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其他蛊, 离炎没见识过，但是童颜养的那蛊的确妖异, 这是她知道的事实。离鹂从小在宫中生活，连长安城都没出过, 她对蛊的认知来自童颜则极有可能啊。
所以，离炎想试一试。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割哪一根手指好呢？
有大臣不满道：“哼，说来说去, 结果说了这么大一堆废话, 你仍旧在敷衍我们！童贵妃是否还活着, 谁能证明？！”
“废话？”离鹂一扬秀秀气气的眉毛, 睨着全场，故意慢吞吞道：“你们要证明么？那好, 我这就用这面拔浪鼓证明给你们看, 好不好？”
一些人登时面色陡变，扑在地上连连道：“不了不了！皇上, 您说的，我们信！全部都相信！”
跟着就扭头恶狠狠瞪着那叫唤的官员。
那人见状, 自己已成众矢之的，唯有悻悻的闭了口。
离鹂得意大笑，尔后望向离炎，幽幽道：“大皇姐，长夜漫漫，我们继续讲一讲离少麟这位唱大戏的名角儿吧。”
离炎一听, 回过神来。
很好，她也想要转移离鹂的注意力。
便道：“正是。听起来，你好像对母皇十分不满。”
“岂止是不满？”离鹂的脸像夏日的天气一样阴晴多变。
刚刚还在笑，此刻瞬间变得怒气冲冲，她重重一拍龙椅两旁的扶手，高叫道：“我恨她！恨死她了！”
离炎顺势便问：“怎么了？”
她嘴里说着，趁着离鹂发怒的功夫，那左手大拇指的指甲倏地狠狠一划，再借着将锦书扶坐回轮椅的功夫，那根正在流血的左手中指飞快塞进锦书口中，附耳道：“吸一口！若有效果，暗示我！”
一股铁锈味儿直溢鼻尖，同时舌头上传来咸咸的味道。
锦书诧异片刻，便暗暗照做，狠狠吸了一口，吞咽入喉。
离炎将手指不动声色拿出来，假装为他撩了撩胸前凌乱的长发。
不明所以的黑莲，骤然看见这一幕，额上青筋暴起。
同样不明所以的文墨，突然感受到自己周遭半步内寒气顿生，有些惊讶。一看，发现那寒气来自黑莲，对方正死死的盯着锦书，随即咬牙将胸膛一挺，挣扎着挡在锦书身前。
离炎哭笑不得。
“事情还是得从我爹爹的死说起……”那边厢离鹂道。
所有人都准备当个安静的听众，不再横生枝节了。突见离鹂从座椅上弹起，广袖一拂，“都怪秦凤仙这狗奴才，打断了我的话！”
龙椅前面那张御桉上，精致的菜肴、可口的糕点以及华美的酒器霎时向过道飞去，噼噼啪啪，三三两两砸在地砖上或是秦凤仙的尸身上。
有那倒霉的朝臣，也遭了殃。
众人又吓得浑身一颤。
人人皆惧怕离鹂怒气没撒够，又拿出鼓来狂摇一阵。
于是，不管不顾先磕头求饶：“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这一回还都变聪明了，暗自扭头，目光求助似的频频向离炎看去。
离炎压力山大，硬着头皮呵呵笑道：“那个，……小九啊，你还要不要继续说？大家都很想听呢。”
她发现离鹂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与其说众人迟早被她逼疯，实则她自己有可能已经被自己逼得有些不正常了啊。
“说，自然要说！”离鹂恨恨道，“今日我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离少麟的虚伪和恶行公之于众！”
见众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很满意，咯咯一笑，然后重新坐了回去。双手搭在扶手的龙头上，轻轻的摩挲着。
然后她说：“天亮了，下人们终于出现了，家人也出现了，离少麟来了，大夫也被请来了……反正，该出现的人都出现了。该来的时候一个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哗啦啦涌进来一大群人。”
离炎皱了皱眉。
离鹂是在接着之前的事件经过继续说，可是那场景太恐怖，若她和群臣一个应对不好，这小变态随时会发狂。
“我仍旧抱着椅子腿坐在地上，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惊恐的尖叫、假模假样的关怀、幸灾乐祸的嘲讽、毫无真心的干嚎、伤心怜悯的悲泣……我也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那个杀人凶手的声音！”
离鹂漆黑的眼珠子无声一轮，视线扫过来，“大皇姐，你还记得你口中念叨的我们的娘亲当时说什么了吗？你还记得她那时的表情吗？你记得离少麟当时怎么说的吗？！”
她每问一句，声音便高亢几分。
殿中的气氛像不断被吹气的气球，隐隐正是爆炸前的征兆。
离炎终于尝到了之前庆云被离鹂一步步紧逼的痛苦了，精神像弓弦紧绷。她头皮发麻，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的应道：“抱歉，时间太久，我记不得了……”
她这怂样，被黑莲很不给面子的鄙视了一眼。
离鹂也重重一哼，她收回目光道：“娘亲说，……”
但很快改口，“离少麟对赶来的屋子里的所有人说，离鹂的父亲原本就有疯病，以往他只是偶尔发病，情况也不严重，我以为并无大碍，所以我就一直瞒着大家……”话题在这里顿住。
转而她道：“当时她说得那样坦然，连我差点都信了。可是我和爹爹十分亲近，大多时间我都围在他身边，要么是闹着他给我讲故事、做小玩意儿，要么是他在督促我的学业。”
“爹爹说，娘亲有很多女儿，我也是离家的女儿，我要努力给爹爹长脸，给离家增光。但是，我从来没见过爹爹发病。离少麟是骗人的，她在骗人！” 她尖叫。
眼眸无神的垂了下去，离鹂看着地面。
“然后离少麟就说，我以为这种病不过只是闹一闹就没事了，还可增加闺房情趣……呵呵，闺房情趣。再然后她大大的叹了口气，道：可是我没想到，这病竟传到了女儿身上。我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女儿发起病来严重得多，竟致神志不清，逆道乱常，连她的亲生父亲都给杀了！”
离炎只觉浑身寒凉。
如果离鹂说的话都是真的，离少麟才是真的魔鬼啊。
她好恶毒！
三两句话就将此事定了性：离鹂有疯病，她发病时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离少麟不仅成功掩饰了自己的罪行，还将此事嫁祸给仅仅只有五岁的女儿。
她当众说离鹂和她的父亲都是有疯癫病的人。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才使得人们真的以为离鹂是个小疯子，还是个发疯到要杀人的小魔鬼！
是离少麟，是这个母亲一手造就了今日性情古怪暴虐的离鹂！
然而，嫁祸之事才不是让人最寒心，最毛骨悚然的。
在离炎的印象中，离少麟十分宠爱离鹂，没哪个离氏的子女比得上她。
所以，从这点可以想象，最寒心、最悲哀的事情应该是：事后离少麟极尽慈母之惺惺作态！
离少麟一定在事后交代家人和仆从：从此以后不得再议论这件事情，更加不准在离鹂面前提起这件事情。
她将自己扮演成一个慈爱的母亲，一个不忍苛责生了疯病的小女儿的母亲。这个母亲对女儿满是无原则的溺爱，即使她杀了自己的父亲！
也许，她还要所有人对离鹂说：她的父亲乃是抱病而亡。为了怕她伤心难过，还有可能隐瞒了一段时间她父亲的死讯。直到告诉她死，离鹂的爹已经在坟里了。
可是小离鹂，其实在早晨大家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清醒过来了。于是她看见了世间百态和亲人们的丑恶嘴脸，特别是离少麟的人面兽心！
就这样子，原本天真烂漫的离鹂，在离少麟恶意捏造的谎言以及下人私下的谣传里，渐渐变了。她时疯时癫，疯癫死就会有人死，她变成了一条剧毒的蛇。
而离少麟之所以会那样说、那样做，应该是没想到离鹂父亲的死被外人发现时，房间中多出了一个离鹂，她只得将罪责推给小女儿。
一定是这样的！
否则，离鹂怎么可能会安然活到现在呢？
倘若离少麟早就发现自己杀死离鹂父亲的时候，被这孩子看见了，她肯定不在乎多死一个人。要真是那样，事后，她的说辞就极有可能变成是离鹂的爹疯病发作，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清醒后那男人无法面对，再自杀而亡。
呵！
果然，跟着就听到离鹂咯咯咯笑了起来。
她眼中闪着妖异的光芒，抬手指着虚空，睁圆了大眼，道：“离少麟，你会唱戏，小九就不会吗？”
“你想要做个慈母，你当时没有将我一并杀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件事情，你继续装作是个疼爱女儿的好母亲。好，你想要装，我便配合你！不然，你一个人唱大戏多没趣儿啊。”
但下一刻，她却又呜呜呜开始哭了起来。
她说：“大皇姐，你知道吗？从那时候起，小九就更加乖巧听话了，我还更会说甜言蜜语。可是，我也真的变成了个小疯子了，呜呜呜……”
离鹂又哭又笑，声音娇娇怯怯，一声声的喊着大皇姐大皇姐。
离炎不禁心头想，小时候的离炎是不是和离鹂的关系比较好？不然，离鹂为何喜欢往皇后宫中跑，还喜欢跟她攀比？现在她要找人倾诉，为什么不找比她更亲近过她的黑莲？
其实离炎不知道，小时候的离炎又疯又野，眼界颇高，根本不喜欢和那些胆小怯懦的妹妹玩，而偏偏离鹂，人小嘴甜，胆子也大。离氏这些皇女中，就这两人的性格极其相似，就格外亲近些。
小时候的人没有大人的复杂内心世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表现在脸上，所以她们小时候反而比长大后更亲近。而离鹂现在人又未及笄，她潜意识里，仍旧亲近这个皇姐。
哭了一会儿，离鹂突然将眼泪一收，瞪着前方勐的喝道：“离少麟，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离炎有不好的预感，只怕离鹂的疯病要发作了。
所有人都伏低了身子，不敢让皇帝看到自己此时古怪的表情，以免给她找到发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