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看书 > 煤油灯下 > 第八章 神裔再现

第八章 神裔再现

庄里人种地的这座山,严格讲其实不是一座山,而是从东面延伸过来的山峦的尾巴。虽然有个山顶,但那只是绵延山峦中最后一个突起的小山包。山的北坡,人们习惯叫山阴里,正对着我们庄,地势平缓,是土坡,所以被祖辈们修了梯田,世代耕种。西坡也是土坡,但太陡,不适合耕种,是长满荒草的荒滩,也是我们最喜欢去玩的地方。南坡比西坡更加陡峭,而且是石头坡,人们称作山阳里,也叫背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在背山的山坳里,孤零零躺着一座小房子。对于好奇心长满每个毛孔的我来讲,这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水兵,走,下去看看。”

水兵盯着房子的方向,犹豫地摇摇头。

“走吧,去看看你太姥姥在干嘛。”

“我不去,那里面好可怕。”

“对了,你太姥姥长什么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奶奶说从她嫁到我们家,她娘就从庄里搬到背山住了。我五岁的时候生了大病,快不行了,我奶奶背着我来过这里一次,那次我太姥姥救活了我。”

“那你太姥姥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自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听说她能和神仙对话。”

水兵没有说话,楞了几秒钟之后,他怯怯地说:“小元,咱回西坡去吧。一波他们要等着急了。”

整个星期天,我心里都是那座孤零零的小房子。

晚上在老爹爹的窝棚前,我问老爹爹:“您知道背山山坳里有座小房子吗?”

他没作声。

他或许不知道,或许不想说,我没有再追问。

“昨晚您是不是没上山,我一晚上都在看你的窝棚,灯一直没亮过。”我接着问。

老爹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话。他把煤油灯的火焰调亮了一些,在火盆中加了两块炭,然后拿起烟锅开始抽烟。

当他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他说话了:“娃,你记着,所有你现在不理解的事,最终你都会明白的。我在这山上讲的故事,只希望你一个人能听。昨晚你哥也上山了,我是故意没来的,我不想让他卷进不必要的纷争里。可是你无法逃避。”

又一次听到这些怪怪的话,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里我感觉自己身上将会发生与众不同的事情。

“还记得前天我讲到哪儿吗?”老爹爹问。

还没等我说话,他又接着讲了:“当我看到那具深深嵌在树干上的骷髅,我心里替那个死去的人后怕。要是骷髅扑到他身上,可能早就粉身碎骨了。可是转念一想,到最后他还是死掉了。人在命运面前是多么脆弱和渺小。

“那天傍晚,上岭斫椽的七个同伴回来了,他们没有带椽子下来,应该斜挎在肩上的绳卷没了,插在腰间的斧子也不见了。每个人都像是木偶一样,走路直直的,一句话也不说。问话也不答。走到扎营的地方也不停下,穿过帐篷一直朝前走。

“我曾听老人们讲过山中有勾人魂的山精,它们会喊人的名字,如果被喊的人答应了,他的魂就会被勾走。勾走魂的人会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失了灵性。所以走山的人有个规矩,进山之后不能互相大喊名字,怕山精听去。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也绝对不能答应。

“今天七个同伴的情形,不完全像是被勾了魂的样子。可是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见过,我只能认为老人们的说法不是绝对准确,或许被勾了魂的人还有其他表现,比如像他们这样。

“我把他们一个个拉到帐篷里面,按他们坐下,他们也不反抗,只是我刚转个身,他们又起身要走。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从西边山谷拐角处的石崖后面闪出几个发着蓝光的东西。我登时血脉凝结,汗毛倒竖,僵在了原地。

“我的同伴们把我挤在一边,不屈不挠地往外走。这时那些蓝色的东西已经走到了营地平台下面,只见他们伸手向前,发出一道道蓝色的光波,打在我同伴的身上,把他们一个个打倒在地。接着上前把我同伴都用绳索绑了。

“看着我呆在原地不动,蓝色的东西里一个领头的口吐人言说道:‘小伙子,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听见他们说话,我的恐惧稍稍消了一点,心里想:‘你们肯定不是坏人,因为你们根本不是人。’

“走得近了,我看见他们身上都穿着被蓝色火焰覆盖的衣服,像衣服上浇了酒精再点燃的样子,手和脸上并没有蓝光,却是黑黑的,瘦得皮包骨一样。每个都差不多一米来高,腿很短,臂很长。”

“是不是像剥了皮的羊?”我突然想起水兵说过的发蓝光的妖怪。

以为老爹爹会惊讶地问我怎么知道的,但他并没有,而是平淡地说:“水兵见到的和我见到的是同一种东西,不,是同一种人。”

“啊?!那是人?”惊讶的反而是我自己。

老爹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继续讲道:“那个说话的蓝色东西,走到我的跟前,看着我说:‘我们是旱魃族的人。’

“一听到旱魃族,我心头一亮。史书上曾经有记载。

“当年蚩尤王祸乱天下,神农氏欲擒蚩尤,被蚩尤打败。后来神农氏把天下重责让给了黄帝。黄帝受命于天,开始统天下诸侯一同合击蚩尤。上天感念黄帝仁心,派长子应龙协助黄帝讨伐蚩尤。蚩尤召风伯、雨师助阵,布下凄风苦雨阵,大败应龙。上天又让次女女魃下世。黄帝派女魃在雷泽之中击杀了雷神的坐骑夔牛,并用夔牛之皮,制成通天大鼓。女魃敲大鼓消解了风雨,又用发光发热的青衣驱散了迷雾,破了凄风苦雨阵。黄帝终于在涿鹿之野杀死了蚩尤。蚩尤死而不僵,黄帝怕蚩尤复活,就砍下他的头,把尸身运往东海,沉入海底,首级传往西陲。黄帝得胜之后,应龙怕女魃立了奇功会在天神面前与他争宠,就抢先回天庭,诋毁女魃,天神受了蛊惑,不许女魃再上天界,降她入凡为人。黄帝知道女魃的处境,就封她为西羌之主。女魃在西羌一带繁衍生息,她的后裔形成了旱魃族。旱魃族虽然和夏夷诸民同属人界,但身形体貌毕竟不同于常人,常被排挤。大禹王时,蚩尤首级在西陲作祟。旱魃人请命于大禹,愿携带蚩尤首级入西南绝密之境,世代看守。从那之后,人间显世,再也看不到旱魃族的身影,再也听不到旱魃族的消息。

“知道他们是旱魃人,我才忍住恐惧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中流露着祥和与善意,我的心一下放松了下来,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挨着我坐了下来,说:‘我族隐匿显世之外,将近万年。历来遵循祖训,除卺婿君之外,不显身于任何娲皇族之前。’

“我当时第一次听到娲皇族这个词,打断他问:‘娲皇族是什么?’他看看我,解释道:‘人本是神的后裔。上古时,诸神都有遗脉在世间,神之态各不相同,所以人的形貌也各异。唯有女娲后裔体貌周正,得天地灵气护佑,渐渐独霸于天下。其他神裔或被屠戮,或遭放逐,或如我族者自行隐匿。如今显世之人,都是女娲后裔,——深究起来,也不能算是女娲的遗血,只是女娲按自身模样揉黄土所造,并灌注自身气息——我族自古称之为娲皇族。你不就是娲皇族吗。’

“女娲抟黄土造人的故事我们都知道。旱魃氏携蚩尤之首,自匿秘境的事,史书也有记载。但从古到今,没有人知道,我们还有这样一个称呼。

“我追问道:‘既然我是娲皇族,你们今天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难道这不违背祖训吗?还有,卺婿君是什么人,如果这是个人名的话?’

“坐在我身边的旱魃人说:‘世间事都有定数,你不必多问,往后自会明了。今天我们来此是为了他们。’

“他伸出枯树枝一样的手臂,指了指被捆倒在地上的七个人,接着说:‘近十年来,这片悠古沉静之地,已不似从前那般安然。幽虚间出现一股神秘的邪恶力量。这种力量可使已死的亡尸萌生感应,并夺取活人身体,以活人气血孕育魔灵。被夺取身体的人,开始时无知无觉,形如傀儡,弱而无力,不停走动;渐渐魔灵滋长,与活人的魂魄在体内相互斗争,此时从外表看来,狂躁异常,上蹿下跳,劈岩断树,见活物则统统啮杀;最后魔灵在体内杀死活人魂魄,占据整个身体,便成为强大凶悍的魔斗士。’

“原来我的同伴不是被山精勾了魂,按照他的说法,他们该是被亡尸占据了身体。我疑惑地问:‘亡尸是怎么夺取活人身体的?’

“他说:‘现在那股邪恶力量还不太强,它的控制范围仅限于这片深山秘林,亡尸在这种力量感召下,只有短暂的感应,凝结在亡尸上的能量也有限。在这山中,如果有活人触碰了不管哪里的亡尸,亡尸会被唤醒,唤醒的亡尸有十步的行动能力,如果人在十步内被它抓住,亡尸会整体嵌入人的身体,随后消散在人体之内,与骨肉相融合。这时,人虽然还有意识,但身体已不受自己控制。你的同伴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如果被唤醒的亡尸,十步之内不能抓到人,它就会立即僵固,并逐渐化为灰烬。’

“听完他的话,我起身跑过东边的缓坡,来到那棵老松底下。借着月光,我看到树干上,嵌在里面的骷髅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骷髅样的一道道深槽,地面的雪上面,一层草灰似的粉末。

“那几个旱魃人也跟了过来,其他人站在三米之外的地方,刚刚坐在我身边的旱魃人走到我的身边,说:‘看来有人逃脱了厄运。’

“我说:‘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脱厄运,昨天半夜摔死在了溪涧里。’

“他平淡地说:‘或许死了并不是最坏的结果。以后这世间可能会有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我说:‘今天的事对我来说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他说:‘今天你和你的同伴还是幸运的。现在邪恶力量不强,亡尸还需要有人触碰才能被唤醒,而且只有十步之限,所以只有横尸野外的亡尸才有可能作怪,深葬地底的基本无虞。被亡尸捕捉的人,只要体内的魂魄没有被魔灵杀死,我们是有办法将他们体内的魔灵驱逐出去的。但据我们十年来的观察,这种力量在逐渐增强,从它缘起之时算起,五十年内将达到顶点。达到顶点之后,邪恶力量的控制范围会无限扩大,直到覆盖整个世界。那时,所有亡尸都将自行觉醒,觉醒之后也将永存于世,直到夺取活人的血肉之体为止。亡尸夺取人体之后,魔灵也将瞬间杀死人的魂魄,占据整个身体。魔斗士的产生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那时,世间将经历巨大浩劫。’

“我问:‘那么,这种邪恶力量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说:‘我们一直在追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头绪。从现在起,到邪恶力量达到顶点,我们还有四十年时间继续追踪。愿上天护佑人间。’

“说完这些,他回头对另外几个旱魃人说:‘库里旦玛查,木木大乎。’那几个旱魃人转身朝我帐篷的方向走了。

“然后他又转过来对我说:‘你的同伴我们带走了,治疗好他们之后会把他们送出山的,你今晚待在帐篷里,千万不要出来乱走。明天天一亮就出山回家。’

“他转身要走,又转回来说:‘我叫燃裳苴,以后我们或许有再见面的机会。’

“说完径直走了,经过我帐篷的时候,抬着我同伴们站在路边的另外几个旱魃人跟在了他后面,一同向前转过山谷拐弯处的石崖,不见了。”

“‘库里旦玛查,木木大乎’是什么意思?”刚刚没敢打断老爹爹,见他讲完了一段,我乘机问道。

“那是旱魃族的话,意思是:‘天晚了,我们回去了。’”

“那天晚上你一个人在帐篷,没发生什么事吗?”为了弥补我中间插话,我想为老爹爹引出后面的内容。

但他没有往下说。这时,我听到后面有脚步。

我回头一看,是我爷。

“我都编好两个柳条背篼了,你还在这打搅你老爹爹。”我爷笑着说。

我一咕噜爬起来,说:“那我回窝棚睡觉了,您二位再抽两锅烟。”说着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窝棚。

晚上,我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