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颉从不相信所谓的有缘千里来相会的事情，但现实的挫折却让他不得不屈服。借着室内的微光，他看清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贾米尔-约翰逊。即便是常年混迹好莱坞的记者对这个名字也不甚熟悉，但苏颉却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在迪斯尼内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苏颉暗道一声“糟糕”，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即便是虚伪的，也如那娇艳的鲜花一般。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约翰逊先生。”
约翰逊同样认出了苏颉，心下一惊，心想：“他怎么会这里，不是应该去参加《百万宝贝》的首映礼吗？”事出突然，必有原因，而这个原因却让贾米尔有些惴惴不安。他敏锐的感觉到，苏颉来到这里一定是有着他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很可能是与他相同的。换言之——他们很可能是一对竞争对手。
杰瑞见场面有些尴尬，连忙笑着说道：“请坐请坐，别站着说话。”指向了贾米尔侧面的一个沙发，示意苏颉坐下，而自己则坐在两人的对面。待苏颉坐定，他才开口说道：“想不到这么巧，来那个位尽然会同时来找我。”
苏颉和贾米尔同时暗骂一声“老狐狸”，谁不知道他们来此的时间是杰瑞的助理帮忙预约的。也就是说此刻尴尬的场面都在杰瑞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偏偏做出一副不执情的模样，好似洛杉矶街头的站街女郎，明明操了皮肉生意，去偏偏要扮作淑女。中国有句古话：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说的大抵就是如此。
虽然心中不愉，可苏颉面上依旧堆满微笑，恰去三月杨柳垂堤岸，划出的一道明媚弧线。
“布鲁克海默先生，直接切入正题吧。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他说着，看了看表。现在时间是八点三十分，首映礼已经开始。在洛杉矶每个电影院的放映厅里正播放着他的第二部作品，是万人空巷和是冷清寂寞，他还不知道。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给安妮打过。
杰瑞眼珠一转，见贾米尔也露出同样的神色，当下笑吟吟的说：“两位还真是心急，看来我想好好招呼一下也不行了。”话锋一变：“你们来此的目的都是一样，想要拿下《加勒比海盗》的制作权和发行权，不是吗？”
苏颉和贾米尔同时沉默无语，只是各自微不可查的点点头。
杰瑞继续笑道：“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八大电影公司中有能力投资的，我都找过，最后唯有迪斯尼给了我回应……”杰瑞对贾米尔微微一笑，继续说：“可据我所知，迪斯尼内部似乎并不想投资这部电影。”
贾米尔眉毛轻轻一扬，说道：“我不知道您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条消息，迪斯尼可是诚意满满。我们看好《加勒比海盗》的前途，认为他有可能成为类似前不久《生化危机》一般的黑马。”
“生化危机？”杰瑞的音调变得有些怪异，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他语露不屑的说：“《生化危机》怎么可能和我的《加勒比海盗》系列相比，如果说《加勒比海盗》是好莱坞皇冠上的明珠，那生化危机就只能是皇冠上的一缕灰尘。”
贾米尔暗自摇头，在他看来，杰瑞未免将《加勒比海盗》太过夸大了。虽然他也看好这一系列，但不过是将其看成与《生化危机》同等的地位。
贾米尔心道：“这人还真是骄傲，想要说服他，看来还要浪费不少口舌。”
与贾米尔不同，苏颉听了杰瑞的高论却并没有什么不妥，事实上，未来的《加勒比海盗》确实一度成为了好莱坞首屈一指的印钞机器，直到超级英雄时代的到来气势才稍显缓和，但也不是《生化危机》可以比拟的。
苏颉虽然不惯杰瑞高高在上的语气，但对他的眼力和胆色却颇为佩服。要知道近年来好莱坞可没有多少海盗电影，知名的影评报纸更将其视为好莱坞的一大禁区。这里的禁区可不是如朱诺那种不可能拍摄，而是不能——必定会赔的意思；可杰瑞竟然有如此胆量，就不得不让人疑惑了。
“你说的没错，”苏颉插了句嘴，“我也觉得《加勒比海盗》具备了超越《生化危机》的潜力。”
苏颉说了“潜力”，没有用“可能”这样的词汇，表明他认为只要操作得当这种超越一定会发生，如此笃定的语气让贾米尔心怀疑惑：“难道他是在顺着杰瑞的话说？”微不可查的摇摇头。
杰米尔也算是好莱坞的老人，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高明，这句夸奖是出自寒暄还是真心实意他一眼就看的出来。现在看来，苏颉还真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同样，杰瑞也看出了这一点，下意识的瞥了苏颉一眼，微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贾米尔先生，您也看到了。已经有人和我同样看好《加勒比海盗》。所以说您的对手又增加了一个。”
苏颉皱紧眉头。杰瑞这话说的极不动听。就像竞争还未开始，就将苏颉排除在外的感觉一样。“倘若他真有心让我投资，也不会这么说话。看来他是倾向与迪斯尼合作了。”
苏颉瞥了贾米尔一眼，见他面上并无喜色，当下眼睛一亮，心道：“看来杰瑞说的都是真的，迪斯尼内部确实对《加勒比海盗》有些看法。”
却说苏颉这边向着，杰瑞那边却说：“不瞒两位，《加勒比海盗》我准备最少拍摄三部曲，为了节约成本，我打算像彼得-杰克逊拍摄指环王那样，三部连拍。所以投资必定不是一个少数，我这里直白的问一声，迪斯尼能够拿出多少钱。”
说话到这里，杰瑞的倾向性已经十分明显了。他不看好legend的实力，更多这个只拍摄了两部电影，却与他享有同样声名的年轻人心怀抵触，这是苏颉始料未及的事情。他赶忙说道：“杰瑞，您似乎忘记了我们legend。迪斯尼虽然是八大电影公司，但他们能拿出多少钱投资《加勒比海盗》，legend同样的拿的出来！”
杰瑞心下一惊，瞥了苏颉一眼，见他目光坚定异常，不禁有些惴惴，心道：“难道他不是在逗我玩？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投资？还是不明白《加勒比海盗》所需要的投资数量，所以夸下海口？”杰瑞看不穿苏颉的心思，就如同苏颉看不穿他一样。
无论如何，他收回了对于苏颉、对于legend的小觑之心，开始正式这个谈判桌上的对手。
“没想到legend对《加勒比海盗》也有这没浓厚的兴趣，真是让我始料未及。”杰瑞笑着说，“这样就好了，两家竞争，也让我有个比较。”
苏颉和贾米尔同时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心知杰瑞这话是将两人彻底放在对立面上，心中虽然不愿，但毕竟主动掌握在别人身上，他们想拿下《加勒比海盗》就必须按照杰瑞定下的规矩去做，除非——他们想直接退出。但这显然不是苏颉和贾米尔所愿意看到的事情。
“好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有什么条件就直接提，我相信我们迪斯尼是有这个实力了。”贾米尔说，语气平和中透露出一丝威胁。
苏颉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瞧着杰瑞。他心知自己已经是天生弱势，想要翻盘，就必须利用另外两人失误。
杰瑞笑道：“那我就说了。”他停了停，露出片刻思索的模样，然后开口说：“我的初步设想你们已经知道，三部曲，连拍。但不是每年一放，而是三年。我觉得三年是一个不错的时间，既不会让人遗忘，又不会令人审美疲劳。”
苏颉和贾米尔同时点点头，算是认同。事实上，这只是细枝末节的事情，真正重要的杰瑞还没说出口。
杰瑞又说道：“我打算投资五亿美元了爱完成这三部曲的拍摄，不知两位是否有能力吃下这一笔投资？”杰瑞的目光在贾米尔的脸上顾盼而过，又不知不觉的投到了苏颉脸上。
当他将五亿美元这个数字付诸于口的时候，心中也是惴惴不安。没人知道在场的两人是否会被这个庞大的投资而吓跑，更加没人知道，他们是否有可能负担起这样的投资。
就在那一瞬间，杰瑞主意到了贾米尔脸上掠过的些许不自然，心中有些失望；反倒是苏颉的表现让他眼前一亮，虽然也曾微微皱眉，却很快舒展开，更没有多少虑色。
“难道legend能够拿出五亿美元？”杰瑞摇摇头，似是不相信这种类似天方夜谭的事情。
正思绪间，却听见贾米尔的声音传来：“五亿美元是不是太多了，不过是三部电影，折合下来一部要1.6亿投资，我很难说服迪斯尼的董事会通过这项投资。”
杰瑞眼睛里掠过一缕失望，尽管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当贾米尔出现在这栋别墅里的时候，他依旧希望奇迹会出现，但很可惜，奇迹没有眷顾他。
杰瑞依旧开口解释：“如果约翰逊先生看过剧本的话，就明白五亿美元并不算多。想要达到剧本上所描述的那种效果，我甚至认为非要六亿美元不可。五亿只是一个保守的估计。”
不是怕自己的言之凿凿太过惊悚，还是那庞大的数字实在太过骇人，杰瑞很快补充到：“其实第一期投资只需要2亿美元，剩下的可以分层多期，这样一点钱对于迪斯尼来说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贾米尔眼皮一条，心知这是杰瑞的“激将法”。没错，五亿美元对于迪斯尼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即便平白损失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董事会却不大可能在没有论证基础的前提下，通过这么大的投资。
他微闭着眼睛，想了一想，开口说道：“不知道可不可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杰瑞问。
贾米尔回答：“五亿美元的投资我不好空口说服董事会，能否先行投资几千万，拍摄出第一部，然后针对市场反应再考虑续集的事情。”
贾米尔这主意也是四平八稳，正是好莱坞大电影制片公司惯用的手段，也是规避风险的一个不错的手法。但却不是杰瑞所需要的。
他有些恨恨的说：“您一定没有看过剧本，剧本里所描绘的场景绝不是几千万能够拍摄出来的。我一连拍摄三部也是为了方便后续利用，是节约成本的手段。”
他死死盯着贾米尔的眼睛，“如果您只投资几千万的话，我们可以不用谈了。我不会为了一部几千万投资的电影赌上自己的声誉！”
苏颉眼珠一动，看的出来，杰瑞已经恼羞成怒了。贾米尔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某根脆弱的神经。或许在他心中，《加勒比海盗》不同于往日其他制作的电影，它更像是一部朝圣之作。是一名虔诚的电影人向电影世界的朝圣，他绝不允许粗制滥造的东西参杂其间。这一点倒是于苏颉有些类似。
一念及此，即便不齿杰瑞的为人，苏颉依旧暗自点头。
却听贾米尔说道：“杰瑞，我们是老朋友了，你也应该为我想想。虽然我在迪斯尼内部的权利不小，但也没有大到能够动用上亿资金而不和董事会打一声招呼的程度。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迪斯尼内部确实对投资《加勒比海盗》有些看法，这种看法不是我能够压下的，我需要一些事实！”
“所以你就需要我用个几千万美元拍摄一部粗制滥造的《加勒比海盗》来成就你所谓的事实？”杰瑞的语气有些凄然，他没想到以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还会找到如此冷遇，“你知道吗？如果我那样做了，你得到的只能是一个不想得到的事实。”
“知道之前的海盗电影为什么失败吗？告诉你——粗制滥造！”杰瑞补充道。
贾米尔被杰瑞说的脸红，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硬气的争辩：“那你让我拿着你的剧本去想董事会解释，说这东西能给我们带来超乎寻常的投资回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醒醒吧杰瑞，你当还是三四十年前？现在这个时代，老板们都是一群不懂电影的人，他们看不出剧本的好坏，也不在乎剧本的好坏，他们在乎的仅仅是风险与投资的比例。”
贾米尔的语气逐渐走向低沉：“你知道迪斯尼内部审核一部投资过亿的电影的都是什么人吗？不是你我这种电影圈的人，而是一群什么都不动的审计人员，是一群数学家！他们会列出一些让人看不动的公式，然后将各种数据套入其中，最后得到一个结论。他们不会在乎剧本的好坏，只会在乎已经存在的事实。现在的事实是：过去几年，好莱坞没有成功的海盗电影！”
尴尬的沉默沁入了空气之中，贾米尔粗重的呼吸几乎是唯一的声音。苏颉看向这个中年人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悲哀。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贾米尔的无奈——珠玉在前，他却因为内部的掣肘而无法拾起，只能看着它从手边溜走。
苏颉并不认同迪斯尼选择影片的方式，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稳妥的、也是最科学的一种选择，可以将电影投资的风险降到最低。可电影不是苏颉，是一门艺术，艺术是最不可能用理性思维去衡量的东西。迪斯尼的作派只能说是“生意”，不能说是做电影。
半晌，却仿佛经历了一个实际，当那粗重的喘息；略微缓和，苏颉耳边传来了杰瑞冰冷的声音：“我明白了，怪不得迪斯尼这几年会停滞不前了，原来他们用了这种手段，好！真好！太好了！”
这一连三个“好”字说的贾米尔满面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现在你明白了我的难处，应该为我着想了。”
杰瑞冷冷的瞧了贾米尔一眼，口中蹦出了三个字：“不可能”他宁愿将《加勒比海盗》的剧本永远压在自己书桌的案头，也不愿意拍摄出一部一无是处的垃圾。“看来我要你对说再见了。”杰瑞说。
贾米尔苦笑着回答：“看来是这样了，我以为我能说服你的。”
“你高估了自己。”杰瑞说，“不，应该是低估了我。”
贾米尔无奈的点点头，“我确实低估了你。”他说，“我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你依旧如此倔强。如果你不是那么倔强的话，或许早已更进一步了。”
杰瑞伸手打断了贾米尔的话：“如果我失去了倔强，我将不是现在的杰瑞-布鲁克海默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不变得更糟糕，但一定不会更好。”
贾米尔叹了口气，他知道杰瑞说的是一个事实。好比他，屈服于大资本之下，从原本的雄心勃勃，变成了现在这幅处处受到掣肘的模样。有些时候他甚至想要离开迪斯尼，但又不忍心放弃现在的地位。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那先告辞了。希望你的《加勒比海盗》能够找到合适的投资。”他意味深长的瞅了苏颉一眼，然后默默转身离开。透过窗户玻璃，苏颉看到这个中年人佝偻的背影在风雪中缓缓前行，不一会儿，就没入了远方的阴影之中。
苏颉转过头，微笑着说：“现在让我们谈谈合作的事情吧，杰瑞-布鲁克海默先生。”
杰瑞诧异的瞧着苏颉，不明白这个男孩此刻说话的原因。“难道他真能拿出足够的投资？”杰瑞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