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沃尔夫现在感觉糟透了,按照他的性格,他应该在外围就和肖合分道扬镳,可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筋搭错了,硬是跟了上来。
这小子能手撕迅龙,可是自己不行啊,自己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佣兵,没有肖合说的那么伟大。
他很怕死,怕死的很。
没有人不怕死。
扎克可不是肖合那样的热血青年,那的热血早就不知道在哪个年头燃烧殆尽了。他已经见过太多无名的墓,太多的生离死别。
至于梦想?呵呵,那玩意他有资格拥有吗?
那是年轻人的东西。
他老了。
可是就是这样市侩的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着了这小子的道呢,自己怎么就傻乎乎的跟了上来,好啦白痴扎克,罗森纳尔的魔兽没弄死你,结果你现在要死在这群神不神鬼不鬼的玩意底下啦。
他明明是讨厌这个小子的,他认为肖合就她妈一个蠢蛋,而自己竟然会变得和他一样蠢蛋。
扎克绝望了,那群石像鬼光是从数量上就可以让他们杀得手软。
肖合帮诺顿打开了神殿的大门,放出了来自神殿深处之恶,那无穷无尽的石像恶鬼从门里涌了出来,他们想要逃走。
要是肖合早来上一会,这倒是不无机会,可是现在樱和诺顿的状态都算不上乐观,艾露莎的魔力又消耗殆尽,扎克的实力放在这里压根就入不得眼,现在只靠他一人又能干什么呢?
一群残兵是跑不过这群家伙的,但是他们还是在玩命的跑,没有人愿意死在这里。
石像鬼的包围圈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只需要再过一小会,这群家伙最后的救亡之路就会被围死。
佣兵们试图跑得更快一点,可惜石像鬼的速度比他们更快,前方的路已经被那群家伙堵死,现在他们只需要从四周夹击,这群人类就会死在这无尽的黑色洪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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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有希望了。艾露莎明白,最后的希望已经没了,继续逃亡已经没了意义。只是可惜,把无关的人连累了进来。
艾露莎用十分歉意的眼神看着肖合:“抱歉,把你牵连进来了,本来你是不会死的。”
肖合摇了摇头,答道:“我其实很谢谢你们。”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没想过佣兵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啦,当初只是一心相当佣兵,想成为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英雄,所以就一股脑的出来当了佣兵,我知道这样好像很可笑啦,像个傻瓜一样,于是我又想啊,如果只是在佣兵工会注册个身份我就真的是佣兵了吗?其实我一直没明白,不过我想我现在大概懂上一点了。”想到这里他的情绪忽然有些低落,垂头丧气的说道:“不过我就要死了,我现在算得上是一个佣兵了吗?”
“佣兵啊都是一群傻瓜。”艾露莎自嘲的笑了笑:“他是傻瓜,你也是……”
诺顿并不认为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还有刀。
诺顿忽然转过头去,一脸严肃的对着肖合说道:“我还有刀。”
“什么刀?”
“黑刀。”
他又问:“你想死吗?”
“不想。”
“肖合先生,请你拔刀,我们都不想死。”
肖合有些苦恼,这个男人讲话真的没什么意思,可他说他有刀,有刀就还能打,有刀能杀出去,那把刀得有多厉害。
“我试试。”
“你试的时间可能会有些久。”男人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挺严重,拔刀的时间久了,他就撑不住了。
“可我只能试试。”
“你会有时间的。”他说。
这句话的分量沉甸甸的,到底需要多大勇气才能说出这句话。
说完,他提剑,他要再次赴死。
“团长……”樱抓住了他的手,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刀,“请带上樱。”
男人愣了愣,他试图讲手扯出来,但是樱的力气很大,他无奈的蹲下来,揉了揉樱的头发,女孩原本整洁的头发现在看起来乱蓬蓬的。
“樱,松开。”
“不要。”樱有些哽咽的说道:“因为一松开可能就再也抓不到了。”
“你要是走了,谁来保护这里的人。”
“我……”
“好啦,听话,松手,已经没有时间了那群怪物马上就要杀过来了。”
“我明白了……”樱终于不情愿的松开了她的小手。
诺顿笑了,没人明白他此刻笑容的意义。
“诸君,一定要活下去啊。”
语罢,那个看起来就摇摇欲坠的男人再次拿起了他的双剑。
然后,向前,向前!
莹白的光辉再次照亮了整个罗森纳尔。
艾露莎看着诺顿离去的背影,可她什么也做不到,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
我呀,到底有什么用呢?女孩啜泣。
黑色的浪潮被生生诺顿阻挡在外面!
这不可思议!
强大的剑罡在恶鬼中沸腾,石像恶鬼争先恐后的上来赴死,他们要让这个家伙死得难看一点。
可是这个男人即便浑身是血,即便伤口布满全身,他依旧没有倒下,他答应过肖合,他会帮他争取时间的。
有他仿佛就有千军万马!
连天地都为他的强大而闻之变色。
肖合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看着他孤身投入黑色恶潮之中,看到最美的光辉在罗森纳尔亮起。
佣兵,多么沉重的词眼。他想。
他走到施诗面前,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她至始至终都是这个表情,没有变过。
施诗递出了怀里的黑刀。
仅仅只是看着这把刀,那种冰凉刺骨的悲哀感就浸满了他的灵魂, 肖合不知道为什么悲哀,他很难过。
于是,拔刀。
他的世界,只剩一片黑暗。
樱长刀带血,即便诺顿已经为他们挡下了大部分浪潮,可是依旧还是有不少数量的石像鬼杀了过来,她需要挥刀,将这群怪物化作虚无。
可她早已就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
长刀挥舞,飘飘乎如遗失孤立。
即便身已染血,可吾志不改。
扎克愣愣的看着这群不可理喻的佣兵,诺顿已经杀入群中,若不是那银辉依旧耀眼,那剑岚依旧摇曳,他早就认为诺顿死在了那可怕的浪潮之中。
樱身上又多了几道划口,她还在受伤,还在流血。
扎克咬牙,双拳紧握,指甲深陷至肉缝里——他的指甲可一点都不长。
自己竟然一个小姑娘来保护,我他娘的可是个佣兵!
佣兵虽然不想死,但佣兵不会畏惧死亡。
扎克的红了双眼,这是男人的血性,这是佣兵的底线。
他提剑,提起的他的重剑。
然后杀入战场。
石像鬼的刀刃眼看着就要贯穿樱的胸口,可是樱却来不及闪避,她伤得太重了。
一把重剑横空出世。
巨大的重剑拦下恶鬼的刀锋,然后挥舞。
樱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谢谢。”
“要谢,就去谢那个小子吧。”扎克的口气里带着不甘,“如果有机会,请把我转告那小子,他的梦想其实并不好笑。”
语罢,他轮着他的重剑再一次的杀了上去。
他的背影宛如亡国的勇士。
可他毕竟不是诺顿,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佣兵。
扎克的巨剑横亘在前,前方的攻击打在了巨剑上。
可是后方有沉默的刀,沉默的刀砍在了他的背上,一刀之后是无数的刀。
扎克疼得一颤,他试图拔剑,可是这剑怎么这么沉?
呀,怎么拿不动了呢?
这可不像我呀?也是呢,要是我怎么会冲出来做这种傻事呢,我又不强,我只要老老实实躲在这群家伙的背后就好了。
呀,说到底还是被这小子感染了。
果然,到最后我还是讨厌他。
真是讨厌呢。
真相再教训一次那个天真的小子梦想不是那么好实现的呢。要是就那么轻易的实现了,那他娘的还叫梦想吗?
可惜,做不到了呀。
也对呢,反正我本来就打不过他。
扎克用最后的余光看到了沉浸在黑刀世界里的肖合,脑海中浮现出酒馆中的那一幕。
那个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大声喊道要成为全大陆最伟大的佣兵。
真不害臊。
只是喝了一杯麦酒而已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要是将来得了什么功绩那还得了呀。
不过自己好像是看不到一天了。
佣兵们,果然都是傻瓜呀。
他微笑着倒在了地上,他的血是热的。
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扎克倒在黑色的浪潮之中,她无能为力,她自己都已经顾不暇接了。
她只能挥刀,挥刀。
她在心里祈祷,祈祷那个男孩会像英雄一样现世。
在拔刀的那一刻,至凶的暴戾之气瞬间充满了肖合的脑海。
杀杀杀杀杀杀!
想杀掉,想破坏,想让这世间的一切都消失殆尽!
去死去死去死!
好痛好热好痛苦好难过好难受好想哭无法忍受。
被撕裂被扯碎被踢被烧被刺被烤焦。
好痛苦……
好想死……
黑刀带来的负面情绪在一瞬间覆盖了他的脑海,痛苦,不安……还有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寂寞。
“不要死。”
“谁,谁在说话。”
“不要死。”
“可是我好痛苦。”
“不怕的,我会陪着你。”
黑暗的世界突然出现一缕曙光,就像黑色的箱子里面破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外面的光芒略微洒进来一点,给予这个世界带来些许的光明与温暖。
少女行走在这黑色的世界里,走进那个天真男孩的内心。
肖合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孩,宛如瓷娃娃一样的女人只有她没错。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会陪着你的,所以不要怕。”少女在他的耳畔轻轻细语。
“嗯。”
“不要死。”
“嗯。”
“相信你自己。”
“嗯。”
“快回来吧,我在外面等你。”
回去,回哪去,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回去。
似乎有个男人邀请过他,邀请他一起喝酒。
可是自己怎么忽然想不起来呢?
不过,现在好像也不晚吧。
大概。
一个个画面再次浮上脑海。
浑身是血的男人孤身冲向恶鬼浪潮。
红色马尾女孩的哭声。
男人的剑,扎克的重剑,女孩的哭泣,樱的长刀,还有那句少女的轻语。
“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这一刻黑暗退散。
他的心中,只有星辰大海。
黑色的光芒划过天际,仿佛穿过了时间与空间。
那是把黑色的刀,黑如深渊。
石像恶鬼忽然像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动不动。
诺顿惊异的看着这一切,他浑然变成了一个血人。
石像的神明已经现世,既然如此,它们凭什么动?
温暖的春风中,黑色的石像恶鬼在晨曦下消融。
肖合提着黑刀,黑色的浪潮已经消失,只留下劫后余生的人们。
还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樱和诺顿浑身染血,都快辨认不出原来的摸样。他们只是沉默的站在扎克的尸体旁,一句话也不说。
肖合不可置信的看着扎克,这个家伙怎么死了,他怎么会死呢?
他不是好好的呆着樱的后面吗?明明不怎么会打架怎么还要上去送死?
喂,这可不像你。
喂,起来啊,起来嘲笑我啊,起来嚷嚷说要给我一个教训啊!
你怎么就倒下了呢?
你不是说我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那于情于理都不该轮到你呀。
樱低头看着扎克脸上犹存的笑容,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缓缓的抬头,对着肖合说道:“扎克先生说,你的梦想一点也不好笑。”
底比斯城外的墓碑,又多了一个不住挂齿的小人物。
墓碑底下同样什么也没有。
因为,他们都是小人物。
小人物的梦想,谁也看不到,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