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动，星云摇曳。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着旺财跑来跑去，很快就累了，张程程抱着张思思，张思思又抱着张天然，三个小姑娘一齐上床睡觉去了。
符朗还没尽兴呢，不过张思思一走，院子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符朗只好自己摸出弹弓来，对着那橘子树噼里啪啦一顿打，又大又圆的橘子就争相的落了下来，符朗捡起来用衣服兜了满满一怀，跑着给林琴心送去。
“琴心妹妹，你吃。”符朗把一衣兜的橘子往林琴心跟前递。
林琴心摇了摇头，她的眼睛耳朵，全都在大人们身上，许如芳眼下正和他们商量想办法通水通电呢！
符朗见林琴心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有些失落，刚把眼皮垂下来，就听旁边符尧开口道：“给我一个吧。”
符朗于是眉一扬，又开心起来，连忙捡了一个最大最黄的给符尧递过去：“喏，尧哥哥！”
看着符尧剥开来吃了一瓣后，符朗才问：“甜吗？”
见符尧轻轻点了头，符朗于是眼一转，又选了一个又大又黄的来，一点一点小心的把皮剥了，再把橘子瓣上的白色经络去除干净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后，再次向林琴心递去：“琴心妹妹，可甜了，你尝尝？”
林琴心本不爱吃橘子，可耐不住那一双热切盯着她的小眼神，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符朗一下子开心起来，又连剥了好几个，一个劲的往林琴心手里塞。
林琴心实在是吃不下了，借着上茅房，一溜烟跑到了后院去。
她在后院猪圈顶棚上，把先前藏进去的包袱拿了出来，趁着没人，打开包袱来，从一堆药丸里找到了舒泰醒酒的小药丸。
林琴心刚刚见许如芳用手捂了好几次胃，最后一次手一直放在前胸的胃部揉了又揉，想必许如芳是多久不喝酒，这一喝又喝得太多，把胃给喝疼了。
倒了一粒小药丸出来，把包袱重新藏回去，林琴心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大人们竟然都散了，符尧和符朗也回屋睡觉去了，只剩张慧珍烧热了水在等着林琴心来洗脸洗脚：“跑哪儿去了？刚刚叫了你好几声也没把你给叫出来！”
林琴心把小脸扬起来，任由张慧珍拿了热帕子在自己脸上擦，温暖舒服，擦了一帕又擦了第二帕后，林琴心才开口：“我刚刚嘘嘘去了。”
说完指了指锅里还烧着的热水：“妈妈，热水能不能倒一碗我给外婆端去，我看外婆喝多了酒。”
“心心真懂事！”张慧珍赶紧冲了一个碗，倒了大半碗的热水进去，“有些烫，乖乖小心别烫到。”
“嗯！”林琴心点点头，接过了碗，往许如芳的屋子里走的时候悄悄把手里捏着的药丸融进了水里。
屋子里还点着油灯，许如芳斜坐在床边，一见林琴心进来，就扬起了慈爱的笑：“心心还不快睡觉去？”
“外婆喝热水。”林琴心把水递给许如芳，“喝了胃就舒服了！”
“外婆没事，心心不知道，外婆年轻的时候一个人能喝一壶白酒呢！”许如芳揉了揉林琴心的头，嘴上说着没事，可还是把热水接过来喝下下去，“村里的男人都喝不过外婆的！”
热水一下肚，整个胃就舒服熨帖了起来，许如芳的脸红彤彤的，连耳朵也红了。
她的眼睛眯了眯，一下就想起了以前：“以前的日子可真是苦啊，那时候缺粮食，不止是缺粮食，是什么都缺！你外公年纪轻轻的就病死了，一家五个孩子五张嘴，都要我一个人养活！”
林琴心在床边坐了下来，听许如芳讲过去的事。
“我每日里五点钟天不亮就起床，去生产队里把一天的公分做满，老大和老二那时候已经读书了，老三还没有我腰高，背着个跟他一样高的背篓，就在田边等着我，背篓里就装着小珍。”
“小颖实在没人带了，刚生下来七个月，还在襁褓里，只能放家里，搁床上，用个大簸箕给盖着，簸箕上还要压上两块石头，就怕孩子翻身从床上滚下来，压了石头在簸箕上，她也就滚不动了。”
“每天做完工分回去的时候，还没走到堡坎底下就能听见小颖的哭声！那孩子小时候可受了些苦，也难怪她长大了跟我不亲，出嫁后，一次也没回来过……”
林琴心印象里有听张慧珍提起过慧颖小姨，不过提得很少很少，少得林琴心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至于她是方的是圆的，现如今在哪里，过得怎么样，都一概不知。
“自己的工分做完了，我就去帮别人做，有的孤寡的人，家里没孩子，想省点力气的，我就帮他去做，分粮的时候我只要他的三分之一就好，就这样这里三分之一，那里三分之一，东匀一点，西凑一点的填肚子，蒲公英这些野草扯来是舍不得喂猪的，都是和了面粉，烙成饼，做来给孩子们吃了。”
“孩子们也爱吃野菜饼，一个个长得比小猪还壮实。”
“可公家的猪得养呀，我每天天黑后就自己做衣服做鞋子，一直做到凌晨，那时候可没有什么手电，都是摸着黑往镇上走，镇上西边有个酿酒厂，一般每日里三四点就出酒糟，刚倒出来的热滚滚的酒糟直烫手，烫手也得抓，那可是用抢的，多少人等着要抢这酒糟回去，我家里养的那三只公家的猪，就是靠着酒糟养活的。”
许如芳说着把手伸了出来，喝了酒，她的手有些发抖，斑驳苍老的手上满是褶皱：“我从前也是小姑娘的手，跟心心一样，细皮嫩肉的，可后来，就变成了妈妈的手，外婆的手，可能就是从抢酒糟开始的吧，手一烫破了皮，就再也好不回去了。”
林琴心的眼睛也热了，她想，外婆第一次摸着黑走夜路的时候，一定也很害怕。
可后来外婆成了妈妈，成了外婆，她就不怕了，因为有了比害怕更要紧的东西，等着她去守护……
“也就是有一天晚上，抢了酒糟往村里赶的时候，遇上了他，吴柏青，唉，现在想来，要是没遇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