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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1

“再说那顾雪绛, 真是骑术无双!战马说停就停, 说跑就跑,极通人性……”

“还可以凌空飞跃!”

“还能翻跟头!”

“还能叼绣球!”

程千仞:……

顾二恍若未闻,神色专注地给林鹿剥橘子。

他十指白皙修长,灵活翻飞,金黄橘皮褪下, 白色丝络也去的一干二净。

南央秋天的新鲜橘子,甜美多汁。

烤馍装盘,滋啦作响, 徐冉早已迫不及待,高声招呼:“老板这里这里!”

老板回头打哈哈:“不好意思啊,隔壁有人加了钱, 我先送过去, 下一个就是你的!快着嘞!”

徐冉自言自语:“靠,吃路边摊都要花钱插队,脑子有病吧。”

温乐公主又打了个喷嚏。

***

夜深人静, 失业空巢男青年程千仞独自回家。打水洗漱, 点灯看书。

昏黄烛光下, 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早已愈合, 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想来别处也是同样。他猜测是林鹿的药好,或者修行者自体恢复能力, 会随修为不断提升。

那天清醒后,血液燃烧的感觉消退,体内真元更加凝实, 但吐纳灵气不如从前容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他说不上来,只得去翻书。

修行书诸如《太上气感》之类,晦涩艰深,大半得靠自己摸索。

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触摸到凝神境的门槛,水滴终将穿透最后一层石壁。

他照旧在识海中演剑,直到远处传来打更声。

睡眠可使精神放松,程千仞却已习惯用打坐吐纳代替。

头脑放空之际,眼前浮现一片茫茫白雾。

雾气汹涌而来,遮天盖地,程千仞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方。

远处似是有人影晃动,说不上的熟悉感。他便随那人向迷雾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远,人影停下。程千仞继续向前,近到能看清对方衣摆繁复的花纹。

那人忽然回头。一双黑白明眸冷冷看来。

一瞬间雾霭散去,他的面容骤然清晰。

竟是逐流!

程千仞悚然惊醒。

月色照进半旧的窗。案上书卷被风吹动,哗哗作响。房间空荡荡。

难道方才没有冥想吐纳,只是太疲累,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

自打分别,这是他第一次梦到逐流。

程千仞揉揉眉心,梦境的真实感令他烦躁不安。

****

顾雪绛进门行礼时,温乐本是要上前扶他:“你来啦。”

他不着痕迹的避开,长揖及地,一丝不苟:“草民顾雪绛,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温乐一怔,收回手:“赐座。”

两人隔案对坐。顾雪绛一言不发,低眉垂目。

温乐小时候不懂事,常以敛息法器蒙蔽宫廷禁卫,溜出去玩耍。皇都各处巡防将领都知道‘防火防盗防小公主’,一旦发现,要么安排护卫暗中保护,陪她逛街,要么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地送她回去。

但若赶上花间雪绛当值,她就倒霉了,要被拎兔子一样提溜到宫门口。

还要挨教训:“殿下,臣真的很忙,兄弟们执勤也辛苦,您就别给臣等添负担了。来,吃糖。”

私自出宫温乐理亏,不敢向父皇告状,只能忍下。背地里骂他神仙模样,恶鬼心肠。

后来糖吃多了,吃人嘴软,一来二去,倒与花间雪绛熟悉起来。

“你别单手拎着我,我也是个姑娘,不要面子的啊?”

“你还知道自己是姑娘,宫里呆着不好吗,非要出来?”

温乐做贼一样扯他蹲下:“悄悄告诉你,我一直觉得五哥没死,只是背着大家出去玩了,我早晚抓到他。”

后来她长大了。渐渐懂得许多事情。

比如人死不能复生。比如怎样做好一个皇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我从北方南下,八千里风尘。你知道我来了,为什么不来见我?’

‘打马球那天,我的白云马就在建安楼下吃草,你与它那般相熟,打个唿哨它就跟你跑,为什么不用?’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她想了很久,只说道:“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微凉秋风灌进屋来,吹散香炉青烟,不多时,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四位侍女轻手轻脚地去关窗。

女官捧来一只长匣。

顾雪绛双手接过:“谢殿下恩典。”

温乐:“打开看看。”

长匣由一整块美玉雕琢而成,光洁剔透,匣中却不是珠宝。

竟是一把刀。

刀身狭长,深青色刀鞘,三道绯色纹路蜿蜒其上。

如一江春水,倒映三枝桃花。

清鸣乍起,刀锋出鞘,满室生辉!

一泓寒光照亮他的眉眼。

顾雪绛怔怔看着,指尖微颤。

他好像回到了恢宏大殿,琉璃砖映出他的影子。

那个老人不怒自威,声音雄浑:

“怎么样?”

“好刀!”

“越好的刀,越难驾驭,出鞘不慎,伤人伤己……我朝年轻一辈中,你的天赋最优秀。朕希望你,用好这把刀!赐给你了!”

“臣花间雪绛,谢圣上隆恩!”

春水三分。别来无恙。

他捧着刀,霍然起身,庄重地行拜礼。

温乐公主:“落雨天留客,我却不愿多留你了。你走吧。”

顾雪绛再拜,怀抱玉匣退出去。

“殿下,您费那么大功夫帮他找刀,就这样让他走了?”不说点什么?

温乐公主立在露台边,看檐上雨帘:“费些许功夫算什么,他若是心里有我,那前路刀山也好,火海也罢,我都陪他闯一闯。可惜他以前无法无天,现在没心没肺……君即无心我便休,纠缠作甚。”

女官赞叹道:“四海之大,豪杰如云,殿下皎若九天明月,群星追随。定有比顾公子更胜百倍的才俊。”

温乐公主只是笑着摇头,不答话。

“取我的琴来。”

既然人事离分,不似当年。

我不能为此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就为你弹奏一首,从前的曲子吧。

***

举步下楼的顾雪绛,只觉怀中玉匣重逾千斤。

忽听得一阵琴声飘来,泠泠如流水,渺渺如云烟,不由脚步一顿。

往事纷繁,如洪水崩堤,扑面而来。

天资出众,八岁入道。

十四岁成为家族资源全力支持的对象,前呼后拥,少年得志。

十五岁突破凝神,人皆道此子前途无量,可窥圣人境。

十六岁被钦点为京畿禁卫军右副统领,与他同辈的世家公子,无人敢撄其锋芒。

他在最好的年纪,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十九岁夜巡,孤身入重围,杀魔族二十,全身武脉碎裂。成了个废人。

未过半月,被人举告通敌叛国,卷入‘青霜台’重案,锒铛下狱,三月后脱罪释放。

家族除名,逐出皇都。一夕之间,繁华散尽,灰飞烟灭。

顾雪绛离京时,平日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的朋友避之不及,看他不顺眼的敌人送了他一坛好酒。

说只爱他财权容貌的花楼姑娘们追出来,六架马车坐满,十里相送。

“公子一去,水远山高,怕是相见难期。”

“莫哭了,我总会再回来的。”

他对怀抱琵琶的姑娘说:“弹什么‘凉州词’,换一首‘春日宴’来。”

琵琶声咽,顾雪绛登车远去,瘦马嘶鸣,烟尘滚滚,巍峨的皇都被抛在身后。

十里红妆,华灯焰火,明枪暗箭,真情假意。尽成过眼云烟。

***

侍女将他送至楼下,眼看雨幕重重,铺天盖地。

“公子带一把伞吧。”

顾雪绛正要道谢,忽见不远处一人撑着伞,独立雨中,身姿挺拔,疏朗清举。

天青色洒金桃花伞,是他画的。

那人见他下楼,快步迎上。

顾雪绛接过伞,为两人撑起。

林渡之一手抱玉匣,一手握住他脉门,输送真元驱散寒气。

没走几步,道旁树上跳下两个人。滴水不沾,周身像笼着一层烟雾。

“你们怎么……”

徐冉:“我们也不想来啊。谁让你仇家遍地?万一路上遇见什么事,你要抱着鹿瑟瑟发抖吗?”

程千仞看着匣子:“这个能卖多少?”

顾雪绛惋惜道:“这个不能卖。”

徐冉:“那我们怎么来钱?”

顾雪绛:“参赛,然后下注全副身家买自己赢。”

“好啊!”

四人边走边说,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