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有人替你登记过？”艾伦狐疑地扫了眼对坐的莱茵，动作优雅地叉起滑嫩煎蛋送进嘴里。
尽管出了点小插曲，两人最后还是按计划完成了非凡者登记。
历史学者轻轻划开餐盘中五分熟度的班尼迪克蛋，金色蛋液绵延流淌，浸润下方烤得香脆的吐司片。
“我不认为自己的记性差到这个地步。”拧着眉咽下食物，用香草茶润嘴后，莱茵才开口。
晋升梦境术士时获得的一段过去，很好地弥补了记忆的缺失和颠倒。他已经能够大致回忆起公学毕业到大学开学之间的四个月，都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和对待。
一想起当时的情形，脾气温吞的学者忍不住眯起泛着森冷的紫眸。
那份旧档案上显示的登记日期——969年7月18日——自己已经被父亲强制送到疯人院，正在接受莫纳医生的封闭治疗，绝无可能溜到首都警察厅来做非凡者登记。
“但我看不出替你注册非凡者能有什么好处......”艾伦歪着头嘀咕，“又不是冒名注册公司，以后还能用商标招摇撞骗。”
“档案上类型一栏填了‘血脉术士’，说明帮你登记的人至少了解查维斯特家族的历史。”他帮好友分析。
莱茵耸肩：“那可太多了。”
两位学者用完早餐便在咖啡厅门口分了手。艾伦雇了辆马车返回位于奥兰区的联排屋，那是他拿到学士学位后租赁的寓所。莱茵则回大学给非本地教授提供的单身宿舍，从当上讲师他就离开学生宿舍搬到了那里。
所以自己一个伯爵的儿子，到底是哪根筋搭住了非要住宿舍......莱茵腹诽，也不知道那个给他洗脑的莫纳医生到底是图的啥。
说起来好像自己读书的时候也一直都是单人宿舍，还不雇佣仆人......学者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之处——那个医生是不是刻意留下了独居的心理暗示？
但这说不通啊。千辛万苦洗了脑，封印了记忆，心理暗示也下了，就连强大如哈斯塔也被隔离在永夜无法干涉物质界，但莫纳医生似乎就意义不明地止步于此了......
自己竟然安安稳稳地活了十年。
“未必是没做什么，也可能是你这个蠢货到现在都没发现。”车厢里忽然出现久违的嚣张语气。
莱茵紫眸一亮：“哈斯塔！你没事吧？从进拜沃金斯开始你就没过说话！”
“......那地方，有点怪。”异界来客小声嘀咕，气场少见的畏缩，“我察觉到了远胜过被囚禁在遗迹里的眷者的强大气息。”
莱茵略一思索：“是不是那座奇怪的‘巴别塔’？”
哈斯塔直言自己那段时间没有多关注物质界。
“我们还是说的实际的吧。”他不耐烦地摆手，“知道了那个动你脑子的渣滓叫莫纳——虽然大概率是个假名——现在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查下去。”莱茵的脸色冷了几分，“心理医生莫纳，护士韦丝曼，当然还有我的好父亲。目前已经有了三条线索。”
“就算是假名，他也不可能完全不留破绽。一个人只要在社会上活动，就必然会留下痕迹。顺藤摸瓜，总有天我会把他挖出来！”
狭小空间里愤恨几乎凝成实质，哈斯塔惊讶地挑眉，印象里莱茵因为儿时遭遇，很少会对他人的冒犯或伤害动怒，甚至有时连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旋即明悟：“你成为了梦境术士对吧？”
“在我的家乡，有位大哲学家曾说过，屠杀恶龙的勇士，最终也会变成恶龙。”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莱茵。
“我的朋友，你可别因为区区‘神血’，活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哦~”
总是拖后腿的天真孩子固然麻烦，但是冷血冷情的上位者更不好控制，为了他的回家大业，小独角兽还是继续善良下去比较好。
莱茵微怔，马上明白哈斯塔意有所指，惭愧地绞了绞膝盖上的裤料：“我刚晋升，确实不太好控制自己的心绪，之后就会恢复的。”
早高峰时段的市区街道挤满了马车，十几分钟后莱茵终于穿过警察厅所在的伍德区进入绿化更多、艺术气息浓厚的卡尔顿区。因为数个知名公学和厄特沃什大学坐落于此，首都人又戏称这里为文化区。
卡尔顿区的住宅多是联排房屋和少数带前后院的独立屋，月租金在12先令到25先令不等。会选择这里居住的，通常是孩子到了上学年纪的中产家庭，且男女主人多从事教育或文艺行业。
厄特沃什大学位于卡尔顿区的东北角，小涅瓦河从校园中心穿流而过，白砾石铺就的河滩常在阳光下与泛着粼粼波光的平静河面，交响辉映出慵懒唯美的仲夏舞曲。
沿着河堤旁的林荫小径向西北方向漫步，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到达上游的皇后区，那里活跃着上议院的绅士显贵，也不乏挂满琳琅珠宝的贵妇名媛。
莱茵的导师修·艾利克斯——凤凰血脉的后裔、上议院议长阁下、公国第一伯爵的小儿子，是唯一一个居住在那里的非贵族人士。
因此他的马车沿河而来，并遇见洗漱更衣后赶往历史系教学楼的莱茵，也是情理之中的巧合。
“莱茵？是你吗？”
刻着火焰章纹，四角挂有镀金莲花灯的黑色马车在路边停下，弹开的车门里坐着位身穿三件式正装的蓝发黑眸男子。
不死凤凰的血脉使艾利克斯家族的嫡系普遍长寿且青春“永”驻，因而今年已经46岁的修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脸颊没留下丝毫岁月的痕迹。
“老师？”莱茵惊讶地抬起雨伞，习惯性露出腼腆的笑容，一如八年前阶梯教室的初识。
“中午好，老师，我回来啦！”
修赶忙招手，“快上车。你看你肩膀都淋湿了，怎么不等雨小一点再出门？”
温暖干燥的车厢和柔软的貂皮沙发让莱茵倍感舒适：“我正要去拜访您，想着趁早比较好，您下午不是还有课嘛。”
“你是今天清早的火车到厄特沃什的吧。”修怜惜地拍拍学生的肩膀，“应该好好休息下的，你看你都瘦了。”
“校董会把拜沃金斯的电报转给我了。”他自责地说，“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都怪我莱茵，我本来以为这会是一个获得功劳的机会。”
“不是您的错，您只是爱护我而已。”莱茵连忙摆手。
“将错就错，校董会已经决定把你的副教授考评提前一年，年底你就可以尝试升职了。”修笑了笑。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莱茵心知肯定是老师借着考古事故迫使校董会做出的让步，不然那帮老古板绝不可能自愿打破陈规，提携一个年轻人。
“趁这半年多发发论文。不过也别太有压力，一般第一次都是陪跑，积累经验去的。”修感慨，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的第一次职称考评，那帮老家伙可没因为自己的姓氏就放弃刁难。
“老师，您是不是认识拜沃金斯学院的西塞罗阁下？”莱茵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直白问出来。
修颔首：“血脉家族每代都会派一个子嗣和剑湾那边建立联系，我无意继承爵位，醉心学术知识，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这次联合考古也算是我提议的。”他说，“本来还以为西塞罗的弟子亲自带队会很安全，能让你接触到非凡世界又不至于遇到危险。”
“可是......”莱茵困惑地问，“本来不是劳伦斯副教授去参加的吗？”
“天真的小莱茵。”修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觊觎非凡力量的人数不胜数，你年轻没人脉，校董会那帮古板又耳根子软，容易听进一些心术不正的人的闲话。”
......所以“心术不正”的劳伦斯副教授就骑马摔断腿，还因为耽误合作被罚薪水了是吗......
莱茵稍感无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师的爱护和偏袒。他主动将话题引入此行的遭遇，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地下遗迹和诺萨克的经历。
“总之......很抱歉没有带伴手礼给您。”莱茵不好意思地垂眸。
在罐头厂看到那些场景后，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再买当地产的零嘴罐头，生怕又是来历不明的肉做的。
“你能安全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啦。”修摆手，“既然去拜沃金斯见到了西塞罗，你想必已经成为奥术师了吧？”
“嗯，最后选了梦境。”莱茵坦白。
修赞许地点头：“太好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艾利克斯家族始终对查维斯特抱有期待。有了这层身份，上议院那几个年轻家族想必不敢再提取消你家世袭伯爵头衔的愚蠢议案了。”
蓝发绅士露出满意的笑容，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从钱夹中拿出两张票递给莱茵。
“艾莉亚订了四张歌剧票，据说是根据那位你很喜欢的奈芙缇丝王妃的历史改编的。”
“后天晚上在西区皇家剧院首映，到时候会有不少上流社会的绅士前去欣赏，是你结交人脉的好机会。”
修十分熟稔学生拒绝社交的借口，没等莱茵说话，直接抬手制止：“我知道你没女伴会很尴尬。不如带上那位语言系的高中朋友一起来吧。特等票能去后台面见最近大受追捧的女主演梅丽桑德，听说不少年轻贵族和富豪为求与她约会一掷千金。”
莱因想了想，艾伦确实一直嚷着想要这位“厄特沃什海妖”的签名，不如借此机会成全他。
“那多谢老师了，很期待到时见到您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