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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新事旧事

婉澜在客房里给陈暨写信,告知她已经身在陈府,按他们陈家的规矩,明日一早还要去长房陪陈夫人一同用膳。

陈暨收到信后哭笑不得,却也明白婉澜的确没什么的好理回绝他母亲的邀请,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想不出有力借口,只好回信给她说一说陈夫人的脾ing爱好,让她不至于在长辈面前碰钉子。

婉澜倒是从没有这个担忧,在她启程之前,秦夫人专门与她促膝长谈,教她婆媳之间的相处之道,无非就是谨言慎行,晨昏定省,将婆婆当作贵客而非母亲诸如此类,听的婉恬直咋舌。

婉澜倒是认可母亲的话,可她觉得现在都没有过门,这样急急忙忙将自己定义为陈家媳妇,仿佛是自降身价一般,这就与陈夫人打算在媳妇面前立威的想法背道而驰了。于是第二日一早,婉澜只在陈家日常用膳的内苑小花厅里候着,并不去陈夫人屋里头请安。

这举动按说也没什么错处,毕竟她是来做客,借着客人的名头总应得到一些优待,自然而然又合乎情理,但陈夫人心里明白她打的算盘,由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做婆婆就要有做婆婆的样子,哪怕儿媳妇来自高门贵庭。

她打发一个丫头去花厅请谢家两姐妹去长房,说她昨日没有寝好,今天起迟了,想在长房里用膳。

这深宅内苑的借口与手段,婉澜自是清楚,不仅是婉澜,就连婉恬都心知肚明,她起身的时候侧过脸来看着姐姐,还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道:“八仙过海,各有神通。”

婉澜苦笑一声,果真是宴无好宴。

陈夫人很懂得循序渐进这个道理,今日招她来长房用膳,便规规矩矩亲亲热热地用了膳,还特意吩咐厨房多炖了两盅爽口养颜的羹汤给她们姐妹。谢家吃饭只要一个丫头服侍,主要是由小姐们走来走去给长辈或布菜加汤,但陈夫人吃饭阵势很大,有丫头们侍立在两侧,一人捧巾一人捧水盘,另还有两人在身边,执筷者一人,执匙者又一人,全瞧着陈夫人的眼色行事。

这哪里是官家太太?分明是王府福晋的做派。

然而真正的富贵者是不将形式上的阵势放在眼里的,谢家在极盛时,七个府邸统共蓄了小厮丫头婆子近千人,何等做派没有见过?只不过是谢道中当了家,反感这样奢豪开宴的生活,才借了战乱逃难的机会散了那些仆人,转让少爷小姐们亲力亲为。

婉澜心里反感陈夫人这样件件桩桩都别有深意的行为,却苦于无人可诉说——陈暨自然是说不得的,而婉恬也不爱听她抱怨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立夏倒是义愤填膺,但婉澜却不愿在她面前抱怨自己未来婆婆,因为做主子的总要给仆人树立点什么好形象。

前头有句话说得好,叫“人生如戏”,若将婉澜在陈府住的这些日子写成戏,将她心里面的想法打算一一唱出来,保准是一出百年不衰的良剧,她在戏台上未必能将那眼神心理情绪变化都表现出来,但在到夫人跟前,那一颦一笑无不是发自肺腑,真到连她自己都险些相信了。

因此这段日子她过的疲累不堪,因为每日自睁眼起就要提一口气,陪着陈夫人用膳游园做针线,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设计好,然后以令人信服的方式表演出来。她的情绪在这样的压力下日渐暴躁,因为所剩无几的好情绪都要留给陈夫人。

婉恬敏锐地察觉到婉澜的情绪变化,也明白引起这变化的原因和解决办法,但只要她们一日还身处陈府,这方法就一日无法施展,因为婉澜所需要的仅仅是将她的坏情绪发泄出来,哪怕是摔盘砸碗,甚至大发雷霆。

她不喜欢做无用的努力,因此直截了当地向陈夫人提出告辞,理由是谢怀安外出游学,府中只有谢道中夫妇并幼妹婉贤,她们已经在陈府客居一月,着实对府里放心不下。

陈夫人在这场与儿媳妇谢婉澜的交锋中虽然杀敌一千,却自损了八百,她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婉澜的修养和她自己的长辈身份,兴许还得感谢她自己点到为止的策略,和平的表象还没有撕破,谁都不愿先做这个恶人。

松了口气的婉澜在“吴州快”里向婉恬抱怨:“我得感谢你,我的亲妹妹,要是没你,我还不知道要在那煎熬多久。”

婉恬笑嘻嘻地回她:“这就觉得煎熬了?你嫁过去才是来日方长呢。”

她离开陈府次一日,陈暨的回信寄到了府里,门房有意借着这机会在主子跟前露脸,索性将信递到了陈夫人眼皮子跟前。

那信正是陈暨给婉澜回的那一封,他走了官家的邮政局,使信拖了近一个月才被送到扬州,陈夫人拆了信,瞧着那上面写的内容,自以为是地推测,约莫是婉澜给陈暨去信,打听她的生活习惯和平日爱好。

陈夫人手里捏着那薄薄的宣纸,努力想从心里品出点情绪出来,高兴或是愤怒,但最后却发现竟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她既不觉得婉澜是在想办法讨好她,也不觉得婉澜是在背地里说自己的坏话,反倒是对陈暨在书信里对自己事无巨细地介绍而感到微妙的不悦,因为这代表着维护,陈暨在维护婉澜,以免她在自己面前吃苦头。

她将信纸折好,与信封一起丢进火盆里,还悠悠叹了一句:“儿大不由娘啊。”

这些事情,婉澜当然无从知晓,她回府的时候正赶上徐适年在外书房里教婉贤学洋文,听说大小姐回来,学的也不学了,教的也不教了,纷纷出二堂来与她见礼。婉贤已经会用英文打招呼,说些问好的话,只是有些害羞,总觉得自己发音奇怪,因此轻易不在再除徐适年之外的人面前开口,但婉澜口口声声说要检验她的长进,故意用英文跟她打了个招呼。

婉贤双颊飞红,明明话到嘴边,却不敢开口,频频去看徐适年的反应,徐适年推了推眼睛,用眼神鼓励她,婉贤扭捏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一句:“It'sbeenalongtimesineemetlasttime.”

两个姐姐都非常高兴,婉恬还鼓起掌来,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婉贤更是开心,她又看了徐适年一眼,颊上更红,兀自客套道:“全赖先生教的好。”

徐适年教了她一个月的课,与谢府诸人渐渐熟悉起来,再不显初见时的拘束:“诚然是先生教的好,可学生自己也得努力,才能有今日。”

他也对自己的教学成果相当满意。

婉澜便微笑着看了徐适年一眼,又对婉贤道:“到底还是先生请的好,来日阿贤出师,得大宴谢徐先生才是。”

徐适年微笑起来,低了一下头:“屏卿小姐言重了,这都是做老师的份内事。”

婉澜道:“是,倘若您不嫌弃,明日我想前去旁听。”

徐适年做了个“请”的手势:“荣幸之至,也好让我证明一番,这份工钱并不是白拿的。”

他第二日提早了半个时辰来谢府,还特意差人去请了婉澜过外书房来,婉贤早就到了,两人等婉澜过来的功夫里,婉贤鼓了好大的勇气,装作不经意地问他:“我大姐很好,先生说是不是?”

徐适年没有注意到她语气里细微的小情绪,兀自翻着书“嗯”了一声:“澜大小姐见识不凡。”

婉贤抿了抿嘴唇,又笑了一下:“那么,先生会想寻一位这样的太太吗?”

徐适年这才愕然抬头,他右臂撑在桌子上,左手指间捏着一张纸页,竟然还认真地沉思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大小姐或许是位很好的朋友,却不是我想寻找的妻子。”

婉贤的眉毛扬起来,仿佛生出几分兴致的样子,笑嘻嘻地问他:“那先生想寻一位什么样的妻子呢?”

徐适年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回书页上:“我还没有想好。”

婉贤又问:“那二姐那样的呢?”

徐适年笑道:“二小姐兴许连朋友都不愿与我做吧。”

婉贤立刻道:“我二姐很脱俗的,连父亲都说她是家里的‘活神仙’,还说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会喜欢这样的媳妇。”

徐适年点了点头:“二小姐是道家神仙,非我等凡人可以评头品足的。”

“那谁是可以评头品足的?”他话音方落,婉澜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紧接着门被推开,铅白的裙角一闪,人便已经走进来了,她穿的素净,因为还在孝里,但她的语气和表情常常使人忘记她还在孝里。

婉贤就说她:“天天嘻嘻哈哈,哪有一点戴孝的样子。”

“陈家人都没说什么,你倒做起这个御史官来了,”婉澜在她脑门上一点,笑道:“怎么随着存之学这一月,一点新思想都没学到呢?”

婉贤鼓起嘴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反倒是徐适年合上了手边正看的书籍,拍了拍手:“好了,不要浪费时间,那么阿贤,按照以往的规矩,我们先来听写一段句子吧。”

他清咳一声,放慢了语速:“Thebodyofthemagistratemaybeposedofagreateroralessnumberofmembers.WesaidthattherelationoftheSovereigntothesubjectsasgreaterinproportionasthepeopleasmorenumerous,and,byaclearanalogy,emaysaythesameoftherelationofthegovernmenttothemagistrates.”(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