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看书 > 武林野史 > 第90章

第90章

柳青青道:“既然他不想杀你,刚才为何对你那样?

孟轻寒道:“他刚才那样做,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柳青青总算懂了,何银甲若是想报复他,无疑有很多机会,至少可以先砍断他握刀的手,让他无法反抗。

可是等他明白过来,已经太迟了。

这代价已经太大、太沉重了些。

沉重得他已经不堪负荷。

人们为什么总是要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刀尖上的血已经干了。

刀,总算归入了鞘中。

可是手上的血却是永远也清洗不干净的,永远也要受到良心的谴责。

因为血的代价,无论对于什么人来说,也都是惨重的。

柳青青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垂首道:“我以为这世上除了你们,再也没有一个好人,就连我父亲也是如此,所以我就认为,人活在世上都是相互利用,相互欺骗的,千万不能和别人讲什么江湖道义,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毕竟还是好人居多,像他们那样的坏人毕竟还是少数。”

孟轻寒沉声道:“所以你我都看错了他。”

柳青青忽然跪拜了下去,道:“何先生,你虽然不幸死了,可你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所以我想你也该瞑目了。但愿你不要怪罪我们,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孟轻寒沉默着,忽然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柳青青抢着道:“我知道,这是你第一次杀错人,也是最后一次。”

孟轻寒冷冷的道:“你又错了,杀人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再杀错人。”

柳青青仰着脸看着他,道:“那么你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轻寒道:“我的意思是,这是你的一次看见我的刀,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我的刀。”

他的刀紧紧握在手中,就像握着自己的全部。

柳青青鼓起了勇气,笑着道:“这把刀并不好看,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这也只不过是一把很普通的单刀。”

孟轻寒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刀,本来就不是给人看的,所以杀人的刀绝不会好看。

若是有人认为刀很好看,那么这人一定是个白痴,要么就是个变态而又残忍的疯子。

这本来也就是再也普通不过的一把单刀。

他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但他才刚转身去,却又忽然回过头来,手又将刀紧紧的握住。

他的手里有刀,眼睛里也有刀,他的话也像是刀,道:“你怎么能看见这把刀的?”

柳青青好像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眨巴着眼睛道:“你的刀就在我眼前,离我不过只才一米,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

她说的不错,可是她忘了一件事。

这里是地下密室,深入地下近十米,又没有火把,甚至连通风口也都没有,黑暗得就像是蝙蝠的洞,老鼠的窝,根本就没有一丝光亮。

她是怎么能看的见他的刀?

孟轻寒五岁就开始练眼力,将自己反锁在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只在墙壁上燃上一只香头。

他眼睛看着这支香火,手上拔着自己的刀,因为若不这样就会睡着。

闪烁不定的香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苦练了十年,每天苦练五个小时,才能看到五丈外的蚂蚁。

现在,在密室中他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柳青青的脸,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只能模糊的看见自己刀的大致轮廓。

坚持、坚持,再坚持,数千个日日夜夜,无数次将刀狠狠抽在自己身上,这世上绝无什么幸运,他的刀法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他的眼睛也就是这么样才日渐清晰。

有多少次,他逼得自己都认为自己很有可能会发疯,紧张得就想跳到山巅上去大吼大叫,发泄一通。

谁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才了解自己的感觉。

就因为他苦练了十年,就因为他了解这种感觉,所以他才知道要想练就在黑暗中视物的夜眼,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到的事。

她是怎么能看见他的刀的?

他缓缓转身,眼神又变得冷漠冷酷,手也紧紧握住了刀柄。

任何人都看得出,只要一个不小心,他的刀很有可能就会砍去你的人头。

看着他的眼神,柳青青反而笑了。

她的笑容当然是苦涩的,她幽幽道:“也许你还不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夜眼。”

孟轻寒瞪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要从这眼睛里看出她心里的秘密。

良久,良久,他才一字一顿,道:“难道你就是?”

看到他的这种表情,柳青青才知道自己错了。

柳青青后退了一步,他跨上一步。

她又后退了一步,再后退,后背已经靠着墙了。

生气的人往往会失去理智,做出许多不可理喻的主动,因为热血已经冲上了头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现在的神情简直就像是一只暴跳如雷的老虎。

柳青青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笑容却更显得凄苦更幽怨,道:“我不但是夜眼,还长着一颗能看穿人心事的心……你现在心里一定又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就是柳青青。你当然不会认为我是个妖怪,但却很有可能是他们派到你身边来的奸细,说不定还是个很有名的女杀手,甚至萧雨衣就是我出卖的。”

孟轻寒虽然紧握着刀,却显得有些意外,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柳青青惨然笑了笑,道:“你当然没有这样说,但是你心里有这样想了。”

孟轻寒说不出话来,他只有嘴巴紧闭。

他心里本来就有这样想。

柳青青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很多女人在这种解释不清的情况下,都会奋而出走,还有一部分是大发雷霆,只有一少部分会摸着眼泪默默承受。

可是再也没有比这一声轻轻的叹息更能让人动心。

柳青青看着孟轻寒,幽幽的道:“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你一走开,他们就能找到这里,除了我们之外,也没有别人知道我们是在这个地方,可失踪的偏偏又是她。”

孟轻寒眼神虽然还是刀一样的锐利,但手里的刀不由自主的松了松,道:“我……”

柳青青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能看穿你的心事?

孟轻寒不能否认。

柳青青看着他,看了很久,就像他脸上长出了一朵喇叭花,眼睛里的幽怨再也掩饰不住。

她也根本就不想掩饰。

——男人只有在愤怒时,才会不加掩饰自己。女人却不一样,女人要是怨恨一个人时,通常从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她神色凄然,幽幽的道:“因为如果换做是我,在这种情况下,也一定会胡思乱想。”

孟轻寒再次闭上了嘴巴。

柳青青眼里闪着泪光,凄然道:“你为什么总是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孟轻寒低下头,不敢看她,沉默了很久,才道:“这也许是你不该这么聪明,男人碰到太聪明的女人,总难免是要提心吊胆的。”

柳青青道:“为什么不该?难道只许你们男人长着脑袋,却不许我们女人有思想?女子无才便是德,难道只有娶到一个笨得像猪的女人,你们男人才会称心满意?”

孟轻寒只有嘴巴紧闭。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些。

她并不打算放过他,道:“像魏凤鸣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找一个象猪一样笨的女人替他生孩子?”

孟轻寒回答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错得实在太离谱,心里只恨不得找支针线来把嘴巴缝起来。

柳青青幽幽道:“这两天你来回奔波,身心很是太疲惫,难免会弄错很多事,等你清醒下来,仔细想一想,就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孟轻寒闭上了眼,道:“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柳青青就又打断了他的话,道:“魏大哥将我托付给你,只因为他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你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靠得住的人。若连你也不愿意相信我,我活在这个世上又还有什么意思?”

她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笑,道:“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坚持认为我真的就是那么恶毒的女人,那么你就杀了我吧,我……我绝不会怪你。”

她忽然冲了上来,将他逼到死角里,再无可闪避。

她却抓住了他的手,抓得很紧,仿佛落水的人想要紧紧抓住那并不存在的浮木般。

她却用力将他握刀的手拖向她的咽喉。

她的手细腻、柔软、光滑,摸上去很舒服,但却冰凉,并且还在轻轻颤抖着。

唯一的一只火把早已熄灭,密室完全黑暗。

但在黑暗中,她的呼吸却轻轻,仿佛还带着一丝*人的甜香。

她的胸膛浑圆坚挺,也在轻轻起伏着。

但她的神色却黯然,脸色暗淡得就像是病入膏肓垂死的老人一样。

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知道,那表示她的心已经破碎。

一个人若是说出这种话来,那代表她实在已经伤透了心,觉得活着实在是多余的。

一个女人若是说得出这种话,愿意死在一个男人手中,那表示她真的不恨、真的不会怪你……

只不过很凄然、很幽怨……

孟轻寒嘴巴紧闭,他岩石般的脸仿佛多了一种表情。

他确实怀疑过她。

因为种种事实,种种线索都指向她。

但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凄凉,她的神色是那样的委屈幽怨。

只要看一下她的眼神,他就有一种犯罪的的感觉。

他只恨不得将自己像死狗一样的远远的一脚踢开,最好踢得远到天边,永远也回不来。

柳青青看着他,眼睛却一眨也不眨,过了许久,才幽幽的道:“只要你相信我,不要再对我疑神疑鬼,我哪怕立即死了,我也甘心情愿。”

她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但她的神情幽幽,她的眼波幽怨,脉脉的看着他,不再说一句话。

因为她知道,再说任何的言语都已经是多余的了。

但一颗颗眼泪,圆圆滚滚的,就像是一颗颗美丽的珍珠一样,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她的睫毛却在轻轻颤抖……

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克星,这世上能在女人面前说“不”的男人已经越来越少。

一个既美丽又哀怨的女人说出这种话来,能拒绝她的男人大概连一个也没有。

孟轻寒还能说什么?

他就算是块坚冰现在也已经融化。

地室很黑,在黑暗面前,就算是再坚强的人,也总是会感觉到软弱无力。

他似乎也已无力再拒绝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声,道:“对不起,我实在不该怀疑你。”

如果你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知道要想他说出这种话,是多么的不容易。

柳青青忍不住笑了,笑得就像只迷人的小狐狸,要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她看着他,眼波也越来越温柔。

就连黑暗仿佛也在这笑容中被驱逐,漆黑的密室仿佛也逐渐亮堂了起来。

柳青青看着他,手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隆起的肚皮,幽幽道:“我生下来的孩子,也一定是聪明的,所以我决不能让他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我不能让他抱憾终生。”

孟轻寒的脸立即抽搐起来。

这句话就像是条鞭子,毒辣的鞭子!抽在他的最吃痛的地方。

他了解她的意思。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解这一点。

他出世没多久,他亲生的母亲就死了。

他甚至对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母亲在他心中只是一个概念。

那时他父亲也是一个人流浪在边陲,母亲将刚出世的他交给了他的养父母,只身去寻找他父亲。

但她再也没有想到,她这一去,就永远也没有能够回到她儿子的身边。

母亲当然是爱他的!有多少次,他在自己的冷汗、噩梦中挣扎,他想到过母亲的样子,梦到过自己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爱怜的注视着他。

但又有多少次,他是在自己的冷汗、嘶喊中惊醒,他只能躺在自己的冷汗中看着窗外的夜色。

所以,他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的痛苦。

那不仅仅只是要忍受别人眼神的异样,还有更多的鄙视嘲讽。

一个聪明的孩子,从小就要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一切,这本身就是个悲剧。

那么他长大以后,一定会仇视所有人。

因为他心里仇恨远比爱要多得多!

因为他心里只有恨,没有爱!因为他根本就不懂爱,也不知道如何去爱!

爱,虽能包容一切,但仇恨一旦深入到骨髓,就会蒙蔽人的双眼,一旦爆发起来,就远比爱还要可怕得多。

孟轻寒明白她的意思,就因为他明白,所以才更痛苦。

他怔了许久,才终于忍不住道:“那你想要怎么样?”

柳青青勉强笑了笑,笑得却要多苦涩就有多苦涩,慢慢道:“我只想给他找个父亲,一个像个男子汉一样的男人,一个能疼爱他,保护他健康成长的父亲。”

她的要求并不高。

这本是任何一个父母亲都应该为孩子做的。

孟轻寒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道:“你想找谁,你希望谁来做他的父亲,你希望谁来保护他健康成长?”

柳青青脉脉的看着他,眼神更温柔,道:“我已经给他找到了一个。”

“谁?”

四周一片寂静。

他们的人仿佛站在天涯海角。

柳青青的声音也仿佛来自天边。

“你!”

她继续说道:“除了你,再也没有人配做我孩子的父亲,只有你才能保证他健康成长,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别人。”

孟轻寒木头一般的站立着,只觉得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已经抽紧。

他再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荒缪的要求。

可是,柳青青却比他更不冷静了,她抓着他的手,浑身蛇一样的扭曲着。

她虽然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更大的声响,可是,她实在做不到,她的脸也因为痛苦而扭曲而变形。

孟轻寒吃了一惊,刚想问,却又赶紧闭上嘴巴。

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柳青青表绝非因身上的伤楚而*。

但是,让他吃惊的还远远不是这个。

因为就在这时,柳青青又做了件令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事。

她忽然从靴子里抽出把短刀,地室虽然黑暗,可是他还是能够看清,短刀已经开锋,刀刃很是锐利,只要轻轻用一点力,就会让你感受到刀锋的痛苦。

她却用这把短刀对着自己的小腹,道:“你若是不肯不答应,我不如现在就让这孩子死在我的肚子里。”

孟轻寒似乎呆住了,怔了半晌,才失声惊呼道:“现在?”

很少有能让他震惊的事,但现在就算所有不可思议的事,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见得让他更吃惊,更能令他没有自己的主见。

柳青青神情坚定,口气坚决,道:“对,就是现在,因为我感觉他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