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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赶捉取经人

大圣问明了土地,爬上树,一只手使击子,一只手将锦布直裰的襟儿扯起来,做个兜子等住,他却串枝分叶,敲了三个果,兜在襟中,跳下树,一直前来,径到厨房里去。那八戒笑道:“哥哥,可有么?”

大圣道:“这不是?老孙的手到擒来。这个果子,也莫背了沙僧,可叫他一声。”八戒即招手叫道:“悟净,你来。”

那沙僧撇下行李,跑进厨房道:“哥哥,叫我怎的?”大圣放开衣兜道:“兄弟,你看这个是甚的东西?”沙僧见了道:“是人参果。”

大圣道:“好啊!你倒认得,你曾在哪里吃过的?”

沙僧道:“小弟虽不曾吃,但旧时做卷帘大将,扶侍鸾舆赴蟠桃宴,尝见海外诸仙将此果与王母上寿。见便曾见,却未曾吃。哥哥,可与我些尝尝?”

大圣道:“不消讲,兄弟们一家一个。”他三人将三个果各各受用。那八戒食肠大,口又大,一则是听见童子吃时,便觉馋虫拱动,却才见了果子,拿过来,张开口,毂辘的囫囵吞咽下肚,却白着眼胡赖,向行者、沙僧道:“你两个吃的是什么?”沙僧道:“人参果。”八戒道:“什么味道?”大圣道:“悟净,不要睬他!你倒先吃了,又来问谁?”八戒道:“哥哥,吃的忙了些,不象你们细嚼细咽,尝出些滋味。我也不知有核无核,就吞下去了。哥啊,为人为彻。已经调动我这馋虫,再去弄个儿来,老猪细细的吃吃。”

大圣道:“兄弟,你好不知止足这个东西,比不得那米食面食,撞着尽饱。象这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我们吃他这一个,也是大有缘法,不等小可。罢罢罢!够了!”他欠起身来,把一个金击子,瞒窗眼儿,丢进他道房里,竟不睬他。

那呆子只管絮絮叨叨的唧哝,不期那两个道童复进房来取茶去献,只听得八戒还嚷什么“人参果吃得不快活,再得一个儿吃吃才好。”

未久见清风、明月两个径来殿上,指着唐僧,秃前秃后,秽语污言不绝口的乱骂;贼头鼠脑,臭短臊长,没好气的胡嚷。唐僧听不过道:“仙童啊,你闹的是什么?消停些儿,有话慢说不妨,不要胡说散道的。”

清风说:“你的耳聋?我是蛮话,你不省得?你偷吃了人参果,怎么不容我说。”

唐僧道:“人参果怎么模样?”

明月道:“才拿来与你吃,你说象孩童的不是?”

唐僧道:“阿弥陀佛!那东西一见,我就心惊胆战,还敢偷他吃哩!就是害了馋痞,也不敢干这贼事。不要错怪了人。”

清风道:“你虽不曾吃,还有手下人要偷吃的。”

三藏道:“这等也说得是,你且莫嚷,等我问他们看。果若是偷了,叫他赔你。”

明月道:“赔呀!就有钱哪里去买?”

三藏道:“纵有钱没处买呵,常言道,仁义值千金。叫他陪你个礼,便罢了。也还不知是他不是他哩。”

明月道:“怎的不是他?他那里分不均,还在那里嚷呢。”

三藏叫声:“徒弟,且都来。”

沙僧听见道:“不好了!老师父叫我们,小道童胡厮骂,不是旧话儿走了风?”

大圣道:“活羞死人!这个不过是饮食之类。若说出来,就是我们偷嘴了,只是莫承认。”

八戒道:“正是,正是,昧了吧。”他三人只得出了厨房,走上殿去。

到了殿上,对师父道:“饭将熟了,叫我们何事?”

三藏道:“徒弟,不是问饭。他这观里,有什么人参果,似孩子一般的东西,你们是哪一个偷他的吃了?”

八戒道:“我老实,不晓得,不曾见到。”

清风道:“笑的就是他!笑的就是他!”

大圣喝道:“我老孙生的是这个笑容,难不成为你不

见了什么果子,就不许我笑?”

三藏道:“徒弟息怒,我们是出家人,休打诳语,莫吃昧心食,果真吃了他的,陪他个礼罢,何苦这般抵赖?”

大圣见师父说得有理,他就实说道:“师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听见那两个道童吃什么人参果,他想一个尝新,让老孙去打了三个,我兄弟各人吃了一个。如今吃也吃了,待要怎么的?”

明月道:“偷了我四个,这和尚还说不是贼!”

八戒道:“阿弥陀佛!既是偷了四个,怎么只拿出三个来分,预先就打起一个偏手?”那呆子倒转胡嚷。二仙童问得是实,越加毁骂。就恨得个大圣钢牙咬响,火眼睁圆,把条金箍棒揝了又揝,忍了又忍道:“这童子这样可恶,只说当面打人也罢,受他些气,等我送他一个绝后计,叫他大家都吃不成!”好大圣,把脑后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气,叫“变!”变做个假行者,跟定唐僧,陪着悟能、悟净,忍受着道童嚷骂;他的真身出一个神,纵云头跳将起去,径到人参园里,掣金箍棒往树上乒乓一下,又使个推山移岭的神力,把树一推推倒。可怜叶落枒开根出土,道人断绝草还丹!

那大圣推倒树,却在枝子上寻果子,哪里还有半个?他道:“好!好!好!大家散伙!”他收了铁棒,径往前来,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那些人肉眼凡胎,看不明白。

却说那仙童骂够多时,清风道:“明月,这些和尚也受得气,我们就象骂鸡一般,骂了这半会,通没个招声,想必他不曾偷吃。倘或树高叶密,数得不明,不要诳骂了他!我和你再去查查。”

明月道:“也说得是。”他两个又到园中。未久从后园中返回径来殿上,对唐僧控背躬身道:“师父,适间言语粗俗,多有冲撞,莫怪,莫怪。”

三藏问道:“怎么说?”

清风道:“果子不少,只因树高叶密,不曾看得明白。才然又去查查,还是原数。”

那八戒就趁脚跳道:“你这个童儿,年幼不知事体,就来乱骂,白口咀咒,枉赖了我们!不当人子!”

大圣心上明白,口里不言,心中暗想道:“是谎,是谎!果子已是了帐,怎的说这般话?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法。”

三藏道:“既如此,盛将饭来,我们吃了去吧。”

那八戒便去盛饭,沙僧安放桌椅。二童忙取小菜,却是些酱瓜、酱茄、糟萝卜、醋豆角、腌窝蕖、绰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儿,与师徒们吃饭;又提一壶好茶,两个茶钟,伺候左右。那师徒四众,却才拿起碗来,忽见门扑的关上,又被插上一把铜锁。

八戒笑道:“这童子差了。你这里风俗不好,却怎么关了门里吃饭?”

明月道:“正是,正是,好歹吃了饭再开门。”

只听清风骂道:“我把你这个害馋劳、偷嘴的秃贼!你偷吃了我的仙果,已该一个擅食田园瓜果之罪,却又把我的仙树推倒,坏了我五庄观里仙根,你还要说嘴!若能够到西方参佛面,只除是转背摇车再托生!”

三藏闻听,丢下饭碗,把个石头放在心上。那童子将那前山门、二山门,通都上了锁,却又来正殿门首,恶语恶言,贼前贼后,只骂到天色将晚,才去吃饭。饭毕,归房去了。

唐僧埋怨行者道:“你这个猴头,番番闯祸!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气,让他骂几句便也罢了。怎么又推倒他的树!若论这般情由,告起状来,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通。”

行者道:“师父莫闹,那童子都睡去了,只等他睡着了,我们连夜起身。”

沙僧道:“哥啊,几层门都上了锁,闭得甚紧,如何走么?”

大圣笑道:“莫管!莫管!老孙自有法子。”

八戒道:“愁你没有法子哩!你一变,变什么虫蛭儿,瞒格子眼里就飞将出

去,只苦了我们不会变的,便在此顶缸受罪!”

唐僧道:“他若干出这个勾当,不同你我出去啊,我就念起旧话经儿,他却怎么消受!”

八戒闻听,又愁又笑道:“师父,你说的哪里话?我只听得佛教中有卷《楞严经》、《法华经》、《孔雀经》、《观音经》、《金刚经》,不曾听见个旧话儿经啊。”

大圣道:“兄弟,你不知道,我顶上戴的这个箍儿,是观音菩萨赐与我师父的。师父哄我戴了,就如生根的一般,莫想拿得下来,叫做《紧箍咒》,又叫做《紧箍经》。他旧话儿经,即是此。但若念动,我就头疼,故有这个法儿难我。师父你莫念,我决不负你,管情大家一齐出去。”说话之间,都已天昏,不觉东方月上。

大圣道:“此时万籁无声,冰轮明显,正好走了去吧。”

八戒道:“哥啊,不要捣鬼,门皆锁闭,往哪里走?”

大圣道:“你看手段!”好行者,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个解锁法,往门上一指,只听得突蹡的一声响,几层门双鐄俱落,唿喇的开了门扇。八戒笑道:“好本事!就是叫小炉儿匠使掭子,便也不象这等爽利!”

大圣道:“这个门,有什么稀罕的!就是南天门,指一指也开了。”却请师父出了门,上了马,八戒挑着担,沙僧拢着马,径投西路而去。

大圣道:“你们且慢行,等老孙去照顾那两个童儿睡上他一个月。”

三藏道:“徒弟,不可伤他性命;不然,又一个得财伤人的罪了。”

大圣道:“我晓得。”便又进去,来到那童儿睡的房门外。他腰里有带的瞌睡虫,原来在东天门与增长天王猜枚耍子赢的。他摸出两个来,瞒窗眼儿弹将进去,径奔到那童子脸上,鼾鼾沉睡,再莫想得醒。他才拽开云步,赶上唐僧,顺大路一直西奔。

这一夜马不停蹄,只行到天晓,三藏道:“这个猴头弄死我了!你因为嘴,带累我一夜无眠!”

大圣道:“不要只管埋怨。天色明了,你且在这路旁边树林中将就歇歇,养养精神再走。”那长老只得下马,倚松根权作禅床坐下,沙僧歇了担子打盹,八戒枕着石睡觉。孙大圣偏有心肠,跳树扳枝玩耍。

忽见一行脚的全真,穿一领百衲袍,系一条吕公绦。手摇塵尾,渔鼓轻敲。三耳草鞋登脚下,九阳巾子把头包。飘飘风满袖,口唱《月儿高》。径直来到树下,对唐僧高叫道:“长老,贫道启手了。”

那长老忙忙答礼道:“失瞻!失瞻!”

那道长问:“长老是那方来的?为何在途中打坐?”

三藏道:“贫僧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者。路过此间,权为一歇。”

道长惊讶道:“长老东来,可曾在荒山经过?”

长老道:“不知仙宫是何宝山?”

道长道:“万寿山五庄观,便是贫道栖止处。”

大圣闻听,他心中有物的人,忙答道:“不曾!不曾!我们是打上路来的。”

那道长指定笑道:“我把你这个泼猴!你瞒谁呢?你倒在我观里,把我人参果树打倒,你连夜走在此间,还不招认,遮饰什么?不要走!趁早去还我树来!”

大圣闻听,心中恼怒,掣铁棒不容分说,望那道长劈头就打。对方侧身躲过,踏祥光,径到空中。行者也腾云,急赶上去。那道长在半空现了本相,看他打扮:头戴紫金冠,无忧鹤氅穿。履鞋登足下,丝带束腰间。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鸦瓴叠鬓边。相迎行者无兵器,止将玉塵手中拈。

那大圣没高没低的棍子乱打。大仙把玉塵左遮右挡,奈了他两三回合,使一个袖里乾坤的手段,在云端里把袍袖迎风轻轻的一展,刷地前来,把四僧连马一袖子笼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