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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遗忘的往事(上)

“如果你晚来三天,万事休矣。”

源胜卿听师父这么说,就觉得自己将要面临命运的转折点了。

“师父,到底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即便是这个时候,于天舜还是像过去一样,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他问源胜卿:“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尽管觉得时间紧迫,源胜卿还是说:“师父您讲吧。”

于天舜欣慰地点点头,开始讲述他那长长的故事……

大唐神龙二年(公元706年),一个风雨交加之夜,电闪雷鸣,狂风裹胁着大雨击弯了一片一片的大树。尚未发黄的树叶被硬生生的拽了下来,水塘里的水似乎沸腾一般翻滚着。巨大的炸裂声从九万里的高空坠落下来,将几百里的鸟兽震慑的不敢作声。正是这一天,荆州世家于家覆亡,遭到灭门。

十几天之后一个少年带着一名青年在树林间跋涉,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饿了,于是准备坐下来吃点干粮。两人打开包裹,随便取了些糕点就地食用。正吃到一半,不远处闪出一个人影,少年看见,也顾不上太多,猛地起身逃往林子深处。这时人影逐渐清晰,他正是一路追杀于氏门人的汪林溥。

青年发现了汪林溥,他转头呵呵笑道:“小哥,麻烦你个事,我大外甥跑得快,不知道他跑哪儿了,你帮我找找呗。”

汪林溥回笑道:“什么大外甥,他叫什么?长得什么样啊?说清楚了我才好帮你找啊。”

“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胡服,脚上是一双素色的犀皮靴。他长的一副圆脸,浓眉大眼的,别人都说他长的俊,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

“那他叫什么?知道了我才不会找错啊。”

“哦,我大外甥叫于天舜,我叫于和仁,我们都是荆州于家舜宗的人。”青年说完,笑呵呵地看着汪林溥。于和仁是个痴呆,一直到死,他都是笑呵呵的。

于天舜背着舜宗祖传宝刀天诀,在山林间连滚带爬地逃命。他忽然脚下一滑,摔得浑身都是泥,悬挂着天诀刀的腰绳断裂开来,将天诀刀甩了出去。他连忙爬过去握住天诀刀,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无德的人也配用天诀刀吗?”

于天舜听见声音,惊坐起来,环顾四周。

“我从不在背后杀人。”一眨眼的功夫,汪林溥已俨然站在了于天舜的面前。

于天舜害怕到了极点,他连忙朝着汪林溥跪着磕头,哭着喊道:“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也没有做过,求求你……”

汪林溥免不了轻蔑地“哼”了一声,拔出了血迹还未干透的长剑。这些日子里这把剑由于杀人无数,已是缺口遍布。他用剑指着于天舜,说:“来,既然你想像狗一样的去死,那我就成全你。”说完,他将剑往回一收,接着又猛刺过去——

不料寒光一闪,一把直刃长刀横着挡开了剑尖,汪林溥惊讶之余,发现面前的少年半跪着用双手平举着一把五尺长刀怒视着自己。

于天舜双眼似乎着了火一样,眼睑下的泪痕却还没干透。

汪林溥愣了愣,继而笑了笑,道:“也好,也让我见识见识这把传说中的天诀。”他举剑劈向于天舜,于天舜连忙横刀格挡。但哪知汪林溥力量更大,这一档让他仰面而倒,险些将刀甩出。

汪林溥也没想到于天舜这么不堪一击,还在准备下一招。于天舜便连忙站起,保持防御姿态。

“有点意思。”汪林溥甩了个剑花,朝于天舜左肋砍过去。于天舜下意识的用手臂格挡,顿时鲜血溢出,他轻声呻吟,握刀的手不免松了一点。

由不得他休息,汪林溥又一剑直接打落了于天舜的天诀刀,继而朝他的心脏刺去。

“噗——”

于天舜浑身战栗,逐渐蜷缩起来,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汪林溥捡起天诀刀,看了看,连连点头。然后他又捡起刀鞘,收了刀,扬长而去。

天,也下起了雨。

在朦胧的意识下,于天舜努力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环顾着四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木屋里,屋子里没有太多装饰,但是一排放满了书的已经略微受潮的书架颇引人注目。一对少男少女在房间里走动着,两个人举手投足之间分明有一股经纶之气。尤其是那少女,黛眉明目,延颈秀项,体态丰腴,容姿焕发,乍一看仿佛天上嫦娥落入凡间。于天舜正看得痴了,少女却忽然转头看他,慌得他意识顿时清醒,连忙将头扭开。不料就这么一用力,脖子倒扭伤了。于天舜心里有种莫名的惊慌,忍着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再看那男的,身有八尺,却是个麻杆身材,走路姿势像个文人,但英俊的脸上却总带着一股淘气般的微笑。

很快,这两个年轻人的父亲也回来了。原来,这一家三口正是沈门后裔,中年男子名叫沈中行,这儿子叫沈望春,女儿叫沈姮。却说五十年前,沈门五子沈玉阙、沈玉琪、沈玉菲、沈玉蛟、沈玉圭遭人陷害,为了诛杀当时策划谋反的兰陵堂堂主高承欢,五人曾去荆州于家寻求帮助。不料当时舜宗宗主于呈月出卖了他们五人,导致五人险些被害,自此沈家和于家变成了不共戴天之仇敌。而沈门五子中的沈玉琪和沈玉菲年纪轻轻战死,老大沈玉阙和五妹沈玉圭又有着不伦之恋,所以沈门后裔全都出自沈玉蛟,而这沈玉蛟一向嫉恶如仇,在他人生的后四十年里一直向后代灌输着于家的恶行、丑化着于家人,所以如今的沈家人基本都把荆州于家人当成鬼怪妖物。

这也真是造化弄人,于天舜刚逃过了一死,又落入了世仇的家里。但是他自己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师父您后来有没有被他们寻仇?”源胜卿听到这里问道。

于天舜笑着摇摇头道:“如果真被寻仇了,我还能活到现在?”

笑完,他接着讲了下去……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于天舜的伤也渐渐痊愈。他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也可以说是逃避吧,他不希望自己康复,倒是宁愿就这么一身的伤。一早起来,他倚靠在门边的墙上,默默地看着沈家子女忙忙碌碌、习武读书,看着山林风景、日头移动。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又将陷入险境。

那于天舜这时正倚靠在墙上看风景,忽然看见不远处闪出几个人影,一时有一种莫名的慌张。他仔细看过去,都是些舞枪弄棒的人。他本能地佝偻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瞧去。随着那些人的走进,他看见了一个十几天前见过的人,对,就是他!不会错的!

一股热血涌上脑门,于天舜转身向房子后面飞奔。就这么一使劲,伤口迸裂开来,点点鲜血洒在了他的足迹上。

这时那十个人正和干完农活准备收工的沈望春寒暄,并没有注意到于天舜以及他的举动。直到沈望春带着这些人走向屋子里,那个姓姜的女子看见了地上的血迹,她感到奇怪,便悄悄捣了下旁边的一个深色衣服的男子。男子看到了血迹,和女子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趁别人不注意循着血迹追了过去。

于天舜在林子里忍着痛狂奔着,直到喘不过气来,一头栽倒在泥里。由于疼痛,他只能趴在地上,间断地喘着气。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两个人正向他靠近。

“在这儿。”姜姓女子指着趴在地上的于天舜对男子说道。男子点点头,试探地向他靠近。在这时,潜意识让于天舜再次挣扎着起来逃跑。只不过这一次一只铁手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沈家?”男子做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

“什么沈家?你快放开我!”

姜姓女子走过来笑着说:“哟哟,小哥还长的蛮俊的,怎么会胸口淌着血玩嘴啃泥啊?有没有兴趣陪姐姐玩玩?”她走到于天舜身边,封住了他的几个穴道,让血不再外流。于天舜感觉到了这一点,也不知道该不该谢谢她。

“怎么办?”男子问道。

“把他带回去呗。”

听到这句话,于天舜好似浑身过电一般,连忙使劲要挣脱开男子的手。男子恼怒起来,猛一用力,弄得于天舜大叫起来。

“还是我来吧,你那只手说不定还没把他带回去呢就把他折腾死了。”女子道。

“也好,我也担心这个,呵呵。”

那女子用胳膊夹住于天舜的脖子,带着他走路。于天舜感觉脖子好似断掉一般使不上劲,只好跟着走。可是他的头又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又不得不努力避开女子的胸脯。而女子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开着玩笑道:“你还真是少见,都这副模样了还恪守着儒家本分,真好笑。不舒服就别硬撑着,靠上来舒服的紧!”

女子知道他没有已经反抗能力了,便半聊天地说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告诉你,我叫姜婉碧,你觉得好听吗?你多大了?我反正告诉你我都二十了,还没成亲呢。你也说说你自己啊……”

沈家小木屋里,十来个人正奇怪还有两个人哪儿去了,准确点说沈姮和沈望春是奇怪三个人哪儿去了。但不一会儿,他们的疑虑都打消了。

“江大哥,你看我又带来一个客人。”姜婉碧夹着于天舜翩然走进了屋子,虽然不是姿势那么美观。

“是他!”汪林溥脱口而出。

“什么‘是他’?”几个人不免问道。

“是那个于家人。”

“哎哟——”姜婉碧听了这句话,连忙甩开于天舜,让他像一只口袋一样扑倒在一旁的竹椅上,生生把脸颊撞歪。姜婉碧连连掸着衣服,好像中了毒一般。而看见于天舜的沈姮与沈望春的脸色顿时都变了。

“还用说吗,一剑杀了他。”几个男子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这时,他们口中的江大哥江达礼说道:“慢着,怎么可以在沈大哥家里动刀动枪的。我们毕竟在沈大哥家里,等沈大哥回来看他怎么处置。”众人连连点头。

而这时姜婉碧走到江达礼身边,悄悄对他说了几句话。江达礼面露惊讶之色,但倏忽隐去。等姜婉碧说完,他转头向沈家子女问道:“这个于家人,你们可曾认得?”

沈姮支支吾吾答道:“这……他……确是不认得。”她瞟了还在缓缓蠕动的于天舜几眼,心中竟升起一股怜爱与愧疚。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背着药材捆的沈中行哼着小调回来了。一进门,他看见多年不见的兄弟们,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笑容:“唉哟,你们怎么来了?”

“沈大哥,六年不见,别来无恙啊。”江达礼走上前来,抱拳寒暄。

“还行还行,你们过得如何?”沈中行抱拳回礼。

“都挺好,都挺好,”江达礼说道,“来来,沈大哥,给你介绍一下罗放兄弟的师弟,汪林溥。”汪林溥起身向沈中行行礼。

“好好,果然一表人才。”沈中行笑道,“来,别客气,坐,正好晌午了,嘴多饭少,将就一下把饭吃了吧,只是我这儿碗筷不够,还得就锅吃。”

江达礼道:“还不急着吃饭,有件事恐怕还得麻烦一下沈大哥。”

“什么事啊?”

等看到匍匐在地的于天舜,沈中行的笑容不禁僵住了。可他还硬装糊涂问道:“这是……”汪林溥答道:“回沈前辈,这便是于家舜宗的残孽,唯一一个漏网之鱼。江大哥觉得应该由您处置。”说完,汪林溥取下剑准备递给沈中行。

“这……不太好吧,我已经多年我动兵刃了。”沈中行道。

这时那个穿着青色胡服的男子训斥汪林溥道:“这么没规矩,还不收了?”

看见女儿略带湿润的眼睛和儿子的表情,沈中行想了想,说出了决定了于天舜半生命运的一番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