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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叫不务正业?”袁克敏笑着对坐在一旁的罗伯特说。宽大的奥迪车外面是堵得一塌糊涂的交通状况。

斯泰尔斯中国的年终绩效评估开始了。袁克敏从来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下属做评估,而是在饭桌上、咖啡厅里。今晚,他准备带罗伯特去一个新发现的餐厅。

罗伯特也挂着笑,他知道袁克敏话中有话。

“交通警察的主要工作,笼统地说是维护好交通秩序。具体来说,包括指挥和疏导交通、查处违章、处理事故等等。如果我们列下去的话,还会列出很多,但最重要的,应该就是这些。对吗?”

罗伯特点点头。

“那么,现在是高峰时期,他们的工作重点是排堵,同意吗?”

“如果你问我,我同意;但他们自己是否这样想,我不确定。”罗伯特透过车窗,看到大约6、7个警察正站在一个地方,旁边被拦下了7、8辆车,警察们正挨个儿地写着罚单,几个司机堆着笑,正讨好地对警察说着什么。

仔细再一看,被拦下的车都是非上海牌照的,按上海的规定,在高峰时期,外地牌照的车辆不能上高架。

“在我们普通百姓看来,这些警察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不务正业。原因很简单,交通高峰时期的主要精力和资源应该放在排堵上面,以确保交通顺畅。但他们现在却在查处外地牌照,却在使劲地罚款,虽然那些事情也是他们份内的事情,但我们凭常识都可以判断,外地牌照的车辆上了高架可能是会造成一定的交通拥堵,但肯定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即使这个原因也很重要,就非得动用6、7个警察,其他事情都不做,专门抓外地车吗?而且,很多大的路口都没有警察指挥,很明显警力不足,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如此使用资源,岂不浪费?岂不是不务正业?”

袁克敏能从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当中竟然联想到这么多内容,罗伯特万分佩服。他知道,袁克敏接下来一定还会从这个随手拈来的情景中展开发挥。

好容易车开动了。罗伯特回过头去看,又有几辆车被拦了下来,还有几个警察专门走到车丛中挨个查验,以防漏网之鱼。就在旁边,车龙越来越长,他们连瞟也不瞟一眼。

“做得不好的HR,往往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一样,不务正业。”两杯黄酒下肚之后,袁克敏才转到正题上。

罗伯特放下筷子,望着袁克敏。

“我对你过去一年的工作非常满意!”袁克敏端起酒杯,罗伯特忙不迭地举起自己的:“这都是我份内的事情。”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每个人都在做份内的事儿。但结果却千差万别。具体点讲,你在处理丹尼尔的问题上非常及时,到了后期打官司的时候,能够全面考虑问题,应对得当,维护了公司的利益。第二,在处理无锡工厂罢工的问题上,能够找准问题的关键,虽然没有去现场,但运筹帷幄,确保了事态没有扩大。既维护了公司的平稳运行,也为改善员工福利提出了很好的建议,现在无锡工厂员工面貌有了很大改观,坏事变成了好事,你功不可没。第三,为公司推荐了不少优秀的人才,刘凯就是其中的典型。他现在能独挡一面,就是这个团队现在增加1000人,我也相信他能带得下来。当然,你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三件事情,但已经非常说明问题了。”

虽然是在一个非正式的场合谈重要的事情,袁克敏的思路一点也不“非正式”,关键的事情,他都历历在目。

“我说一个人要务正业,所谓正业就是正确的事、重要的事。虽然每个在公司工作的人都在做事,但能分清楚什么是正确的事的人,恐怕不多。所以,一些人劳而无功,一些人碌碌无为。”

“谢谢老板点拨。我敬你。”罗伯特站起身来。

袁克敏今天兴致很高,“罗伯特,你认为一个好的HR除了我说的要务正业以外,他要怎么才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罗伯特略一沉吟,接过袁克敏的话:“我是这么看的,如果说的不对,请老板指教。我对自己的定位是萧何。”

“萧何?月下追韩信的那个萧何?”袁克敏饶有兴趣地看着罗伯特。

“刘邦需要统帅三军的人才时,萧何可以月下追韩信;而当韩信起了反意,对刘邦王朝构成威胁的时候,萧何可以毫不留情地把韩信骗来杀掉。结合你刚才说的意思,萧何就是那种知道做正确事情的人,而且也是知道怎么做,什么时候做的人。”罗伯特坚定地看着袁克敏。

“你能有这个认识,说明你对扮演好这个角色已经很清楚了。我希望你能保持下去,相信你会做得更好。对了,鉴于你的这些表现,我会给你三个月的薪水作为年终奖金,你看怎么样?”

罗伯特心头一热:袁克敏平常疾言厉色,很少夸下属,其实心头非常有数,刚刚一番话,抹掉了罗伯特一年来心中多少的不平和郁闷!

“那么袁总,你认为我有哪些方面还需要提高的,或是需要注意的?”

“管理这个东西,其实越往上走,就越不是技能的问题,而是如何掌握分寸、火候、尺度、力道的问题。我不能给到你太多的建议,不是说我吝啬,而是说,这需要经验去累计,去感悟。如果一定要给你一点建议的话,你可以注意一下进和退的把握,有时候,在幕后运筹效果会更好。你自己体会吧。”

“幕后运筹。”罗伯特若有所思地想着。

“对了,袁总,对于新的渠道销售总监,你怎么看?”这个问题这些天一直都萦绕在罗伯特的心头。虽然找了咨询公司做测评,其实不外乎做给大家看的,一来表明斯泰尔斯对此事的重视和态度,既不因为你是被收购过来的人而不用你,也不因为他是斯泰尔斯的人就胳膊肘向内弯;二来,让咨询公司的人出面说话,显得中立一些,不至于让落选者把怒火发到公司内部的某个人身上。

“你的意见呢?”在这类问题上,袁克敏通常都不先表态。可能他已经有了意见,但不想先抛出来,想先听听其他人的意见,跟他意见大体一致的,他就会引导这个意见的执行;如果跟他意见不同的,他不一定会直接打回去,他会掂量、揣摩之后再反驳或是接受;也有可能他一时没有意见,而在听对方的意见的时候,形成自己的看法。

“我尽量抛开威廉以前的经历来看这个问题。这一年多来,随着我对渠道销售理解的深入,我认为的领军人物是:一个非常职业化的经理人,他不能掺杂太多的个人情感在当中,个人情感太浓厚,会让一个人对跟他关系密切但又犯了错误的人下不了手。蒋介石是怎么把江山丢掉的?我个人的看法是,他太过于看重手下对他个人的忠诚,而不是对事业的忠诚。这样一来,对一些碌碌之辈,比如刘峙、张治中等始终宠信有加,而对一些能征善战的人,如白崇禧、薛岳等人始终用而不重用,心存怀疑。这样,嫡系高枕无忧,非嫡系却齿冷而心寒。用人如此,不败才怪。”

袁克敏喜欢罗伯特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都喜欢历史,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人聊开了,袁克敏才发现非常投机。两人都喜欢从历史中寻找当下,在很多人事问题上,借古喻今成了他们共同的爱好。

“非常有意思的一个发现是,做销售的人,身上大多存在些匪气。”罗伯特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袁克敏,他知道,袁克敏也是做销售出身。

“怎么讲?”袁克敏不动声色。

“或许是他们经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缘故,销售人员都有很强的跟人相处的能力、建立关系的能力。因此,他们对于人,非常敏感,如果说人情练达即文章的话,这方面,销售人员做出来的文章是非常漂亮的,否则他当不好一个好销售。可以说,打开了人际关系的局面,就打开了销售的局面。那怎么打开人际关系呢?吃喝玩乐是少不了的,而在这些东西上面,你必须向客人敞开,或者装作敞开,过于拘谨、矜持和保留的话,客人又怎么可能向你敞开呢?他不给你敞开,你又怎么知道他要什么呢?你怎么卖东西给他?我所说的匪气就是那种有些粗鲁但又豪爽的气质。想想看,一个人如果过来向你敬酒,他拿起酒杯,二话不说,咕咕咕就是三杯下肚,你会好意思一滴都不沾吗?这种人,容易赢得好感,这样你好意思不买人家的东西吗?即使你不喜欢,那种野性难道不会让你有些心悸?你或许就在他的咄咄逼人下,买了他的东西。简单地说,他们用豪爽来拉近和人的距离,用野性来达成他的目的。”

“有道理。那么匪气有什么不好吗?”

“不能说不好。在小匪身上,你尽可以使之、用之。但大匪就不同了,他要看全局、要有取舍、要定规矩。如果都当大匪了,身上还是小匪的习气,注定不长。”罗伯特小心翼翼地看着袁克敏。他知道袁克敏的脾气,那就是你不能对他封闭你的想法,你越是谨慎、越是保留,越得不到他的信任。

“总结你刚才的话,你是说这个人要对事忠诚,不搞小圈子,不掺杂个人情感。同时,讲义气,但更讲规则。甚至为了规则可以牺牲义气。是这个意思吧?”袁克敏对服务员招了招手,示意再来瓶酒。

“对。”

“除了这些呢?”袁克敏追问。

“找个会做业务的人不难,什么级别的人都一样。我做了这些年的HR,从来不认为找能人有多难。”酒开了,罗伯特给袁克敏满上,再给自己也满上。

“我觉得难的、非常难的,是找到既会做业务,又会带团队,并且擅长培养人的管理者。”黄酒中浸了些姜丝,又刚刚温过,口感极佳。“我见过不少高级管理人员,自己业务做得不错,但不会带人,不知道培养人,结果他一走,要么业务下降,要么业务也被带走;更气人的是,他没有留下业务不说,更没有留下一个缺了他照样运转自如的团队。”

说罢,罗伯特用指头在桌上敲了一下。其实,他的话没有说完,他还想说,对于高级管理者来说,对公司最大的忠诚就是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和强有力的团队。但他忍住了,因为,这样会让袁克敏联想到自己。

“就这些?”

“就这些!”罗伯特迎着袁克敏锐利的眼光。

“那么,用你刚才的标准,你觉得谁做总监合适?”袁克敏直指人心。

“从个人情感来说,威廉是个以人为导向的人,而刘凯是个以事为导向的人。我个人认为,斯泰尔斯已经过了靠个人情感打市场的阶段,转为重管理、重流程。就这个意义来说,刘凯留下更合适;第二,论与人打交道,威廉更加圆滑,有匪气,讲究义气这个‘气’字,而刘凯更加职业化,讲究个‘理’字。我们刚才说过,当小匪,可以‘气’字当先,但做老大,必须要明理,否则就会被‘气’所淹没而无法取舍。威廉比刘凯大,已经四十二岁了,要让他改掉匪气,恐怕很难。因此,以这个标准看,还是刘凯合适;第三,威廉用了不少人,也培养了一些人,但与其说他是有意为之,不如说他是无心插柳。更何况,他用的一些人,用来用去,用成了他的小圈子。而刘凯在用人方面*,有胸襟,有格局。让他执掌未来的团队,不会排斥原来泛亚的人。他自己就是个外来户,深知小圈子的局促与苍白,他一定会持平待人。”

罗伯特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他还是隐藏了一句,如果谈话的对方不是袁克敏的话,罗伯特一定会说:威廉在带自己的队伍时,会因为某些原因而护短。肖兵东窗事发,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跟威廉的长期姑息有关。

“这样看来,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嘛。”袁克敏自酌了一杯。

“对!”

“那威廉何去何从呢?”

“威廉必须离开!”罗伯特脸上没有丝毫犹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