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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辞别

巽天的修士们开窍之后, 每天跟屁股点了火一样地工作,只想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逐晨圈出的百货大楼范围很大,囊括了各种摊位、仓库、茅厕、储水间等, 一众修士估算了下,发现如果自己不卖力一点,恐怕今年年底前都看不见巽天的太阳。

在修真界闯荡那么久, 他们是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受到家园的温馨。

除此之外, 还有种时光轮转的荒谬感。

当年余渊百姓在巽天做工匠, 如今他们被困在朝闻干苦力。皆是冤孽啊。

这群修士自觉立场不同, 照旧不与朝闻的百姓说话,只每日闷头在空地上刨坑堆石。

不过这样憋着, 自然是有点怨气的。监工一不在他们就干得粗制滥造、敷衍了事,石基也不好好打。

结果那监工就跟没发现似的, 每回背着手过来看一眼, 点点头就走了。

巽天修士还暗中嘲笑了他们一番, 说年轻女娃就是年轻女娃,居然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督促他们干活, 这商楼能建得好才是怪了。

自然,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若届时商楼轻易塌了, 砸伤了人, 以逐晨那蛮横无理的处事风格,还不得千里追杀来找个陪葬?

他们这边过得委顿,暗中使着小心思。过了两天,朝闻的百姓竟主动来找他们了。

那天中午, 负责每日餐食的刘叔, 推着盛粥的小板车将东西运到工地上。

几位帮工默不吭声地掀开锅盖, 帮忙打粥,再一个个送到修士的手中。

自己还在敌视的人忽然间给自己送起饭来?巽天修士们捧着那个略微滚烫的木碗,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一个个呆愣地站在原地,盯着手中那浓厚粘稠的白粥,以及打在边上的开胃小菜,不知该作何回应。

帮工淡淡将手收回,说了句:“辛苦了。”

修士仓促地点了下头:“多……多谢?”

“不用谢我们了。”厨子头也不抬,将抹布甩到肩膀上,随意收拾了下车上的东西,说,“是张总管建议给你们做午饭的,仙君也同意了。若要感谢,该同他们说去。”

一群人讷讷应声。

他们肖想了那么久的饭菜,竟在这种时候出现了。他们还以为这辈子都吃不上朝闻的一粒米呢。

……朝闻的百姓这是,不计前因了?

待人离开,修士们还在面面相觑,他们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用筷子在碗里搅了搅。

米粥还是烫的,炖得很粘稠,可见厨师为他们打的是锅底的粥,并未拿些稀汤来应付他们。

边上的小菜也还冒着热气,脆嫩的菜叶颜色一看就知道是今日新鲜采摘。白粥的表面慢慢浮出一层油,闻起来格外的香。

众人小小抿了一口,喝粥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动起来,随后开始小声的议论。

“是我太久没吃东西了吗?我怎么觉得这碗粥那么好喝?”

“这肉末炒得真香。可我看他们自己平日吃肉的机会都不多,怎么舍得给我们?”

“朝闻百姓人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众人吃着吃着,觉得滋味不大对起来,有股淡淡的苦涩拌在口腔里,叫他们食难下咽。

他们是不怕朝闻百姓仇视他们的,甚至不曾放在心上。可他们受不了这样的软刀子,骤然就戳进了心里,叫他们浑身都不自在。

吃完饭后,他们自觉将碗筷带去河边洗干净,再整齐地叠好,送回到厨房。下午再工作的时候,众人态度已真诚了不少,还抽空将前期的一些工程给修补了一下。

袁泊水亲眼目睹弟子的变化,心中五味杂陈,甚想呵斥他们。

只是一碗粥,就把他们给收买了?!还是饿了他们好些天之后才送来的一碗小粥!骨气何在?他们在巽天又不是不曾见过好东西。

说来说去,还是朝闻掌门那收买人心的手段过于毒辣。

……不过粥确实是挺好喝的。

傍晚时分,逐晨跟着监工一起晃荡过来,笑着同青年们招呼道:“今日吃上饭了吧?”

众人羞赧,尴尬同她笑了笑。

“百姓也是明事理的。你们现在帮朝闻做事,他们就拿你们当自己人。莫非真要彼此争锋,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才好?”逐晨意味深长道,“让他人尊重你,与让他人畏惧你,那感觉诚然是不一样的。强征暴敛,施以威慑,纵然能使人听话,却也会使人心背离。还是现在这样好过多了吧?”

众人不语,也不似先前那般强硬了。

逐晨两手一合,大声道:“所以说,修仙不如玩基建啊!”

像她就不一样了,她是成年人,她都要!

逐晨大笑两声,转身走开,留下众人满头雾水。

……朝闻掌门就挺不正常的,她自己知道吗?

过了两日,月行同盈袖要回去了。

朴风宗那边日日来催,他们想再磨蹭些日子,都是不行。

逐晨给他们准备了几床被子、一大筐的彤果、几桶水。还杀了一只煤球让他们带上。再加上他们先前请若有、若无帮忙逮的几只魔兽,差不多行囊就满了。

这些东西都要保证新鲜才行,所以路上不能耽搁,收拾好就必须得离开。

盈袖扎紧包袱,深感惭愧。

他们来时满满当当,不想走时一样满满当当。从朝闻薅了这大把羊毛,回到朴风多半会被师父按着头数落。

可是她馋呀!这里的东西太好吃啦!

盈袖抱着逐晨,不舍热泪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小师妹!你等我!届时我给你带好吃的!”

逐晨:“……不如你去我的养殖区里说?”那里才是她的真爱吧?

盈袖抱了她一会儿,将脸在她衣服上蹭了蹭,抬起头问道:“月行师叔呢?”

逐晨:“去同师父辞别了。”

盈袖第一万次发出感慨:“真想做师叔祖的徒弟啊……”

逐晨:“……”整日想着叛离师门,朴风掌门也是怪可怜的。

月行立在风不夜的身后,而风不夜站在窗台前面。

月行说了好些话,包括掌门各种絮絮叨叨的嘱托,风不夜只偶尔给他一两声含糊的回应,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干脆闭嘴,顺着对方视线往外望去。

这几天,天天会有魔修过来吃饭,点上一大桌菜,买好些杂货,然后再离去。

逐晨是开心了,但风不夜似乎极为介意。他这样暗中窥视的行为不知道保持了多久,反正据月行分析,情况挺严重的。

月行斟酌着开口道:“师叔,您为何不愿逐晨与魔修交往。”

风不夜不悦:“逐晨为何要与魔修交往?”

“他们不是坏人,也并无歹意。”月行说,“师叔您问剑即知。”

就风不夜这整日提防的架势,若从那群魔修身上察觉到一丝邪念,恐怕他们已经魂归九天了。

风不夜语气森然:“那他们也是魔修。”

……可你不也是吗?

月行不敢同风不夜讲道理,低眉敛目,只在心中暗道风不夜变了。

他思忖着,自己就要走了,得向风不夜讨句话带给掌门,以作应付。正欲开口,风不夜转过身来,漆黑的眼底带着沉沉的凝重,说道:“你回去同掌门说。”

月行:“是。”

风不夜:“不久天地将有异变,让朴风宗与其余各派,遣几位弟子来魔界边缘镇守。”

“异变?”月行怔了下,“是何异变?师叔推算出了什么?”

风不夜并不多解释,只喑哑道:“日后你们自会知道。”

魔界界碑松动,灵脉枯竭,魔气四溢,魔修蜂拥而出。

一切噩运初始。

无数修士自甘堕落,坠入魔道,因再无约束,丑态毕现,暴虐嗜杀。

不出百年,修仙大陆便彻底化作人间炼狱,来去间放眼皆是魔修。凡人生如蝼蚁,道修卑微求生。不知这是否就是天道所求。

月行观他态度,知晓此事严重,认真记下。因盈袖在外头催促,作揖道:“那,师侄先行离去了。”

风不夜颔首:“路上当心。”

逐晨与小师弟目送二人离开,挥手直至他们身形消失。

风长吟年少老成地叹了口气。

这二人走了,最寂寞的还是他。这两日他带着盈袖玩了不少地方,如今闲下,多少觉得有点空虚。

主要是这边没有适龄又说得上话的玩伴,逐晨最近都太忙,他觉着无聊了。

在朴风的时候,他有一整座后山可以潇洒,门中师兄弟也乐于陪他胡闹。而在朝闻,所有人都想着做事、修炼。

他虽懂事,却也年少,有喜欢胡闹的时候。

逐晨敏锐地察觉到他有点低落,揽过他的肩膀,陪他聊了一阵。

大早,风长吟换好衣服去空地练剑。

朝闻有许多在建的工程,人来人往,只有逐晨插着竹子的那一块比较安静。

那竹竿插了也有几天了,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生长速度极其缓慢,与那些见风长的竹子一点也不一样。

风长吟每天都要凑近看观察一下。到了现在,才能基本确认,那凸出来的小苞不是竹叶,应该是朵花。

也是,毕竟是个无根无叶的竿子,能起死回生冒出点东西来已经不错了,不能奢求它懂事。风长吟就希望它顺利开完花后,可以顺便结个竹食。

他花了那么多时间盯着的,万不要中途枯死了。

风长吟静下心来,在无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比划剑招,练到后面逐渐入神了,忘却了脑海中的杂念。

一片云彩不知何时从晴朗的天空飘来,遮挡住了日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风长吟身形跃动,练得满头大汗,直到手脚能凭着自觉将剑式挥舞出来,才将气息沉下,收剑回鞘。

他用衣袖胡乱擦了把额头,转过身一瞥,才发现竹竿边上多出了一个小东西。

那孩子小小个的一只,穿着鲜红色的衣衫,光着脚,两手抱住竹身,张嘴就要咬下。

风长吟过电似地一震,大声叫道:“啊啊啊——别吃!”

小奶娃张着一嘴齐白的牙齿,已经咬下,听见声音茫然地抬了下头。

风长吟连忙奔过去,将她抱起来。他两根手指捏住女娃的脸,迫使她张开嘴。

开玩笑,逐晨的东西,那可是连阿秃的喙都能磕坏的,何况是小孩子的牙!

小奶娃意会到他要做什么,主动仰起头,朝他张开嘴。

风长吟检查了遍,还好,依旧整整齐齐的,没有损坏。只是口水随着她的动作流了下来,淌在她的衣襟上。

她奶声奶气地问:“也是石头吗?”

风长吟冷静下来,才发觉怀里抱着的人根本没有重量。

她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仔细看的话,瞳孔深处似乎闪着介于红色与金色之间的暗光。皮肤很白,光滑细腻,与朝闻那些明显瘦小的孩子不同,浑身上下都软乎乎的,尤其是那张小脸,模样十分灵动可爱。

风长吟鼻子动了动,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一点阳光和水汽的味道,是令人舒适愉悦的那种清爽气息。

风长吟没在她身上感受到妖气,可也没有魔气,一时摸不准她的来历。见她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小发髻,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不是石头……”风长吟告诉她,“这些都不能吃的!”

她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浓密的睫毛垂了下去。

风长吟忙说:“你是饿了嘛?那我给你点摘别的果子吃。”

“我不饿。”她努力张大嘴巴,说,“我想吃!吃甜甜的!”

风长吟立马乐颠颠地带她去农田摘彤果。

他让这孩子骑在自己的脖子上,抱住自己的头,兴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没有见过你。你是从魔界过来的吗?”

上面的人骄傲道:“我飘过来哒!”

“从哪里飘过来的?”

“天上哇。”

“额……”风长吟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差点给忘了,才终于脑袋一点一点地说:“寥寥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