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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施故里的南施

鲁仲连走后不久,田单即看见田明带了个一身酒气、不衫不履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那中年人不待田明引见,即自我介绍道:“在下叶阳子,戏称‘酒虫’,听说田宗主几日前曾召集了一批酿酒师,若叶某所料不差,田宗主该是想酿制杜温香的‘男儿胆’,在下以为我能在此事上帮得上忙,所以就不请自来了。”

田单心中一凛,想不到叶阳子竟亲自找上门来了,须知这个叶阳子在齐国可是大大有名的人物,此君主张“哀鳏寡,恤孤独,振困穷,补不足”,尽散家藏,赠与穷苦百姓,悲天悯人,同时他也是自命清高之人,与鲁仲连一样不愿入朝为官,此君与鲁仲连、陈仲子、钟离子齐名当世,号称是“齐国四大高士”,其中又以鲁仲连居第一,陈仲子排名第二,钟离子与叶阳子则并列第三。

田单请叶阳子入席就座,道:“听说叶先生一生别无所求,但求民安和美酒,却不知原来先生对酿酒之道也有心得,然而田单若是因此而叫先生屈就为在下酿酒,只怕到时候鲁仲连会不答应。”

叶阳子哈哈笑道:“在我四人之中,以鲁仲连最要面子,故他得以排名第一,又以陈仲子最为廉洁,所以他排第二,而我和钟离子虽无视钱财,接济平民,却是各有欲求钟爱,既是有求于人,自然须付出与之对应的代价,鲁仲连若是因此而说一句我叶阳子落了‘四大高士’的面子之类的话,我必定宣扬他沽名钓誉以回敬之,如此他又怎敢再说什么。”

田单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叶先生了。”接着从怀里掏出“男儿胆”的配方,递给叶阳子,道:“请过目。”

对方既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且是口碑载道,田单自然就不须担心他只是想骗取这个秘方。

叶阳子毫不客气的接过,摊开来看时,脸色数变,并伴随着啧啧称奇的声音,好半晌才道:“田宗主现下可还备有此酒?”

田单摇头道:“一滴不剩。”

叶阳子遗憾道:“那就可惜了,看来我只有三个月后,才能有幸品尝。”

田单为之一振道:“叶先生有把握在三个月之内酿成此酒?”

叶阳子肯定道:“此正是杜温香的另一个高明之处,普通制酒,快则半年,慢则数载,且封存越久越醇,但是‘男儿胆’却非如此,无论在其成分和制法上,都有其独到之处,而若能找到一种依上面所载的酒引子,其酿酒的周期更能缩短为一个月。”

田单欣喜道:“一个月就可以了吗?叶先生请说需要什么引子。”周期越短,即表示他田单敛财的机会和份额就越大,这如何不令田单兴奋。

叶阳子道:“此酒引并不难找,但却较为珍贵,现在叶某有一个请求,只要田宗主答应,我便无偿为宗主监制此酒。”

田单道:“叶先生但说无凡,不必见外。”

叶阳子将秘方归还给田单,道:“我希望在每一批‘男儿胆’制成之后,田宗主能拿出其中一成,送给齐国那些没钱买酒、但却老弱病残、身躯虚弱之人服用。”

田单欣然道:“叶先生做事总是先人后己,实在叫人敬佩,此事田单一定办到。”

叶阳子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田宗主随时可以开工。”

田单道:“那此事就拜托叶先生了,至于具体酿酒的地点、器具等其他问题,我都会叫人准备妥当,叶先生若不嫌弃,可在我田家稍歇一晚,明日我就叫田明带你过去。”他心中理想的制酒地方,正是王三空出来的那间铺子。

叶阳子起身告辞,走到一半,不禁转身问道:“田宗主就不打算嘱咐我切勿将此秘方泄漏吗?”

田单哈哈一笑,道:“叶先生乃是田单景仰之人,又怎会如此冒犯,再者你本来就没有记住秘方,我格外叮嘱此事,岂非多此一举,枉做小人。”

叶阳子眼前一亮,赞许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何鲁仲连这么喜欢往你们田家走了,田宗主的气量风度确实非常人可比,或者说宗主目光如炬,看人很准。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没有记住秘方,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不是吗?”

叶阳子和田明前脚走了出去,田单便也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关着苏秦的那间密室外,此时令伯也正好过来,开始为田单乔装。

田单道:“渤海香泽我也已有了着落,估计很快就能拿到,令伯做好人皮面具需要多少时间?”

令伯大喜道:“宗主何时给我渤海香泽和岭南兰叶,老奴何时就能替宗主完成面具。”

田单心中一动,道:“除了鲁逆流的面具,令伯能否再做一个?相貌自然是越普通越好。”

令伯替田单化妆的速度略顿了一下,道:“这个就要看香泽和兰叶的分量了,而且新做一个面具,其他材料也有限,老奴尽力而为吧。”

田单叹道:“希望能赶在三日之内制出来吧,说不定这两个面具他日会成为我田单保命的重要法宝,此事就交给令伯了,还有,令伯请马上亲自入宫一趟,务必要见到大王,就说今晚有人会来盗取和氏璧,请大王派些兵马过来保护,以烟火为信,即如果我田家起火了,就表明贼人已经行动。”

令伯完工走后,田单又换了件衣服,这才打开铁门,走进苏秦的密室。

本来密室四面都是铁墙,后来为了使密室看起来寻常化,田武又刻意在铁墙里外两层都添了空心砖,密室无窗无孔,很是黑暗,唯一的通风处就是铁门上一个仅以传膳用的口子。

田单心叫罪过,这里可是当年祖父用来囚禁江湖高手的,若是没有他手里的这把钥匙,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现在却被他用来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这几日,苏秦的饮食都是田单吩咐令伯亲自送来的,且是一日七餐,目的在于不让苏秦从餐点这个角度推算出自己被关的时间。

此时在田单眼中的苏秦仍是那么的安然,就仿佛没有丝毫的被人囚禁的觉悟。

苏秦虽明知有人走了进来,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见他双手扶在案上,借着案前荧荧然的一盏孤灯,正在全神投入的看着什么书。

田单在苏秦对面坐了下来,仔细观察了苏秦片刻,而苏秦则只是礼貌性的回望田单一眼,之后一言不发的继续看他的书。

这位纵横捭阖的智者形单影只,气色要比在相府的时候差了少许,他表面上虽是那样的泰然自若,但田单却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细微难察的遗憾和苦楚。

田单忽道:“苏先生是聪明人,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苏秦这才放心手中的竹简,眼神无力的望着田单,淡淡道:“请讲。”

田单却仿佛有些受不住苏秦那种孤苦伶仃、凄惨无助的眼神,又站起身来,绕着苏秦边走边说道:“相传,当年西施的故里有个东施,人长得奇丑无比,有一回,东施看见西施病了,西施双手轻柔的捧在胸前,花容上秀眉微蹙,比往日没病的西施尚多添了几分女性的娇柔之美,那东施觉得西施的这个动作真是棒极了,于是也学着向西施这般动作,可是她后来却发现,村里人反而愈加讨厌她了。”

苏秦皱眉道:“此乃东施效颦的故事,众所周知,阁下在此向老夫讲这个故事,可是另有隐喻不成?”

田单微笑道:“苏秦不愧是苏秦,急智而雄辩,立能想到这一层关系上来,不过今天我来,并不是想和苏先生讨论西施、东施各喻指某个国家或者某人,因为我的故事尚未完结。”

饶是苏秦的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被田单引起兴趣,道:“噢?此事竟还未完结?”

田单自信道:“正是如此,皆因在西施的故里,还有一名女人,我这里称之为南施。”

苏秦讶道:“南施?”

田单点头道:“这个南施不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而且还习得一手好医术,只可惜她的艳光都被西施掩盖了去,所以暗生嫉妒。”

苏秦追问道:“后来又如何?”

田单道:“那一日,东施见到了生病的西施,觉得她太美了,于是就跑去告诉了南施,那南施听了不由大吃一惊,暗忖西施没病本来就已经很漂亮,一病反而还更漂亮了,这还了得,于是心生一计。”

苏秦道:“莫不是由妒生恨,想要暗中谋害西施?”

田单道:“并非如此,南施虽然嫉妒,但行医之人心地不至于这般歹毒,她所谓的计策,不过是将西施的病赶紧医治好,心想这样一来,西施又回到从前那个西施,就该没有那么漂亮了。”

苏秦微微点头,道:“也有道理,再后来又如何?”

田单道:“可惜南施又算错了一件事情,在她医治好了西施的病之后,她发现病患初愈的西施更加的娇艳欲滴,美丽得动人心弦,而这显然是与她的初衷相悖的。”

苏秦沉吟不语,他似开始明白田单想要表达的那层意思了。

田单又道:“而在这个时候,村民们都已经对南施非常敬佩,因为她不但医术高超、心地善良,治好了西施的病,而且还使西施变得比以前更加的漂亮了。若换了是苏先生处在南施的这个位置,先生又会怎么做呢?是不顾毁坏自己的形象、口碑,让西施再次生病,甚至去谋害西施,还是会选择放下嫉妒心理,真心的为西施感到高兴,甚至还去开导嫉妒心同样强烈的东施呢?”

苏秦置若罔闻,忽然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田单反问道:“这很重要吗?”

苏秦道:“阁下既能想到用这样的一则故事来劝导苏秦,才智之高,自然非常人可比,可否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因为我需要知道你的身份,然后才能对你的问题作出回答。”

田单这回又在苏秦对面坐了下来,拱手道:“在下鲁逆流,鲁仲连是我的叔父,他对苏先生您可是甚为推崇,尤其是当年劝解大王取消‘东帝’一事,至今还常挂嘴边。”

苏秦喃喃念了两遍鲁逆流,接着眼前一亮,显然是记了起来,道:“阁下就是当年有神童之誉的鲁逆流?这就难怪了,你以西施比作是现今的齐国,而东施勉强可看作是燕国,至于南施嘛,则正好指老夫,妙哉,妙哉。”

苏秦的微明之计,就如南施治病的初衷一样,而现在的苏秦显然备受大王和齐国百姓的信任,口碑载道,亦正好处在南施的那个位置,苏秦之所以感喟“妙哉”,正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样一层暗喻。

田单道:“苏先生才是神人,一眼看破逆流的这点心机,但却不知南施会如何自处呢?现在西施大病初愈,虽然出落得更漂亮了,但是诸侯垂涎美色,而西施的体力又未恢复过来,难以自保,一切的前途命运,可是都掌握在南施的手里了。”

苏秦叹道:“西施之美,确实让人不忍心去伤害她,然而鲁兄弟的故事却还遗漏了几个关键之处,南施她也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田单道:“苏先生请讲。”

苏秦侃侃道:“这还得从东施和西施的两个家族说起,当年东施家内斗濒危,西施家的长辈不但没有去接济帮忙,相反还落井下石,几使东施家灭亡,此之谓不共戴天之仇。”

田单明白苏秦指的是当年齐宣王趁燕国内乱,攻打燕国一事,闻言不禁唏嘘道:“仇恨纵然难以涣然冰释,然而此乃两家的事情,南施又何苦参杂其中。”

苏秦道:“因为早年南施的医术默默无闻,不为人知,是东施信任南施,让她有为人看病的机会,一展所长,此乃知遇之恩,君子纵粉身碎骨,也难报其万一,所以若我是南施,必然会选择暗中下药,毁去西施的姣好面容。”

田单道:“但如果在你得逞之前,即已经事迹败露,先生又当如何?”

苏秦一咬牙,道:“但死以明志尔!”

田单心中一声长叹,他哪知道苏秦会如此决绝,至此,来自苏秦的一丝希望终告破灭。

西施能否保住她的青春美貌,最终还须靠她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