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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7.那是她第一次踏进方家大门。高高的门槛,左腿迈进第一步,看着雕梁画栋的一根根柱子,山水花鸟的纹饰,悠长的回廊清风徐徐,仆人们一字排开,方管家哈着腰伸出左手请她进园子。假山后面仿佛另一个世界,四季花卉迎接而生,腊梅开的真好,红的黄的细碎的花朵缀满枝桠,香味甚浓。清泉从假山后潺潺流出,汇入一方池塘里,锦鲤并肩游弋。绕过花圃,来到正厅。方夫人方老爷端坐太师椅,听蝶搀扶她进去,向二位长辈行过礼,第一次进家门,红包是少不了的。接过二老的红包,谢过后。礼成。

许多年后,田沁馨回想起当初刚进方家门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每每跟生墨谈起来,都眉眼微笑。她说:“当初甚是紧张,生怕第一步迈错了。听蝶下了火车就一直嘱咐。迈门槛的时候先迈左脚,左进右出,这都是规矩。不管在园子里进哪个门都是左进右出的。迈错了不吉利。下人们也都会笑话。还有坐下来吃饭时要坐到长辈的左手边,长辈不动筷子晚辈是不能先动筷子的,还有长辈动筷子后要请长辈一杯酒,这都是礼数。早晚都要问安。”她回想起那时的光景,时光一去不返,很是怀念那个园子。在园子里小憩,能闻到花香四溢小桥流水,偶尔经过一两个丫头,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是美妙的。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清晨,在回廊上看到生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好不偏不倚的照在生墨的脸上,双手捧着一尊香炉,香炉上的狻猊还在吐着烟,他是去倒掉里面的香渣,檀香味弥漫开来,整个回廊上都留下生墨经过的檀香。他们越来越近,生墨着一身青白搭配的长衫,木色的夹袄,领口坠一枚翡翠吊坠,面带笑意。“少奶奶早”两弯笑眼如这晨光中的露珠,清脆和悦。她“嗯”一下。看着他转出去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转过去消失。她被这样的男子纷扰了思绪,以至于忘了自己要干嘛,站在回廊下,晨风吹冷了她的双耳,妆容被冻得失了朝气,哈着热气,在廊下不知所措。听蝶忙过来催促:“少奶奶。少奶奶。您这是干嘛呢。大早上的这么冷站在这里。该给老爷夫人请安了。他们都已经起床盥洗了。别杵着了。过来吧。请过安你要先去餐厅候着,帮着张罗早餐的。方管家会教你的。”。她跟着听蝶去请安,给二老奉上早上的漱口茶。又来到餐厅张罗早饭。子白跟生墨也进来,他们在门边候着,随后二老先进门他们才跟着进来。一桌子精致美食,荤素小菜点心糖粥。长幼有序依次坐下来。她注视着对面的生墨,不言不语,举手投足间仿佛偷走了她的一切心思。她慌神了,身边的听蝶轻咳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饭后子白张罗着约几个旧日同窗吃饭的事,也叫田沁馨跟他们认识一下。管家过来讲,前几日韩建生已经送来请帖,叫子白回来后一起去八仙楼齐聚。子白得知也满心高兴。阅览请柬后,要带着田沁馨一同前往,生墨听蝶陪同。田沁馨无心这些琐碎事宜,她不过是想来这里散心,至于去哪里跟谁见面她都不关心,只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有一点,只要生墨一同去,她何乐不为。

晌午的街道,然来人往,街市依旧红火,各色小摊前挤满了人,手工艺人的摊前年轻女子络绎不绝,手工的胭脂水粉,正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听蝶拉着田沁馨挤进来,女子之间的谈资不过围绕着这些小玩意展开,话题不用多,就能谈论好长时间。她们在手腕上试着,子白跟生墨在外面等着不耐烦,不如坐在旁边的茶摊上喝一壶茶,白茶两盏,清润入喉。扫去了来时一路的风尘仆仆。火车上两人依旧存生了心事。子白无法说明缘由,只能任生墨误解。生墨也不语,不去理会子白的眼神交流,致使子白心中焦急。昨晚二人分床而睡,生墨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榻上,背着子白由假睡变成了真睡,这一晚他噩梦连连,梦见子白身陷囹圄,解脱不得。他着急营救,终抵不过千手百臂的拉扯与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子白越陷越深直到被吞噬。他一身冷汗惊醒,方知这夜寒冷。窗子被风吹开一条缝,他去关窗,看到廊下,田沁馨紧裹大衣,扶栏探手,轻捧起一手的花瓣,梅花在夜间飘落,洒向女子的面庞,冷傲中看到闪烁的目光,似水晶剔透如夜水成冰,看着她在廊下抽烟,知道她内心的孤寂。她是孤寂的,一个人,没有一个真正的伴侣陪着,只身来此,不过是迎合长辈的意思,为了家族的利益,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这园子或许就是她日后的牢笼,捆住她的身体,在这逐渐老去的宅子里伴着木香的廊柱,数着经年的花开花落。她坐下来依靠着围栏,背对着生墨这边,袅娜的身子像是一弯月,手掌托着腮,听不见她的呢喃,亦或是低吟浅唱的歌谣,轻飘飘传进生墨的耳朵,让他瞬间想起小时候隐约记得母亲抱着他唱的歌谣,一点点的记忆,温存着他的心房,这个女子勾勒出生墨对母亲的印象。他不能自持了,这夜安稳不下去了。他关上窗子,来到子白床边,拉开帷幔,看到熟睡的子白,依旧是昨日容颜,像一个孩童的睡姿,抱着长枕,沉沉睡去。他帮他盖好被子,掖一掖被角。转身来到炉火旁添加一些炭块。红炉照亮了他的脸,有泪滴在火炉上溅出烟雾,一滴两滴。他想起了母亲,一张模糊的面庞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知母亲身在何处不知道生死几何。血肉关系,脉脉相连。感情无处寄托,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想念,可是越想越记不清母亲的音容相貌。他再次打开窗子,田沁馨已经回房了,空空的回廊下,只有被风吹散的梅花花瓣。

来到八仙楼。许多同窗已经来到。韩建生一见子白一行人来了,上前热烈迎接。拉着子白就坐。肖如意殷勤为子白斟茶倒水。寒暄过后,子白向众人介绍田沁馨,在座的诸位齐刷刷看向这位未来的方家少奶奶。好一个名门闺秀,可不是肖如意这等千金能够比肩的。一身苏绣的旗袍,披一件雪貂的外衣,耳畔是钻石闪烁的耳环,手腕上是方家传家的玉镯,手指上硕大的珍珠戒指熠熠生辉。一颦一笑都透着让人垂涎的柔美。不言则端庄不语又温婉。举手投足间恰到好处,一点不慌不忙。韩建生忙夸子白好眼光好福气,能够有这等女子作伴,今生无憾。众人也齐夸子白福气旺盛,今后定能兴旺。在众人的夸赞下,子白脸上笑容满溢,田沁馨在身边则是笑不露齿。她只有更好的衬托子白才能彰显自身的优点。

肖如意却看到一旁的听蝶,改变了不少,以前的两根麻花辫成了现在的一条马尾还烫了卷,身上的衣服虽不比田沁馨的衣料好但是也差不到哪去,首饰更是上档次了,珍珠耳环在耳边摇摇晃晃,手上则带了金银错的镯子,这叫肖如意有些吃惊,去了趟上海,变化挺大啊。也不像以前那么嚣张跋扈了,倒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肖如意起身端起一杯酒,“听蝶。多时不见。咱俩喝一个。”

听蝶知道肖如意肯定没好事,“韩太太。我不太会喝酒。我以茶代酒吧。”

“这哪行。怎么?看不起我?跟着子白去了趟上海就瞧不起咱们这些旧相识了。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别人高攀不起了?”肖如意一向这样,结了婚还是没变。

韩建生见状,呵斥住她。忙起身拦下肖如意手里的酒杯,随即给听蝶道歉,“听蝶姑娘,贱内她不太懂事,也是在下平日里给惯坏了。你可别怪罪。日后回到上海还请你帮着我跟胡旅长问好。胡旅长授勋那天我因为要事没能参加也请你代我向他表示歉意,我准备了一份薄礼今日将送到府上还请你代我转交给胡旅长。嗯。上次新年酒会我也出席了,本想着亲自赔不是呢,可是看到胡旅长跟你聊得正欢,我没敢叨扰,后来也就一直没机会跟胡旅长见面。”

原来韩建生一心想巴结胡智生,一直没捞到机会。新年酒会上他也参加了,他是后去的酒会开始一大半了他才到,看到胡智生就忙上前想着打招呼,没想到胡智生身边竟然是听蝶跟生墨,见胡智生跟听蝶聊得甚欢,旁若无人。他就没敢上前打扰胡智生的兴致。后来多方派人打听,才知道胡智生正在追求听蝶,就连方老爷也把听蝶收为义女,这听蝶现在方家地位可不像以前了,现在可以算是半个方家小姐,人人都高看一眼了。肖如意不知道这些事,还以为听蝶只是以前方子白身边的使唤丫头呢。见肖如意这般跟听蝶说话,韩建生忙呵斥她。

听蝶倒是被韩建生这等客气的样子惊到了,忙说:“哎呀。韩营长。您看您说的。这也不算帮忙。你要是有东西托我给胡大哥捎着。我就跟你捎给他。这也没啥。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分内的事。”

韩建生的举动被田沁馨看出了端倪,子白也看出来了。两人相视一笑,不需言语。这是两人第一次心有灵犀。倒是肖如意对自己丈夫的举止感到诧异。众人也都看明白了,方家这一去上海,可是巴结了不少达官显贵,日后方家的势力可是越来越大了。众人席间则争相跟子白敬酒,好话连篇纷纷灌入子白的耳朵,就连听蝶也被敬了好多酒。这风头全被方子白一行人抢去了。韩建生跟肖如意则成了陪衬。

散席后,众人离去。肖如意在车上质问韩建生,为什么对那个听蝶这么恭恭敬敬,不过一个丫头而已。韩建生马上警告她,“以后不准再跟听蝶无礼。她现在可是胡旅长的心上人。人尽皆知。胡旅长正在追求她,日后就是胡夫人。你可给我消停些,要是惹到她,万一以后跟胡旅长吹枕边风,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听说胡旅长不日还要升迁,他现在可是总军身边的红人,日后不可限量,加之又军功在身,现在可是谁都高看一眼的。我想进总军,可要靠他这棵大树。我现在正想着靠拢他呢。你可别给我坏事。要是再敢惹那个听蝶,你以后就给我在家禁足!哼!”

肖如意这才恍然大悟,“真是乌鸦变凤凰了。啥好事都叫她赶上了。还成了军官太太。什么世道啊。一个使唤丫头。竟能这等风光。哼!”

而听蝶刚回府。方管家就在园子里候着了。

“听蝶。老爷有请呢。”

见管家这等作势,听蝶立马来到正厅。正厅里韩家的仆人已经恭候多时。

“听蝶小姐。我们奉我家少爷之名特意来把送给胡旅长的礼物给您带过来。还请您代为转送。还有这点心意是我家少爷送给您的。还望您不要嫌弃。”

听蝶接过韩家仆人手里的锦盒,打开是一对雕花金手镯,好生精致。听蝶见了觉得太贵重怎么也不肯收。但是韩家仆人说了,请听蝶务必收下。听蝶左右不过只好手下。她看韩建生命人带来的礼物,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听蝶傻了眼,一箱子好东西,古玩字画金银玉器,这一大箱子可值大钱呢。这么贵重,她有些心颤。还以为一点小礼物而已,没承想这一大箱子,这要是带着上火车万一有个闪失可咋整。

方老爷忙过来给韩家下人说:“你们回去跟建生说吧,这一箱子东西我会特意名人运回上海的,到时叫听蝶转送给胡旅长便是。务必请建生放心。我们都是世交,这点忙我们肯定会帮的。年后我还要登门给韩家二老问好呢。你们回去复命吧。”

下人谢过后作揖行礼,便离开了。

方老爷乐呵呵的对听蝶说:“这东西我先名人收起来了。年后我会差人运到上海的。听蝶啊。你今天也累了。会回屋休息吧。晚饭我会叫丫头去叫你的。快休息去吧。啊。”

听蝶一欠身子,谢过方老爷。这是第一次方老爷对听蝶如此关怀。她觉得有些别扭。能不别扭吗。一下子感觉自己真成方家小姐了。可她却不愿意做这个有名无实的方家小姐,还不如子白身边的使唤丫头呢,一辈子陪着子白她也愿意。这个方家小姐的名分一旦套在了自己身上,被许配的命运就会到来。到时候自己是无法左右的。她觉得这一天就快了,叫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不想就这样离开方家,她舍不得子白舍不得生墨还有方管家,以及这个园子,这里的一花一草一陈一设一砖一瓦。她的脚步跟身影充斥着这个园子,因为她在这里长大,这里有她的欢声笑语也有她对童年少年最美好的回忆,以及他们仨的成长经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