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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新法初行(下)

闻听刘恒发问,仆射郎张释之停顿片刻,低着头说道:“陛下,可否先容末将问陛下一个问题。”

刘恒看向这名仆射郎道:“你想问什么?”

“末将想问......”张释之沉吟了片刻,鼓起勇气抬头说道:“末将想问,陛下认为绛侯周勃老大人与东阳侯张相如老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仆射郎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向自己提问,这份机敏使得刘恒不由在心中对这个身躯高大的侍卫产生一丝好感,他便开口说道:“周勃与张相如皆是年高德劭的长者。”

张释之听罢,开口说道:“既然陛下也认同这二人皆是年高德劭者,那么陛下也应当知道,绛侯与东阳侯皆是不善言谈之人,可他们却为汉国立下了赫赫功勋,对汉室亦是忠心耿耿。如今陛下只因方才那名啬夫的口舌之利,还未考究其到底是否有真才实学,便要破格提拔,那岂不是让天下人皆去效仿那名啬夫,只去逞口舌之利,而不致力于真才实干么?”

刘恒与薄昭皆没有想到这名小小的仆射郎竟能有如此的论断,张释之转身看向袁盎,只见一旁侍立的袁盎正对着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张释之立刻会意,忙转过身来继续说道:“高祖皇帝在时,常常召集众臣谈论秦为何失天下,汉为何得天下之因,依臣来看,秦亡汉兴之缘故便在于,前秦用官用人,多任用徒具口舌之强,文笔之利但却毫无恻隐之心的刀笔墨吏,这才终至亡国之祸。臣奏请陛下,不要只因啬夫伶牙俐齿便破格提拔,应考究其才学之后再行定夺,如此,则可杜绝此类不正之风!”

张释之的此番论断,使刘恒陷入了沉思而久久不能自拔,他没有对这名仆射郎做任何的回应,而是默默转过身去,翻身上马,一甩缰绳继续向长安而返。袁盎以为张释之方才的言语有欠斟酌激怒了天子,忙要上前为其争得宽恕,却不想薄昭在一旁向自己摆了摆手,袁盎这才会意领着张释之退了下去。

眼看长安的城楼已近在眼前,刘恒开口说道:“袁盎。”

袁盎忙策马跟上前来,只听刘恒说道:“升任张释之为公车令,让他稍时回京换身朝服,而后进宫见朕,朕还要和他好好谈论谈论这秦亡汉兴之道。”

“诺!”

河南郡,洛阳。

时值隆冬腊月,牡丹花早已凋零,高大的城墙下,八门之中只开了东门旁的一间低矮的侧门,或是入城寻亲躲避荒年,或是入城乞食的百姓们正排着长长的队伍人贴着人的向里走,贾谊和晁错二人并未亮明身份,而是加入排队入城的百姓队伍中,一边和四周的人攀谈着,一边慢慢地向城门内挪,百姓们所说言语与他们在栾阳里所听闻的情形果然是一模一样。

日头眼看已快到正午,贾谊晁错二人进城之后,果见满城的气氛已和当年大不一样。就在贾谊晁错二人准备先找个地方填报肚子时,一个身背布袋的汉子忽然闪身挡住他二人的去路,贾谊忙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汉子,只见他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脸上尽是愁容,他双手捂着肩上的布袋,四处小心张望了一番后,才看向贾谊说道:“这位大人,换......换钱么?”

贾谊与晁错对视了一眼,看向这名汉子道:“何意?”那汉子忙小心地将肩上的布袋取下,微微松开系着袋口的绳子,半袋的钱币立刻显露出来,只听那汉子接着说道:“不知大人的手中是什么样式的钱币?”

贾谊向晁错使了个眼色,晁错伸手从包裹中掏出一枚铜币交给那名汉子,那汉子忙将那铜币对准日光仔细看过之后,他一直紧锁的眉头才终有了一丝舒展,他忙看向晁错说道:“我要的就是这种样式的钱币,我愿用我袋中的齐币来换大人的这种中央制币,同样的比重,以一换三十,行么?”

晁错听罢,心中十分不解,他看向那名汉子说道:“这两种钱币都是同样的价值,为何要以一换三十?”

那汉子听罢,本来已经稍有舒缓的脸色又立刻紧绷起来,他沉下头道:“此事说来就话长了,这位大人,你只说换还是不换吧。”

晁错正要开口,贾谊忙上前一步看向那汉子说道:“既然你要和我们做这笔生意,总要让我们心中明白吧?此地不是说话之所,咱们找一个酒店坐下说。”

说罢,贾谊和晁错领着那名汉子边向街市中走去,街上的行人不少,每一个人都背着包裹行色匆匆,一个中年男子正和一个卖粮的商贩说着话,只见那商贩不断的摇手说道:“不行不行,说了多少遍了,你这是吴币,我这不收。”

说罢,商贩挑起扁担便要走,那中年男子忙拦住说道:“这位大哥,我在外面辛苦经营小本买卖一年了,就挣来了这几个钱币,这都是钱,怎么......怎么就不收了呢!”

“不是我不收。”商贩看向那男子说道:“实在是现在这市面上物价涨得太快,各式各样的钱币都有,你这吴国币里掺假的最多,我又鉴别不出来,这万一你这是假币,我可怎么办?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啊,谁可怜我啊?你要是想买点粮米过冬也不是不行,你拿别的物件来换,好吧?”一边说着,商贩便伸手推开那男子要走,那男子忙以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大哥,大哥,我这都是辛苦了一年挣来的钱,这怎么......怎么就成了假币了呢,怎么市面上就都不认了呢,求您了,卖我点粮米吧,家中的孩子老人们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求您了......”

“不卖不卖!”商贩一边说着,一边挑着扁担只顾自地向前去了。那中年男子双手颤抖着看着布袋中的钱币,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贾谊与晁错见此情景,眉头不由紧紧锁在一起,晁错看向贾谊低声说道:“早就听闻各地藩王们正在私铢钱币,尤以齐王,吴王最甚,不少御史皆奏明过陛下私铢钱币之弊害,可皆未得到陛下的重视。”

贾谊眉头紧锁,默默说道:“齐钱,吴钱,中央制钱同时流通,没有一个统一的法令来监管,怎么可能不出乱子......”

一旁那名汉子本只以为这两位是外地来此的客商,听到他二人方才所说,不由看向他二人道:“二位方才所说是......”

晁错忙道:“我二人随意感慨几句罢了,我看前面就有个僻静之所,咱们来谈谈咱们的生意吧。”

那汉子见这两位果真要和自己换钱,忙笑着连连点头:“好,好......”

说话之间,一间两层酒肆已出现在眼前,那背包的汉子面露犹豫之色,停住脚步,私有所思,晁错见状,忙看向那汉子笑道:“你既然要和我二人做这笔生意嘛,那就我二人做东,请你吃了。”

听到这番话,那汉子才面露喜悦之色,不住的点头说道:“多谢二位,多谢二位了。”

街市上一片混乱,众人皆忙着抛售手中的货币,自然也没有人会在此刻来酒肆中消遣吃饭。正午的阳光撒射下来,一名酒保正倚靠着门框打着盹,晁错迈步上前咳嗽了两声开口说道:“店内还有雅间么?”那酒保这才方知终于有客人到此,忙将肩上的抹布取下,向里作了个请的手势道:“呦,三位客官今天真是来对了,本店向来都是热闹的不行,近日生意清淡,最适合喜欢安静的客官了。”

一边说着,酒保一边引着三人进店,酒店掌柜正趴在柜前拨算着算筹,见终于有客人到此,忙上前笑道:“三位客官有何吩咐?”

晁错开口说道:“给我们设一个安静的座位,我们有事要谈。”

掌柜忙连连点头笑道:“楼上皆是安静坐席,请三位随我来吧。”

上得二楼,掌柜一边张罗着上菜,一边看向贾谊笑道:“不知客官身上所带的是什么制钱啊?”

贾谊与晁错互看了一眼,贾谊开口问道:“有什么区别么?”

“这个......”掌柜赔着笑脸说道:“客官身上所带的若是中央制币的话,所有菜品便皆按原价收。客官若是带的别的制币,就要......就要转换一下再另行支付了。”

贾谊看向掌柜道:“怎么个另行支付?你可细说我们听听。”

掌柜嘿嘿的笑着,口中说道:“这个......就好比一壶梁酒,三位客官若是用的中央制币的标准四铢钱的话,那就是十枚足矣。若是齐币的话,便需要三十五枚。若是吴币的话,便需要七十枚。若是民间所制,那小店无法辨别真假,故不敢收。”

晁错听罢,开口说道:“掌柜的,这四铢钱是天下通行的钱币,中央所制的是四铢钱,齐地,吴地所制的也是四铢钱,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掌柜低下头赔着笑脸说道:“这位客官看来不太了解现在的市面上的情况。”掌柜转头吩咐了酒保几句后,酒保便转身下了楼,掌柜看向贾谊等人说道:“客官既然问了,那稍后我便让客官明白这其中的差别。”

只不多时,酒保从楼下上来,将手中的三枚铜币放在桌案上,开口说道:“三位客官请看这三枚铜币,不知客官可能看的出,哪一枚是中央制造,哪一枚是地方制造的么?”

晁错上眼细细观瞧,三枚一眼看去一模一样的四铢钱,可仔细一看,果然发觉其中不对,三枚之中有一枚币上所印字纹极为清晰,而另外两枚则显得模糊了不少。

晁错一指那字纹清晰的铜币道:“这个是中央所制的吧?”

“客官果然好眼力,这字纹清晰的便是中央所制。”酒保一指余下两枚说道:“这两枚则一枚是齐币,一枚是吴币,客官仔细观瞧便可发现,字纹较中央制币来说模糊不堪。”

掌柜上前一步说道:“客官可伸手掂量一番。”

晁错听罢,一手拿起一枚中央制币,一手拿起另一枚钱币,立刻脸色大变,同样的四铢钱,分量却是差的厉害!他忙看向掌柜说道:“四铢钱的制作标准高祖之时便已确立,这齐币和吴币分明是掺了假。”

掌柜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客官所说一针见血,中央制币向来按照规格制作,分量准确,字纹清晰,可这地方上由于缺乏监管,向来所制钱币的质量就不高,最近这些年,尤以这齐币和吴币掺假最为严重。”掌柜上前拿起一枚齐币说道:“制币者为了牟利,便在这四铢钱上动手脚,他们用锉刀一枚一枚的从这钱币后面锉刮铜屑,而后再用锉刮下来的铜屑制造新钱,如此反复不断,终致这四铢钱越刮越薄,分量越来越轻,纹路也渐渐开始模糊不堪了。质量越来越低,发行的新币却是越来越多,如此下去,市面上还怎会不乱?”

听闻掌柜所说,晁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忙看向贾谊低声说道:“谊兄,我想起来了,去年吴王刘濞不惜动用血本,大量收购朝廷所制的钱币,我当时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将朝廷的钱币收回去后,再减斤少量,锉刮铜屑,以钱生钱,而后再将全部的货币发行出去,这一招果然高明啊......”

“啊?二位方才说......”掌柜似乎没有听清楚:“二位方才说的什么?”

贾谊向掌柜拱了拱手道:“没什么,多谢掌柜方才所言,请掌柜放心吧,我们身上带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中央制币。”

掌柜闻言,忙笑着说道:“如此啊?那就好,那就好,那三位客官请慢用吧。”说罢,掌柜引领酒保慢慢退下楼去。

待掌柜和酒保下楼之后,贾谊晁错才注意到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那名汉子,此刻正以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二人,口中说道:“您......您二位到底是什么人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