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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绝食

“有一天清晨,贞姨哭着跑来找我。

“一进门就说:‘玉华快不行了。’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声,随即一阵绞疼,刚跨出门槛的一只脚像踩在软泥堆里一样,没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整个人摔在了堂屋门外。

“我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问道:‘贞姨,玉华她得了什么病?您不是会医术吗,一定能救活她的,求您无论如何要救她。’

“贞姨泣不成声地说:‘她没病,她没病。她几天前开始绝食,已经四五天水米未进了。’

“我发狂般地跑出了大门,跑进贞姨家,冲进了玉华的房间。

“玉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苍白,眼睛半开半合,直勾勾盯着房梁。

“我一看,心都碎了,眼泪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我跪在玉华的床头,用发抖的声音轻轻喊着:‘玉华!玉华!’

“玉华像床上摆着的一尊雕像,没有任何的反应。

“看着玉华由于干燥而起皮的嘴唇,我脑海中突然蹦出来一个字——水。

“我像惊慌失措的小鹿一样,开始东张西望,满屋子找水,口里不住地喊着:‘水!水!水!……’

“刚跑到门口的贞姨又回头跑了,几秒钟之后,她端着水杯进来了。

“我接过贞姨手中的水杯,放在玉华的嘴边,她的嘴像受惊的河蚌一样,紧闭不开。我慢慢倾斜水杯,从水杯边缘溢出的清水,沿着玉华两片嘴唇的闭合处流向了嘴角,又顺着脸颊滴到了两边的枕头上。

“我连灌了几次,都是如此,枕头湿了两大片。

“我绝望地坐在了地上,水杯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能让玉华死!不能让玉华死!不能让玉华死!’我心中在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话。

“这时,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我想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救玉华,哪怕我替她死。

“突然,我脑中闪现出一个念头。

“我回头看了看,贞姨站在我身后,噗啦噗啦掉着眼泪,整个面孔由于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而明显变形。

“我说:‘贞姨,您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想跟玉华单独谈谈。’

“贞姨盯着我愣了半天后,转身走到门口,带上了门走了。

“我听贞姨的脚步走远之后,附到玉华耳边说道:‘玉华,我知道我伤透了你的心,也知道你已经死心了。我之前那么做,只是不想让贞姨伤心,她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娘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心里一直把她当成是另一个娘一样看待,你说,当儿子的怎么能忤逆娘的意愿呢。可是我没想到,我却伤你伤得这么深。今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也就不想活了。’

“说到这里,玉华的眼角滚下了几滴泪珠。

“我放低了声音继续说:‘现在,我也顾不得什么了。为了你,我只能做个忘恩负义的人,选择对不起贞姨。五天后的晚上,我会来带你走。’

“玉华的眼珠动了一下,她想要看我,但已经虚弱得头都转不了了,可眼泪却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从迷离的双眼中涌出。

“看到玉华有了反应,我又趁热打铁地说:‘你要答应我好好吃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玉华眨了眨眼睛,我明白她这是答应了。

“帮着贞姨给玉华喂了水,喂了粥。我起身要离开。

“贞姨把我拉到一旁说:‘佛爷代,贞姨今天衷心地谢谢你。你和玉华的事,你不要怪贞姨,身在特殊的家庭,我也是无可奈何。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果我们是普通人家,把玉华交到你手上,我是一万个愿意,也一万个放心,可她自从进了我这个家门,就注定要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这样的路,不是我为她安排的,也不是我能选择的,而是关系到……,算了,有些事我真的没办法跟你解释。佛爷代,你能理解贞姨、原谅贞姨吗?’

“我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说,移动着缓慢的脚步,跨出了贞姨家的大门。

“因为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能理解她,也能原谅她,但为了玉华,我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要用实际行动反对她。

“五天时间里,我做足了营救玉华的各种准备。

“第五天晚上,庄里的更夫敲过三更之后,整个山村都进入了沉寂,它就像个横亘在黑暗中沉睡的巨型怪物,没有一点声息。人们都进入了梦乡。

我拿好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和必要工具,悄悄出了门。

“对门就是贞姨家的大门。

“我顺着大门的门墩和院墙的夹角爬上了贞姨家墙头。

“沿着墙头,我来到玉华住的房子边。

“贞姨家有两座瓦房,靠东三间瓦房,中间一间是堂屋,北边一间耳房是贞姨住的,还有一间耳房是贞姨的药库。靠南的两间小瓦房打通成一间,是玉华住的房间。

“这两间小瓦房是靠着南边的院墙盖的,房屋后墙就是院墙的一部分,但比其余部分的院墙高出一人多,屋顶为单坡式。从后墙起,房顶越靠近前檐就越低。

“我顺着瓦房山墙突出墙体的砖沿儿挪到了房顶比较低的中间位置,用双手撑了下房顶边的垂脊,跃上了房顶。

“我朝四周看了看,黑暗中无数的房顶一个接着一个,统统连成一片,布满了整个村庄,分不清哪儿是哪儿,因为道路和巷道都隐藏不见了。

“我低头看了看三间东房,同样黑沉沉、静森森地,没有一点动静,紧张的心稍稍平静了点,心跳也减缓了一些。

“我蹑手蹑脚踩着一排排瓦槽慢慢走到房顶的中央,数了数瓦槽的条数和我脚下一条瓦槽中瓦片排列的数量,大略推算了一下椽檩的间隔。

“按照推算,我就近选了房顶上可能是椽子和檩子空档的位置,慢慢掀了瓦片,用事先准备的铁铲挖掉了墁泥层,又拆下了望板条。

“房顶上形成了一个四方形的孔洞,那孔洞在两条椽子和两条檩子组成的方格内,正好能容一个人通过。

“我向屋内看去,里面弥漫着烟雾,那是我刚才拆屋顶时漏下去的灰尘。

“随着灰尘慢慢散去,我看到玉华在底下着急地跺着脚。我知道她不敢出声,又不清楚房顶的情况,只能干着急。

“我俯下身体,双腿跪在两个瓦槽内,双手撑着孔洞的边缘,将头伸进了孔洞,轻声喊了一声:‘玉华!’

“玉华也轻声回应道:‘佛爷代,你当心点。’

“刚说完,我左手一滑,手下拄着的一片瓦呲溜一声滑向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