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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画蛇添足

身后杨书勤见傅容半响没有动静,探头眼尖地瞅见信纸空无一物,咦了一声困惑道:“夫人莫非封装的时候拿错了?”

傅容将东西往翘头案上一搁,看着上面“薛纷纷”三字,忽而低声一笑,“她是故意的。”

说罢继续手中事情,注意力重新放回地图上。

然而那句话却让杨书勤分外不解,“此话怎讲?夫人为何千里迢迢故意寄张白纸来?”

傅容不语,只偏头睇他一眼,自有一派威仪浑然天成,杨书勤便自觉噤声不再多言。

起初傅容也跟他一样不解,然而无意间瞥见右下方一角被捏过的痕迹,一看便知被拿在手中许久。想来那丫头不是捉弄他,而是当真为难了许久,转念一想磨蹭恁长时候竟然也没写出一个字,委实该打。

傅容停了停,召人拿来笔墨抬笔欲书,却见方才那戴头巾穿o裆袄裤的士兵去而复返,递上另一封书信:“方才遗漏了一封,是同一时间从粤东寄来的,请将军查看。”

信上并未署名,傅容接过,打开扫了一遍上面内容,愈看愈面无表情。

不多时将信封揉成一团扔进油灯里点燃,瞬间化为灰烬,他朝身旁杨书勤道:“我不在的这些时候,你可知道平南王府出了何事?”

从他看信时脸色便不大好,杨书勤立在一旁没敢言语,现下忽被提名有些惶惶,“属下就上回送夫人回去路过一次王府,后来便随您来了此地,对那边的事没在意过。”说罢忍不住又问,“可是信里说了什么?”

“陆井沛两次害得纷纷险些小产。”傅容凝眸,看到这消息时如受重击。

一直没将陆井沛放在心上,不过是个被娇惯坏了不知轻重的姑娘罢了,她做的那些事在傅容眼里亦是十分可笑,简直是小孩儿的把戏,不足一提。偏她的骄纵与薛纷纷不一样,薛纷纷使性子时既让人无奈又觉怜爱,好似她如何胡闹都能包容,而陆井沛的所作所为除了让人不能苟同外再无其他。

她这回竟然找到粤东平南王府去,甚至当着平南王和陆震的面对薛纷纷动手,简直愚蠢冲动至极。且不说她是受了何种刺激,但凭企图伤害薛纷纷一点,便让人无可忍受。

那信里最后其实还有一句话。

“陆姑娘如此,傅将军也应自重,事不过三。”

虽说得不甚明白,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要透过纸张传递出来。这人是想表达若仍旧如此便不会善罢甘休。如此极近隐忍的话,傅容头一个想到的人便是……

薛锦意。

他肃容,暂时搁下手头工作,向下吩咐道:“查明陆震家底,连同他在朝为官的这些年与各处的走动,另外陆家长女陆井沛在粤东王府的具体情况也一并汇报了。”

说罢见杨书勤准备下去,便把人叫住又补充了句:“所有事情不遗巨细,条分缕析地呈递给我,不必手下留情。”

杨书勤怔了怔,鲜少见到大将军有将人逼至绝路的时候。

傅容的胸襟一直如同他的名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是没脾气,而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像眼下这样盛怒的情况委实罕见,可见他口中的陆井沛是何等过分。

原先杨书勤对她有所耳闻,一直抱着观看好戏的态度端看将军如何收场,未料想这女人是何等的能耐,竟然能寻到别人家去闹事,也算是陆震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陆震为官不廉是事实,只不过缺少确凿的证据。

事后一查果真漏洞颇多,稍微查出一点端倪便能顺藤摸瓜,牵一发而动全身,背后的娄子捅了不少。杨书勤将那本关系陆家生死的走动册子交到傅容手上时,并说了一件事:“上回在薛家,因着陆井沛动手对夫人无礼,陆震气得不轻,当场便昏了过去,醒来已罹患中风,偏瘫在床不能走动,早几日被撤去官职,如今正在苏州府颐养天年。”

傅容接过翻了翻,随手扔在桌案上朝他睨去,“杨副将怎么看?”

“属下不敢妄加议论,不过既然陆震已经落得如此下场,再落井下石反而画蛇添足,不如将这簿子收起,届时或许能派上大用场。”他一板一眼恭谦道。

闻言傅容点点头,向后倒在椅背上懒怠地靠着,伸展了双腿徐徐道:“不错,我也正有此意。”

杨书勤瞅了眼桌上,“那这东西是……”

傅容摆摆手,“拿下去收着,继续监看陆家。若是陆井沛再有任何动作,随时阻拦,不必客气。”

杨书勤应了一声退下,临到营帐门口又拐回来,呈递上笔墨在他面前铺展开,嘿嘿一笑,“将军不是要给夫人写信?已经过去许多天了,总不能让人等急了。”

傅容一笑,意味不明,“杨副将倒是对我夫人十分上心。”

杨书勤忙摇头,“哪敢哪敢,属下怎敢打夫人主意。”

话越说越没谱儿,傅容本就不悦,这时哪有心思听他油嘴滑舌,端正神色道了声出去。

杨书勤自讨了没趣,悻悻然退下。

帐中便只余傅容一人,桌上铺设宣纸,五峰紫砂笔架上搁着紫毫笔。他提笔蘸了蘸墨汁,思量片刻便动手,笔迹径直苍劲,透着几分洒脱之气。

“近日一事为夫已听说,委屈夫人受惊。此事是我疏忽导致,夫人心中有气,待我回去之后任凭处置。我已查明前后缘由,陆家如何全权交由我料理,纷纷不必为此劳心费神,只需养好身子等待小豆花降生便可。”

到此停笔,闭眼便是薛纷纷一颦一笑浮现脑海,杏眸含嗔,娇娇俏俏。

是以直起身又在最后添了一笔,“为夫很挂念小豆花和他娘亲。”

事后封好信封寄出,边关行走不便利,几乎一个月后才收到粤东来的回信。

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字。

“哦。”

这回总算是肯写字了,可惜却让傅容恨得牙痒痒,好气又好笑。

翻到背后一看竟然还有一行字,“可是小豆花的娘亲不挂念你。”

真是个别扭的小姑娘。

傅容饶是心头有千万绪,此刻两人相隔千里也莫可奈何,只能盼着早日回去见她一面。

然而情况并不乐观,半月前大越军队与乌塔交战,乌塔实力与两年前截然不同,作战手段井然有序,难以突破。两方实力相当,僵持不下,再打下去非但没有结果,反而浪费兵力,是以双方协调各退兵十里安营。

如若局势仍旧没有突破,要打败乌塔这族便成了拉锯战,短期内无法攻破。

他匆匆写下几句话封装信封,唤人拿了下去,复又埋首于军务中。

立秋之后天气便益发地冷了,连绵雨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温度骤然降低,些许抗不得冻的甚至已经捧起手炉来,譬如薛纷纷。此刻她无比的庆幸是身在粤东而不是永安城,粤东如此,更别提永安该冷成什么模样。

她是最受不得冻的,每到冬天屋里便要升起好几个火炉,饶是如此仍旧冷得心口发疼,浑身哆嗦不已。她一受冻指甲盖儿都是紫的,莺时刚伺候她的时候不知情,有一回看见还以为是中得毒,吓得赶忙去通知平南王夫妇请大夫,后来才知是体质原因,与中毒无关。

薛纷纷正盖着云纹薄毯坐在短榻上,背倚着官绿缂丝引枕读傅容寄回来的信件。

她口中含着一颗乌梅将信件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抿起樱唇,牵出一抹浅淡笑意。

心上字迹略微匆忙,只简略地道了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夫人做不到的,为夫替你。”

此话能引申出多种含义,端看人如何理解。薛纷纷却是能全部领悟,将信纸重新折叠整齐收在床头桌几抽屉中。里面除了傅容寄的两封家书外,另外躺着一本崭新的绿封本子。

莺时在一旁酸溜溜地道:“小姐和将军可真有闲情逸致,千辛万苦地寄一封家书,各个惜字如金。一个回了哦,一个回了是,若是给那些个送家书的人知道非不气死。”

薛纷纷从抽屉中拿起本子斜她一眼,“怎么,你不服气?”

莺时夸张地道了声冤枉,“哪敢,人家只是钦羡小姐与将军伉俪情深罢了!”

“算你识相。”薛纷纷弯了弯眸子决定不跟她一般计较,让饭饭扶着坐在桌案上。

近来边关之事她略有耳闻,傅容这阵子大抵十分繁忙,从那一行字便能看出。是以薛纷纷不再写信扰他,合着又不是没事做,如今已将军四个月身孕,她小腹微微隆起,这才算是有了点真实感。

只不过孕吐反应仍旧不见好,无论吃什么一到子时必定得吐出来,唯一能入口的便是四季果脯的腌乌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