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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命中注定 雀瑜相遇(四)

柴守礼在财货的鼓舞下,夺门而出,一盏油灯袭来,打断其夜探姐夫之路,哀嚎不容于夜。

郭威从梦中惊醒,辗转反侧,直至三更时分,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晨间暴雨如注,一声淫笑穿透风雨,惊醒了左邻右舍。

客栈主家连忙把糟糠之妻拥入怀中,暗暗心惊,只道是郭雀儿憋了一夜,终于忍不住朝佳人下手。

郭威是笑醒的,梦中佳人已不翼而飞,只剩一张潮湿的毛毯夹在胯下。

“赠送还是借用?”比起昨夜的忐忑,此刻的郭威,更为窘迫不安,连忙穿上裈袴,打了两桶井水,开始清洗毛毯污渍。

柴瑜一宿未睡,终生大事如此仓促,哪怕在宫中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也免不了患得患失。

一大早,她就领着一双婢女来到郭威所在小院,想要再探一番虚实。

远远地看着房门虚掩,她轻轻一叹,“跑了?”

好在,哗哗的水声传了过来,她径直推开房门。

郭威赤膊蹲在地上,手里抓着湿淋淋的毛毯,愕然回头的刹那,似龙盘,如虎踞。

两人都是微微一滞,柴瑜心头猛颤,面不改色地道,“郭大官人顶天立地,此乃妇人专职,让她们来吧。”

郭威分外慌张,脸红脖子粗的抱着木盆转身,“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柴瑜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立在檐下,萦绕在唇间的一丝腥味随即消散,她嫣然一笑,前路不再迷茫,似有金光大道。

郭威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又把那盆污水远远的倒在地上,才局促不安的解释道,“毛毯昨夜不慎落地,想洗干净了,再还给小娘子。”

柴瑜目送婢女远去,幽幽地道,“郭大官人知道妾身是谁吗?”

没等郭威作答,她又自顾自地道,“妾身姓柴,乃邢州尧山人士。天祐五年(公元908年)先帝继任河东节度使,袭封晋王。天佑十七年(公元917年)先帝大败契丹、威逼朱梁,风头一时无两。河北、河东等地世家大族为示臣服,纷纷送女入宫,妾身亦在其中。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皇后刘氏生性贪婪,为人苛刻。十年来,妾身日日如履薄冰,夜夜胆战心惊,若不是念在柴家上下尚有千余口人求活,早就自行西去。年初四月,先帝崩逝,今上登基,示宽于下,妾身借此逃出生天。谁知,这世道变得更坏了,似乎已无安身之地。郭大官人既然已救过妾身一次,可愿一救到底?”

郭威聚精会神的听着,差点被最后一句砸晕过去,“绝无此事!万万不可!”

“哦……绝无此事?”手如柔荑,指如青葱,缓缓指向郭威肩颈处刺青,柴瑜微微笑道,“妾身记得这只想上天的雀儿。”

郭威瞬间僵住,兀自强撑道,“这样的雀儿,军中数不胜数。”

柴瑜呵气如兰,自艾自怜,“想必是妾身残花败柳,年老色衰,入不得郭大官人法眼。”

郭威断然摇头,“小娘子误会了,我连自己的养不活,此等奢望,从不敢想。”

柴瑜轻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今日不知明日事,只要郭大官人心有志向,还怕这只雀儿不能扶

摇直上?”

上天似乎有意成全这对男女,暴雨如注,连绵不绝,彼此诉说着过往,直至柴翁棒打廊下鸳鸯。

郭威失魂落魄的看着父女二人离去,湿透了半边衣裳都不自知。

谁又能想到,贼心一动,缘分就来?

他不明白柴瑜为何对自己青眼有加,回忆起昨日的点点滴滴,他终于找到一丝闪光点,好男一身毛!不知要多久,才能重新长出来。

柴翁对柴瑜的所作所为,做不到无动于衷,却又无法插手。

从血缘上来说,两者是父女。

于尊卑上来说,则为一主一臣。

当着妻儿的面,他把一切交给了上天。

只要暴雨连下三日,柴家就认了这门亲事。

柴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依然我行我素。每日清晨必至郭威处,一日下来,两人相敬如宾,越来越合眼缘。

次日再至,柴瑜已开始指点起郭威的仪容举止,就连唇上、颌下的胡须都修剪了一番。

柴瑜出生于世家豪族,自幼饱读诗书,又在深宫之中蹉跎了十年,对时政有着独特的见解,每每谈到当下,总能让郭威耳目一新,茅塞顿开。

郭威的视野渐渐开阔,不再拘于一城一地,而是放眼华夏。

以前的他,习于平视,惯于仰视,从未认真的俯看人世,鸟瞰天下。

柴瑜牵着郭威,似慈母教子,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天地渐小,心却更加宽广。

郭威也不负柴瑜厚望,不仅能举一反三,还能跳出柴瑜划定的条条框框,别树一帜。

柴瑜的眼神越来越热切,如果说初遇只是一见钟情,三天相处下来,两人已心有灵犀。

柴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第三天黄昏接柴瑜返回客房的时候,两人已经肩并肩的坐在了一起。三天期限已至,暴雨仍然不歇,他厚着脸皮毁诺再许,“好事多磨,最后三天!”

柴瑜心思已定,根本不在乎柴翁说什么,反而是柴守礼看不下去了,“只是三天暴雨,河清县城的房子就塌了好几间,他们要是知道爹这样许诺,肯定会把我们丢进黄河喂鱼。”

柴翁先以棍棒教子,后又重新许诺,“雨再下三天,爹在客栈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转眼之间,又是三天,柴家众人已在客栈滞留了七天,郭威与柴瑜如胶似漆。

上至客栈主家,下至厨娘、小二、跑堂无不扼腕叹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就连牛粪的房钱都由鲜花负担。

六月二十八日黄昏,大雨滂沱。

郭威携柴瑜拜见柴翁和柴李氏,只带了一把横刀,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三个响头磕碎三口青砖,嗓音铿锵有力,不似提亲,更似上阵杀敌,“请父亲大人放心,此刀所得,皆为瑜儿所有,苛渝此言,神降之罚。”

横刀只是决心,而非聘礼,穷的连定情信物都没有。

柴翁鼻子一酸,老泪纵横,又不敢再推下去,再过两日就是七月,整月都不宜嫁娶,纵然他万分不甘

,也只能履行诺言,“明日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柴李氏越看越欢喜,人高马大,有胆有识,除了孑然一身,想挑刺都挑不出来。女大三,堆金砖,何愁来日不富贵?她狠狠地扇了柴守礼一巴掌,“快把你姐夫扶起来!”

只有一夜的准备时间,礼节能省则省,既是明媒正娶,媒人、聘书、礼书、迎书缺一不可。

郭威想到了上司赵弘殷,媒人就是他了!

出身涿郡赵氏,也算是高门之后,骁勇善战,擅长骑射,初事赵王王镕,后因救援李存勖有功,留典禁军。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嗣源登基之后,大笔一挥,立刻把李存勖的这些亲信,发配至河清县黄河渡口。

赵弘殷起初吓了一跳,首先想到强娶,差点把刀拔了出来。

郭威拍着胸脯保证是你情我愿,再三恳求赵弘殷以媒人身份出席婚礼。

赵弘殷幽幽叹道,“先帝尸骨未寒,雀儿就要尚其左右,如何堵悠悠众口?”

郭威一脸戚容,“卑职也是为了大人和兄弟们的前途着想,陛下若是知晓此事,我等回京指日可待。”

赵弘殷细细一想,还真是怎么回事,为防郭威瞒上欺下,他亲自跑了一趟客栈,看过柴翁和柴瑜截然不同的脸色,恍然大悟,原来是生米煮成了熟饭!

敲定婚礼事宜,已是亥时初,柴李氏又找来河清县两位媒婆完善婚礼细节,柴翁携郭威礼送赵弘殷出客栈。

天气悄然转晴,夜空星光璀璨,湛蓝如洗,明月伴着清风,带来丝丝凉爽,惬意满人间。

柴翁暗自寻思道,“这也算是天意,女儿已经死过一次,还能更坏?即便郭雀儿无为,有柴家在后面撑着,两餐温饱肯定不成问题。”

赵弘殷远去,翁婿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沉默着,心思各异。

可怜天下父母心,柴翁已经把心操到了郭家第二代身上。

郭威则只想快点洞房,至于别的,都是后话。

柴翁决定和郭威深谈一次、交交底,于是,翁婿对坐,就连柴守礼都被赶了出去,“想没想过去邢州?”

“从没想过!”郭威断然否决这种可能性,“若想有所作为,必须留在洛阳,除非能独镇一方。”

“文仲可要考虑清楚。”柴翁一脸欣慰的笑了,“同样的问题,老夫不会问第二遍。”

“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分得清轻重,居中无功,贸然入职藩镇,会死的不明不白。”郭威直言不讳。

“邢州没这么凶险,想出头也会更难一些。”柴翁想了想道,“这次进京,一为接瑜儿出宫,二为拜访新任保义军节度使石敬瑭。柴家和石敬瑭没怎么走动过,但其麾下牙门都校刘知远和柴家渊源颇深。桥,由柴家替你搭,路,要靠你自己走。刀剑无眼,老夫既希望你飞黄腾达,又希望你和瑜儿白头偕老。”

“男儿功名马上取,小婿绝不让岳父大人失望。”郭威起身欲拜。

“大礼留待明天。”柴翁态度坚决的拦住郭威,“时势造英雄,希望有一天,无人可受你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