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嘻嘻。”离鹂的阴戾之色瞬间消弭于无形。她的大眼睛开始滴熘熘转, 一如日常在离炎面前表现的那般。
然后她十分好心的说：“大皇姐，我这里还有几壶血兰花残酒, 浪费了好可惜哦，你过来拿去, 喂给你的人吃下去。省得待会儿跑路的时候，他们丢下你一个人自个儿独自跑了。”
“……”
一万头马在离炎心头撒开四蹄狂奔而过，对离鹂仅存的宽容和姐妹情零落成泥碾作尘。
“呵呵，我们干嘛要跑路啊？”离炎故意道, “之前我听萧总管在外面宣旨, 说你要和群臣守岁。你我姐妹难得重逢, 不如, …不如大家继续嗨起来？要不，再让御厨房重新上几个热菜来怎么样啊？”
离炎为自己虚与委蛇的本事暗暗竖起大拇指。
离鹂对她这个提议充耳不闻, 仅仅只是要笑不笑的瞅了她一眼, 离炎忍不住脸热。
然后听见她说：“大皇姐，我手上的可都是好东西啊, 而且你已经尝过了它的甜头了呢。”
离炎一怔，“我尝过它的甜头了？”
心子开始突突狂跳, 又有马儿在策马奔腾。
离炎唯一想到的可能是自己也中招了。倘若让她也像这些人一样痛得屎尿失禁，莫不如一刀了结了自己！
却见离鹂嘻嘻一笑，说：“就是那个今合欢啊，乃是天下至淫的春-药啊。普天之下的淫药，它若称第二，便没有谁敢称第一！怎样？你和你的林大将军那几日待在一起的感觉很舒畅吧？全赖我的功劳啊, 不然你俩后头能成吗？见了面，你尊称他一声先生，他恭敬的回称你一声王爷，想想那场面就可笑！”
她和林显的第一次是离鹂搞的鬼？！
离炎无法形容自己骤然听到这个事实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原来是你！” 她惊怒万分道。
不远处的黑莲皱了皱眉。
“哈哈哈哈，你终于说出这句话了！哈哈哈哈，大皇姐，你终于说出来了！”离鹂像是得了失心疯，突然癫狂大笑起来。
那屁股笑得在龙椅上一颠一颠，小手还激动的捶着扶手。
离炎：“……”
离炎被离鹂笑得一头雾水，笑得她都没了怒气，只想怒翻白眼儿！
“你笑什么？这很好笑吗？！”
离鹂笑了好一阵，那张小脸蛋儿因为兴奋过度而变得红扑扑的。肌肤因此白里透红，十分水灵。
她本来应该是个可爱的小天使，可是本质确实个小恶魔。这恶魔生了一张天使的面孔，造物主的杰作啊。
终于笑得够了，离鹂感慨万千的说：“大皇姐啊，你都不知道小九等这句话等了好多年了啊。等得我都不耐烦了，等得我心头好似有一头猫，猫爪子每天都在抓挠，等得我焦虑得想要杀人！”
最后那半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她的齿缝中挤出来的，冒着升腾的寒气。
离炎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着问：“你……你说的是‘原来是你'这句话吗？”
“对啊，肯定是这句话啊！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哈哈哈哈……，我这个名角儿即将出场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我，我……小九我好激动！”
“……”离炎冷眼看着神经质的离鹂。
“你就是个神经病。” 她面无表情道。
话出了口，脑中忽然想，她怕是不明白神经病的意思，又改口道：“你就是个疯子！”
“疯子？对，你们就是这么说我的！”离鹂陡然收了笑，拔高音量，嘶声尖叫道。
“从小，你们就这么说我，偷偷说我，背着说我，说我是个小疯子，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直说啊说啊，说得小九的脑袋发胀，快要爆炸！小九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
是小时候受到的阴影吗？
离炎不禁对离鹂心生怜悯。
离鹂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又生在大家庭里。这样的家庭很多势利小人，她受到精神伤害在所难免。
她忽的语气一转，不再那么暴躁了，缓缓的道：“不过，我最恨的，却是如梭。”
“ru shuo？”离炎有些发愣，“什么人？哪个ru？哪个shuo？”
离鹂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时光如梭啊，这你都不知道？”
离炎：“……”
你他妈真是好样的，三翻四次戏弄老娘！！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多少风流人物都淹没了在时间的长河里，成为了历史……”
叨叨间，离鹂的小脑袋又开始摇来晃去，她头顶上扛着的那顶镶着东珠的冠冕再次晃动，珠串撞在一处，哗哗哗，分外好听。
“可是，我这个疯子却趟过了时间的河流，成为了一国之主。说我是疯子的人，他们都化作了灰飞烟灭，就我这个疯子还活得好好的。”
真是戏精！
离炎眼望殿顶，否则她实在控制不住不翻白眼儿。
哦，忘了，人家说了，她是名角儿，角儿上场了。
好吧，请开始你的表演。
影，你快来啊！
“哎，故人越来越少，我真是寂寞啊。我越来越寂寞，所以，我恨时光如梭。我多么想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啊，回到没人叫我疯子的时候，回到爹爹疼我，娘亲爱我的时候。”
听到她叹气，离炎觉得是不是可以用亲情感化一下她？
忙道：“小九，你并不是没人爱，也不是没人疼你的。我们大家都很爱你，姐姐们爱你，你的宫人仆从们爱你，你的臣民也爱你。还有逝去的娘亲，你一直都是母皇最宠爱的小女儿啊，你忘了？可是，你却不好好回报大家对你的爱。”
“小疯子，是你自己要使坏，是你自己要胡思乱想。你快醒醒吧，听大皇姐一句劝，别自毁长城了。”
“哈哈哈哈……”离鹂再度捶着扶手大笑起来，“我一定是听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了，我都要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娘亲最宠爱我？哈哈哈哈，好好笑，好好笑啊！哎呀，我的眼泪真的流出来了呢！”
离炎：“……”
离鹂撩起广袖，揩了揩眼睛。
离炎以为她做戏，眯眼细瞧。
那袖子拿开，离鹂眼中真的红红的。
她不禁有些疑惑，“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大皇姐，世上的人都爱唱戏，红脸、白脸、黑脸，你方唱罢我方唱，每天都十分热闹。”离鹂吸了吸鼻子，闷闷的道，“每个地方都是一处搭好的现成的戏台，家里、市集、朝堂、后宫。”
离炎觉得自己要被离鹂带节奏了，因为她十分认同这句话。
“我记得大皇姐曾经说过一句话，那句话是……啊，对了！”离鹂看过来，双眼亮晶晶的，“大皇姐，我还没说我一直都很崇拜你呢。自从你醒来后，你总是会时不时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言论。那些话虽然奇怪，可是却是那么的精辟入理，让小九我对你暗暗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离炎捂嘴咳了咳，“你莫不是想说，那句话是：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离鹂立刻拍起了巴掌，银铃般娇笑道：“大皇姐不但聪明，记性也好！”
离炎委婉道：“离鹂，那个，有时候人们唱戏，只是想将想说的话换个方式说出来罢了，这样不至于伤了人。大多数情况下，唱戏的初衷还是好的。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啊，理解错了大家对你的好，不是很伤人心吗？”
“嘻嘻，是吗？但是这其中一定不包括我们的娘亲。”离鹂说，“你知道吗？大皇姐，这世上最会唱戏的人，乃是咱们离国赫赫有名的开国皇帝离少麟！”
太和殿中还有文武百官啊，直呼离少麟的名讳不太好吧。而且听离鹂的口气，难道还要当着大家的面揭离少麟的短？
离炎又咳了咳，道：“小九，你，你注意点说话方式，你对母亲不是很尊敬。尊老爱幼乃是咱们离国的优良传统，你……”
“得了吧，假道学！你也在唱戏了，大皇姐！”离鹂突然凶狠的瞪向离炎。
离炎差点咬到舌头，她真是心累，索性不说话了，紧紧抿着唇。
“你不信离少麟是最会唱戏的？好，那小九就给大皇姐讲上一段娘亲演的一出好戏吧。你听了，一定会对她唱大戏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离鹂信誓旦旦的道。
离炎：“……”
“怎么？大皇姐不说话，难道是不相信？还是说，你不想听？”离鹂左右扭着身子向后看去，手也开始往龙椅后面摸去。
老天爷，那面拔浪鼓正是被她放在了身子后面。
“……那就姑且听上一听吧。”离炎怂了。
“这才好呢，姐姐。不过，即使你不想听，我也要说，我偏要你听。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疯子！”
“呵呵，我要讲的这段活剧，正是关于我为何会变成了一个疯子的。”
离炎：“……”
“大皇姐，你皱眉头干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疼爱小九的吗？怎么？难道你也跟那些人一样，以为小九是真的有病？以为小九生来就是个疯子吗？”
这小疯子折磨人的功夫炉火纯青！
简直步步紧逼啊。
只是，离鹂话中越来越多意思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离鹂尖声否定道，“我是个好端端的人，我根本就不是个疯子！我不是疯子！我没有生病！我没有！你们这群疯子！你们一个个……”
她语无伦次起来。
离炎忙安抚道：“小九，好好好，大皇姐洗耳恭听！你还是赶紧说说你是怎么变成了个疯子的吧。”
“这就对了！”离鹂倏地收起戾气，重新展开无邪笑容。
无论她待会儿讲到的离少麟的演技如何，至少现在离鹂收放自如的表情已经让离炎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大皇姐，你真的很疼爱小九呢。也许，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是真正疼爱小九的，只有你知道我不是生来如此的。那时，我大概五岁吧，我已经记事了，我很聪明，所以我已经记事了。”
离鹂再没有看离炎，她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她目光缥缈，望着虚空，口中慢慢回忆道：“那一天，吃过中午饭，我跟爹爹说，我要跟他玩捉迷藏。爹爹说，好，小鹂，你先去藏好。一定要藏好哦，不要像以往那样，爹爹一下子就将你找到了。小鹂，你一定要藏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等你藏好了，爹爹就来找你。”
陷入往事中的离鹂，没了戾气，眼神儿清澈，面上像罩了层氤氲的光，衬得这个小人儿是那么的纯真、无邪。
离炎看得心动，不禁暗道：这么看来，似乎真的另有隐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