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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国无二君

突如其来的艳阳暖暖地烘着大地,园子里的水汽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蒸腾起来。

临着荷花池,百花总算体会到了这凉亭在夏季的妙处。

“今日才得见,公主这一方园子,玲珑雅致,更胜本王府上。”耶律重元见百花神色愉悦,心情也跟着舒畅,“公主在兴庆府也有这样一方园子吗?”

说起兴庆府,百花骤然卸下了心里的防备。

“在兴庆府,我住在皇家的避暑行宫旁,从行宫里引了一股水出来,做成了一片湖,唤作‘小洞庭’。”

察觉到了她说起这话眉目间的柔情,耶律重元出言迎合道:“我在兴庆府待了几日,虽然不如汴梁大,却也繁华得很,城中遍布的大大小小的湖泊也别有一番特色。”

百花含笑点头。

“公主离开西夏这么久,想家吗?”

“知道总归有一天会回去,也就不想了。”百花垂眸,话中意有所指,“只有回不去的地方才会让人思念。”

“听闻令尊是汉人,公主幼年也是在中原长大,去了兴庆府之后,公主也一直牵挂着中原吗?”

“正是一直放不下,所以才觑空来了一趟汴梁,了却了陈年的心愿,也就不那么牵挂了。”

耶律重元闻言挑眉:“公主打算回程了?”

百花带着些许戒备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坦然道:“是,近日就打算动身回程了。秦王殿下呢,准备在汴梁待到什么时候?”

耶律重元低头饮了一口茶,叹道:“待到两国订下盟约,就该回去了吧。”

说起这个,百花好奇道:“两国谈判自有使者来往,何须秦王殿下亲自来汴梁?”

“啊,最初是想来中原见识见识年关的热闹,正好也向大宋皇帝传递我大辽交好之意。”

“可据我所知,各使臣早在正月初七就会离京返程。”

耶律重元抬眸,面色诚恳:“是啊,若是没有在大相国寺见到百花公主,我也会在正月初七返程。见到公主之后,我就给皇兄递了折子,请求在汴梁待到盟约达成之日,以示辽国诚意。”

百花又想起王弗的那些话,忍不住多嘴道:“秦王殿下不怕吗?”

“怕,怕什么?”耶律重元毫不避讳,“怕皇兄派人在汴梁杀了我,还是怕他夺了我的储君位置?”

百花沉默。

“皇兄他不会的,当年他是怎么保住这个皇位,就算他不记得了,辽国的百姓也会替他记得。正是因为有人记得,他不仅不会害我,还要小心翼翼地护着我。”

百花又沉默了两息,骤然开口道:“秦王殿下想当皇帝吗?”

一句话出口,两人都有些惊讶。

分明昨日还是剑拔弩张、寸步不让地防备,如今竟如此坦然地聊起了这样的话题。

穿堂风吹得灌木沙沙作响,荷花池上平静的水面骤然起了涟漪,一圈一圈,互相交错。

耶律重元直勾勾地望着百花,意味深长地笑道:“难得公主对我有兴趣。”

百花不置可否。

“当皇帝啊……”耶律重元搁了茶杯长叹一声,点点头道,“予取予夺,至高无上,确实挺诱人的。但皇兄如何宵衣旰食地维持大辽的和平稳定,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公主的问题……至少在皇兄在位之际,我是不想当皇帝的。”

“那若是辽皇驾崩之后呢?”百花暗示道,“听闻贵国梁王殿下沉静严毅,颇有治国才能,若是辽皇属意于他,秦王殿下会奋起抗争吗?”

耶律重元双眸里闪过一丝阴鸷,骤然又变回漫不经心的神色,笑道:“往后的事,本王眼下也没想过。倒是公主,怎么如此在意本王想不想、或者说能不能登上皇位?”

百花垂眸,打个幌子道:“只是想借此推测福康公主往后会嫁给贵国的哪位殿下罢了,若是冒犯了秦王殿下,还请恕罪。”

“公主此言差矣,本王受宠若惊。”耶律重元倾身向前,调笑道,“若是皇兄真是为涅邻求娶福康公主,一旦事成,宋辽结盟,贵国形势就更不容乐观了。”

百花闻言抬眸,冷冷开口:“有劳秦王殿下挂心。但梁王殿下娶了福康公主,秦王殿下的行事也不乐观了。”

耶律重元闻言,只当是百花仍然在意他是否想做皇帝一事。

“公主何必绕着弯子套我的话,眼下我对那皇位没有兴趣。”耶律重元调侃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凌厉的认真,“但若是公主想要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秦王殿下慎言。”百花蹙眉。

耶律重元全然不理会她的制止,笑得肆无忌惮:“登上皇位罢了,有什么困难吗?”

百花闻言语塞。

这位秦王殿下,还真是没有分毫为人臣弟的觉悟。

在这份猖狂的昭示之下,百花全然相信,他此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从小就身处高位而对人情世故毫无概念所致。

面对着一国之主尚且没有丝毫畏惧,又怎会对其他人纡尊降贵呢?

思及此处,百花又想起王弗的那些话,心中的同情和怜悯油然而生。

耶律重元见她并未动怒,得寸进尺道:“即便公主心有所属,也不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公主不妨放眼看看,这世上能与你相提并论的人中,本王定是最好的人选。况且嫁入我秦王府,不仅可以保两国数十载相安无事,本王还能保证,你不会落入兴平公主的境地。”

百花心中微微一动。

即使从未向人提起,但百花对“和亲”二字的概念,对“公主”二字的责任,极大一部分的理解都来自于那位耶律娘娘。

冬狩那年她的沉默寡言,望着远方复杂的眼神,近乎拘禁的生活和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死因……

就像是从被选定要嫁入别国的那一日起,就要尘封自己所有的情感,成为一枚没有喜怒哀乐、甚至没有生命的棋子……

那样麻木而痛苦的表象深深地镌刻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让她恐惧了许多年,直到被耶律重元点破的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

那是兴平公主的选择,是兴平公主的人生,不是她的。

心里郁积已久的不安骤然散去,炎炎的春阳直直照进她心里。

“若真有能惠及两国万民的事,本宫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