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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见:若只如初见

“儿时不懂事,望皇上莫怪,”仁鳃淡淡的笑了:“你是一国之君,此后,我们还是按规矩来吧,”不为觉得心口猛地一疼,他知道她一定还在为自己当年失约的事生气,突然目光往下,看到了她想用袖子盖住的那个东西。“这是什么?”不为伸出手:“我看看,”“只是个镜子而已,”仁鳃缓缓拿了出来,脸色却不好。

“这镜子也太过残旧了,”不为一把夺过:“丢了吧,我让他们准备个新的,”“皇上!”仁鳃猛地伸手去夺:“此物对我甚为重要,请皇上…”“重要?是有多重要?”不为举着镜子:“朕看你拿着它看了好长时间了,此物究竟有何寓意?”仁鳃抢不到气的呛得猛咳了几下,不为顿时吓得放下手把镜子还给她,然后扶着她坐下:“对不起,朕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皇上…”仁鳃轻轻喘了几口气:“以后,不要再随意开玩笑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为怔在那里,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看透了什么?为何不再单纯?自己原以为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因为自己善意的玩笑会脸红,气急了还会跟自己一起打闹,不为突然顿悟了,时间如白驹过隙,身边的人都变了,鸥竹、赠心,母后和仁鳃,貌似,只有自己没变,那个幼稚的,不肯认清现实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

自己总在逃避现实,用内心的臆想抵御现实的残酷,自己以为仁爱对每个奸臣,奸臣就会被自己感化,可现实是奸臣会更加变本加厉,自己以为只要努力医治赠心就不会离开,可现实是她还是走了,自己以为只要能寻得神药鸥竹的眼睛就会亮起来,可是现实是两年了,他还活在黑暗里,这才是**裸的现实,怪不得赠心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因为如果她还活着,自己就会一辈子不从臆想里走出来。

仁鳃轻轻把镜子放到窗台上,淡淡的叹了口气,不为平静了下心情,问道:“你一定还在恨我吧,那一天我没有去…”“你是皇上,我怎敢恨你,”仁鳃侧过头:“你失约这件事随我来说其实早就不算什么了,因为还有更大的…”她话还是没说完不为就突然握住她的手,仁鳃整个人颤了一下。

“我会对你好,我发誓,”不为满眼坚定:“就算所有人反对我也要对你好,仁鳃,你我本是并蒂莲开,没有人能把我们拆开,你相信我!”仁鳃并没有抽回手,她咬着唇,双目盈泪,泪光里,不为的样子变了,变成了另一个男人,那男人一头深绿发落在肩上,只用一条绿色发带缠住鬓角得一缕,他长得并不像菛沅那般漂亮,也不如鸥竹的英气,更不似不为的儒雅,一张很是平淡的脸,却让仁鳃放不下。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问道:“你过得好吗?”她点头,一个劲的点头,泪如雨下不自知,男人吓了一跳,赶忙倾身递去袖子为她擦泪,声音却突然变了,变成了不为的:“怎么了?你别哭啊…”仁鳃一愣,才发现自己恍惚了,竟把不为当成了他,于是赶忙自己擦泪:“我没事,或许是有点想家了吧。”

“那,等过几天我带你出宫回家一趟,”不为说,仁鳃轻轻的点了点头。昭忧住在一处叫黑格茗的地方,色彩鲜艳,这是宣来世给她挑的,觉得挺符合她给他的感觉,“宣公公到——”昭忧正在院子里的树上打盹呢,突然大门口小太监一声尖利把她惊醒了,她打着哈欠爬下来,宣来世便走了进来。

“见过舅舅,”昭忧已经适应了自己是他远方侄女的事,宣来世点点头,这女的不亏混过江湖,挺会来事,于是问:“住的可还习惯?”“挺好的,”昭忧突然眼珠一转:“宣公公,你突然到访,就不怕皇上在我这里下榻?”“他不会在你这儿,”宣来世老练的一笑:“你要是能从那寒雪仁鳃手里把皇上的心夺过来,我就佩服你。”

“唉,我哪有那本事啊,举国都知道的嘛,皇上喜欢那寒雪仁鳃,”昭忧突然想到今天看到的那一幕:“不过宣公公,那寒雪仁鳃和皇帝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哦?你怎么这么问?”“没什么,就是想打听打听,以后也好方便下手,”“有些事你还是别知道了,”宣来世笑道:“做个聪明人,早点报仇,早点离开。”

“是,”昭忧敷衍的一答,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说:“舅舅,我这里可是有上好的烈酒,要不要饮一杯?”“好啊,那老奴就陪令狐妃子好好喝一杯,”宣来世一边跟着她往屋里走一边笑着:“你啊,这一身的江湖气也该收收了。”

苞澜坊,夜色正浓,两张离得较远的床上,躺着两个背对背的人,不为并没睡着,他枕着胳膊,回想起了儿时的事,不为初见仁鳃是在一个寒冷的冬末,并不唯美,甚至还很狼狈,那天不为偷偷跑出宫,和鸥竹还有几个高官的孩子一起跑到城外的护城河游泳,不为曾听人说过,大雪天到护城河洗个澡很是爽,于是几个男孩子就脱光了衣服在水里游来游去,衣服堆在岸上。

这时一辆马车路过,车上坐着的是从太鲁(今山东)调来的县令寒雪木楼,以及他一家老小,“小姐小姐你快看,这京城的河里也有一群野小子!”车帘拉开,小丫鬟嬉笑着指着护城河:“原来这大城市的小孩也跟咱们那儿一样嘛,一到冬末就到河里洗澡,”“好了,快别看了,”丫鬟身后伸出一只小手拉了她一下。

“呼呼!”水里有个小男孩看到岸边走过的马车突然从水里窜了出来,抓起河里的卵石就朝寒雪家马车丢过去,他这一丢不要紧,好几个官宦子弟都站起来丢,鸥竹也乐呵呵的站起来准备跟着丢,奈何个太矮力太小,不为一直把身子埋在水里,他伸出手拉了身边鸥竹一下:“快蹲下,你什么都没穿瞎晃悠什么,多伤风雅啊!”

“皇上,你就是宫里呆惯了,这种事儿我们常干,”有个官宦子弟回过头对他说,刚被他拉下水的鸥竹又摸着肚子乐呵呵的站起来,没长齐牙的嘴傻傻的笑着,总之,儿时的鸥竹就是个傻逼。石子不断飞来,大马被惊得嘶鸣,马车不断晃动,车里的人也跟着摇晃,“小姐!”小丫鬟扶着脸色苍白的小女孩,着急得对寒雪木楼说:“老爷,咱停车说说他们吧,小姐这身体不好不能任他们这么折腾啊。”

寒雪木楼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命令停车,水里的孩子们一看车停了立刻都蹲下了,放眼望去一颗颗小脑袋埋在水面上,唯独只有鸥竹还乐呵呵的站着,“快蹲下!”不为在水下狠狠掐了他一下小腿,鸥竹疼的直接倒进了水里,寒雪木楼下了马车,却并没急着去指责水里的孩子,而是走到岸边打量了一下他们穿的衣服,全都是上好的料子,这种料子是一般人穿不起的,于是他心里有数了。

男人并没有教训那些孩子,而是转过身往回走,小丫鬟急了,拉开车帘:“老爷,你为什么不说他们呀?这些小孩太狂了!”“咱们初来乍到,还是少惹事为好,”寒雪木楼摆摆手准备上车,“不行,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小丫鬟跳下了车,这小丫鬟在老家的时候就是附近出了名的暴脾气,寒雪木楼要不是因为她将女儿照顾的服服帖帖不怎么犯病早就开了她了。

“喂,你们这些臭小子!”小丫鬟跑到河边拿起他们的衣服就往水里扔:“嘚瑟啊,有本事继续扔石头啊!”“我们的衣服!”男孩们顿时慌了,齐刷刷捂着屁股站起来往岸上跑,鸥竹也准备跟着跑,他现在也就五六岁,还是个不知羞耻的孩童,可是不为比他大几岁,他紧紧扣住鸥竹手腕:“不许走,你得陪我呆在水里。”

不为做不到像他们为了衣服不怕走光,自己可是当今圣上啊,虽然还没完全执政,但决不能如此丢人啊!小丫鬟扔衣服的时候车里有双眼睛一直在看,小女孩看着小丫鬟掐着腰把这帮光溜溜的小男孩训了一遍,又看着他们穿好了衣服跑了,才敢慢慢下车。“小姐,你怎么下来了?”小丫鬟去扶她,脸色苍白的小女孩走到岸边捡起鸥竹和不为的衣服,缓缓地冲水里招了招手。

那是不为第一次见到仁鳃,他在水里,她在岸上,她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柔弱,很瘦,不高,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但不为就是这个时代的贾宝玉,喜欢的,永远是这种病怏怏的柔弱女孩,仁鳃似乎知道不为不好意思,于是把衣服放在岸边的石头上,转身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可不为自此之后魔怔了,儿时的他不懂何为一见钟情,但他知道,那一面之后,这个女孩就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了,再也抹不去。

不为第二次见她是在几个月后的初春,不为有一次下朝后无事就去了礼部溜达,正好看见寒雪木楼正在跟礼部侍郎钟离中古打听中药的事,钟离中古摆摆手表示不知道,寒雪木楼被调进了宫里的礼部,跟着钟离中古处理一些小事,算是个小官,见钟离中古也不知道何药能治自己女儿的病,寒雪木楼叹了口气。

不为眼睛一亮,他认得他,上次第一个从马车里下来的不正是他吗?“寒雪木楼?”不为背着手走了进去,“啊,参见皇上,”寒雪木楼一看是小小的不为顿时拱手行礼,“免礼,”不为摆摆手:“你在到处打听中药?”“是啊,微臣小女有恙在身,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许多大夫都看了,没用,”寒雪木楼摇着头:“这次臣好不容易进了宫,就想着询问一下宫里有什么神药。”

“哈,那你跟钟离中古打听什么,他又不是御医茗的,”不为笑了:“你找我呀,我一道谕旨下去,御医茗的药都能搬到你家,”“这…”寒雪木楼之前没接触过皇帝,他没想到当今圣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善良之心,他顿时准备下跪谢龙恩,“免了,”不为扶起他:“你回去好好等着,药,总会有的。”

此后几天不为没事便跑去御医茗找药,所有的药材每样都拿一份,後英迭也挺无奈:“皇上,您要这么多药干什么?要送给谁老臣替你送去吧,”“不必了,”不为装好一大包,然后背起就跑了,後英迭追出去,小男孩早就跑没影了,不为一路小跑到了礼部,他听说寒雪木楼因为每个月的俸禄都拿去给女儿买药了,入职到现在几乎没攒什么钱,所以一家人至今还住在礼部给他安排的宿舍里。

不为慢慢走进院子里,阳光落在他的鞋尖,正是大中午,院子里没什么人,“你是?”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很微弱的女声,“我是…..”不为转过身,一下子愣住了,仁鳃站在他身后,茫然的看着她,“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不为把一大包中药塞进她手里就要跑,仁鳃却突然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你,你是不是上次河里的…..”

问完两人先是一愣,随后都捂着嘴笑了,然后不为把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仁鳃点了点头,“我叫养不为,”男孩先开了口:“你叫什么啊?”“民女名叫寒雪仁鳃,”女孩怯生生的开口:“见过皇上,”“不用这样,”不为有时候挺讨厌自己的身份,阻碍了自己交友的权力。他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就很满足,满足到可以吃下五大碗饭,女孩被他看的低下了头,小手不知该往哪放。

不为亲自来送药,寒雪木楼带着全家老小跪地感谢,不为走过去把跪在地上仁鳃扶起,轻轻拉住她的手:“我带你到别的地方玩吧?”“皇上,这不可呀,”寒雪木楼赶紧起身把女儿的手从他手里拽出:“您每天公务繁忙,难得有自己的时间,小女只是一介草民,怎么能….”

仁鳃垂下眼眸,她其实挺喜欢不为的,她觉得他和别的男孩不一样,“闲暇时光就是得玩嘛,”不为朝仁鳃伸出手:“我带你去御花园好不好?”“好是好…”仁鳃转身看了一眼父亲,后者正向他挤眉弄眼让她不要去,仁鳃只好再次松开手,不为扁扁嘴,转身欲走,“皇上,不就是带小女出去溜达嘛,”寒雪夫人这时也起身了:“只管带走,等玩够了让她自己回来就行。”

“多谢寒雪夫人,”不为开心得不得了,他伸出手,仁鳃这次没有再犹豫,轻轻把手递了过去,两个懵懂的孩童拉着手,高兴地跑了出去,“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寒雪木楼埋怨妻子:“那个可是当今圣上啊,你让女儿陪他玩,你安得什么心?你就不怕茗里有人传闲话啊!”“传就传呗,”寒雪夫人一副精明的样子:“看来这小皇帝挺喜欢咱鰓儿的,嘶,我得好好培养鰓儿,将来说不定咱们家能飞出个大凤凰呢!”

“别白日做梦了,”寒雪木楼甩手往回走:“喜欢有什么用,告诉你,未来是个未知数,咱女儿没钱没势没后台,还凤凰呢,她将来连皇上的寝宫都进不去,我告诉你,眼下治女儿的病才是要紧事,以后别做些没有用的梦!”“怎么叫没用的梦呢,”寒雪夫人回过头望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我们家鰓儿肯定有福。”

不为带着仁鳃去了御花园,还给她在里面找到了她最爱的棕色花,这花是天竺国进贡的,满园仅两棵,仁鳃喜欢,所以不为就说:“那这朵以后就是你的了,这园里有专门的人照顾,你想看的时候来看便是,”“谢皇上,”仁鳃小心的说着,她没想到当今皇帝是个小孩子,还是个这么温和,没有架子的小孩子。

不为又带她去了专门做点心的苞烂茗,一路许多太监跟着,仁鳃不太习惯这么大的排场,却又不敢提出来,不为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悄声对她说:“咱们俩赛跑吧?看他们能不能追上,”说完不等仁鳃的反应立刻拔腿就跑,仁鳃也只好跟着跑,身后的太监们也都追着跑,场面颇为滑稽。

不为既是男孩又无疾病,跑起来很快,像风一样,仁鳃却不行了,她跑了一阵便跌倒了,捂着心口一阵咳嗽,太监们有的去追不为,有的把她扶了起来,“仁鳃?”不为一转头发现不远处几个太监围着她,顿时预感不好的往回跑:“仁鳃——”他跑到她面前,女孩已经缓过来了:“皇上,民女没事,”“怎么会没事!”不为说着就要拉着她去後英迭那里:“我带你去看看。”

“多谢皇上担心,”女孩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刚才对不起啊,”不为见她真的没事才说:“是我不好…”“不,是民女体质弱,”仁鳃小声的说:“皇上就应该跑起来,只有您跑起来了,国家才能跑起来,”身边的人顿时愣住了,几个太监赞叹:“真是才女啊,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不为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仁鳃,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不会再让你因为我,受伤。

晚上,他们坐在飘着蓝色花瓣的大树下,望着月亮变成树枝间那小小的一弯,仁鳃缓缓把头倚在树干上,小手摊开搭在腿上,花般落下,落在她指尖,和她紫闪闪的眸里,不为侧头看她,笑着问:“累了吗?”女孩点点头,不为往她身边挪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肩,仁鳃愣了一下,随即小心的倚在了他的肩上。

“早知道你是皇上,我上次就不该那么做的,”仁鳃忽然说:“让你出丑了,请您怪罪,”“说什么呢,”不为倒觉得心情大好:“如果你当时没从马车上下来,我怎么会认识你呢,”后来,长大后的不为想,如果我早知道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妃子,我那时就应该早点认识你。

仁鳃苦涩的弯了弯嘴角,不为,我那时确实很喜欢你,一直到最后出了宫我还是喜欢你,可现在不是了,现在的我,早已对你没了感觉,不为,从此后,能将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只剩一条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