼中都有些泪花,快速说了句:“承哥哥吉言。”说罢快步离去,玉台筑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这么个干净纯洁的孩子,真入了宫,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后宫争斗中生存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也被叫到号,他满心盼望第一关就落选,能回去吃出门前洛远许诺他的亲手做的精美餐点;偏偏顺利通过,于是不得不继续等待面圣。一直熬到天色快晚,才轮到他最后一批进入,照例要展现一下才艺,弹琴、画画、写字等等。一群人又折腾了半天,最后排好队一个个到皇帝面前行礼,那就是判生死的时候了。

玉台筑这天一身浅天蓝绸衫,冠缀明珠,带系玉佩,端的清雅端庄,可是和周围那些面如冠玉、目似郎星的青年比起来,就逊色许多。在当中里走上前,端正行礼,自报家名本名,然后低眉顺目等着皇帝欣赏,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司礼喊“下一位——”

于是,玉台筑就知道自己已经落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