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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征江北

九月的金风,吹起田中稻浪的波涛,空中飞来早归的雁阵,偶尔有几片黄叶飘落。水车在不知疲倦地旋转,那吱吱呀呀的声响,像是为行路的人们催眠。殷浩统领的大军在沉闷地前行,人们似乎都要人睡。因为有姚襄作为前锋,殷浩可以放心大胆地前进。他计划要到山桑地带休息宿营,反正时间还早,也用不着急着赶路。

正行之际,对面一骑快马如飞而至,荡起的黄尘,几乎把骑马人罩裹起来,分不清他的面目,只辨出他身穿官军的服装。殷浩纳闷,这是何人如此急速地奔驰,有何大事急事?

“大都督。”来人在殷浩面前紧急勒住马,使得那马匹长嘶一声,原地打个回旋。

“宋成!”殷浩这才看清来人,“你是副先锋,不在前队压阵,万一遇见敌军,前锋的两万大军,将如何作战?”

“大都督,哪有敌军,而今姚襄即是敌军了!”

“此话何意?”

“大都督,姚襄被杖打而心生怨恨,已在山桑设下埋伏,只待大军一到,他就要两面夹击,打你个措手不及,要报四十军棍之仇。”

“怎么,他敢拥兵作乱,真是胆大包天!”

“大都督,快叫队伍停止前进。莫要进人他的包围圈,那里地形对大军不利,不可再前进了。”

“哼!”殷浩很不服气,“他不过两万人马,本都有五万大军,来个反包围,把他全歼还不是手拿把儿攥的?怕者何来?照常前进。”

“大都督,末将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报信。前方有埋伏却还催兵直进,这可正中姚襄下怀。”

“宋将军此言差矣,如果我大军不前进,何以证明姚襄谋反,到时他只称并无此事,太后处我以何为证?”殷浩自有他的打算,“再说,我有五万大军,他不过两万人马,还怕他兴风作浪。前锋部队原本是我的人马,到时本都一呼,还不是都乖乖归来听我指挥。那时将他或擒或斩,本都在太后处自有道理。只管前进,怕他何来?”

“咳!”宋成长叹一声,“只怕到时候就由不得大都督你了。”“宋将军,你即领先头部队一万人,向山桑前进。”殷浩吩咐,“如若敌人开战,你就予以还击。”

“如果姚襄不先发动进攻,我军将如何对待?”

“万万不可先行攻击,他先动手,我军方才占理。此战打败姚襄,本都保举你为正先锋。”

宋成、只好率领一万人马前行。

走到干河谷,他明白这里是姚襄的伏击区,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并通告部下做好战斗准备,提防敌人的攻击。

三声炮响之后,伏兵呐喊着杀出。但是敌人的势头并不猛烈,而且人数也不是很多。交手之后,姚襄的叛军便抵不住官军的冲击,四散败逃。殷浩的后续部队来到,原本打算加入战斗,一见宋成业已获胜,情绪分外激昂:“宋将军一战而胜,还要勇猛追击,誓将姚襄贼子擒获,也好献俘阕前,向太后报捷。”

宋成不想追击:“大都督,末将感到有些不对。姚襄辖有两万人马,而他的伏兵人数不过两千,而且也不见他本人露面,末将觉得内中存有蹊跷,还是不要贸然追击。”

“咳,你是过于小心了。”殷浩急于立功,“姚襄不露面,是他心虚胆怯。兵员人数少,是他号令不管用,多数将士不听他的造反军令。立即全力追击,定要将他本人生擒。”

“这个,大都督,有道是穷寇莫追。”

“你不敢追,本都亲自率军追赶,不信他还有埋伏。”殷浩下令,“大小三军,全力追击。”殷浩在前,带领着四万大军,以得胜的气势,直向山桑方向如潮水般冲杀过去。

宋成见状,也不能按兵不动了,令旗一举,带领下属的一万人马,混人大队之中,也往山桑方向呐喊着杀去。

山桑非州非县,是一个较大的集镇。有城墙和四门,此刻城头上光秃秃,没有一个人影。殷浩将马鞭往城内一指:“姚襄定然躲在城内,给本都冲进城去,活捉了姚襄!”

官军们如疾风骤雨,呼喊着冲向城门。突然间号炮连天响起,城墙上一下子站满了叛军的将士。箭矢像飞蝗一样蹿来,而且箭头全都是火球。那火箭落地,立即把地上的硫黄火油点燃,大火瞬时腾空而起,冲杀中的官军,当即都成了火人,他们被烧得抱头鼠窜。头阵火箭射过,第二轮便是利箭,官军们多数中箭而亡,没有射中的也难免被火烧死、践踏而死。

殷浩眼见着部下被烧被射中,急得他在马上连声叫道:“糟了,中了姚贼的诡计了!”

宋成带着一万大军刚好赶到,见此情景,他高喊一声:“停止前进,不要过去做烧死鬼!”

殷浩不由得大怒:“大胆宋成,眼见前方兵将受难,还不速速上前营救,难道你要坐视不管!”

“大都督,事有蹊跷,这山桑城前明明有一条山桑河,如今却为何不见了,而且被姚襄埋下了火药和火油等物。”

“什么都不要说了,快些营救受伤的弟兄,同时一鼓作气攻进城去,把姚襄给我活捉!”

“发水了!”正在火海中挣扎的官军有人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果然,高有两丈的浪头,排山倒海般从上游冲下来。没死的官军,登时便成了鱼鳖虾蟹,灌成大肚漂起来。殷浩幸亏骑着马,疾速掉转马头逃跑,如若再晚一步,也都成了水中的冤魂。

这一战,殷浩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宋成统率的不到一万人马得以保存。他也只能败退回江南,灰溜溜地抬不起头来。桓温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弹劾机会,朝廷无奈,将殷浩废为庶人。自此,晋朝大权悉数掌握在桓温手中。

永和十年054〉三月,桓温统领四万人马,自江陵出发,向关中发起攻击。在蓝田大败秦军,进至长安附近的灞上,邻近州县纷纷来降。百姓们携酒带肉前来犒军,见到三秦百姓夹道欢迎,桓温大有舍我其谁之感。有些老人激动得热泪横流:“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还能见到官军,一定要把我们从胡人的铁蹄下解救出来。”

但是,桓温并没有真正北伐的决心。他的想法只是北上打两个胜仗,提高自己的声望,真要打下去,把自己的实力打光,还如何在东晋朝中称霸。基于这种思想,他出发时本就没有带足军粮,再加上苻坚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晋军很快便缺粮,难以坚持下去,到了六月,他把关中百姓三千余人带走迁徙到江南,便

率军全身而退。

永和十二年〈56〉,叛乱的姚襄攻陷许昌,转而进攻洛阳。桓温再次从江陵启程北伐。八月,将姚襄军队击溃,姚襄死于乱军之中。桓温在洛阳提议穆宗北迁,以便一统中华。可是,褚太后担心会常年处于战乱之中,对打败苻坚没有信心,所以不肯迁都。桓温之计难以实现,也只得作罢。

永和十三年口了)正月,年龄已届十五岁的穆帝开始亲政,改元升平。八月,立何氏为皇后。奢靡的宫廷生活,使这个年仅十五岁的皇帝,整日在病痛中度过,再加上他少不更事,东晋的大权全在桓温手中。穆帝勉勉强强熬了五年,在升平年〈60五月,穆帝病死。司马聃没有子嗣,桓温做主,立骠骑将军、琅邪王司马丕为君,是为哀帝。

新君方立,桓温即提出当迁都到洛阳,让哀帝常怀一统之心,收复江北半壁国土。然而所有大臣几乎全都不愿迁都,因为江南安逸,北迁至洛阳,难免终日提心吊胆,经常面临同苻坚的战斗。哀帝也不敢违背桓温的意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扬州刺史王述分析道:“万岁,桓温不过是虚张声势,未必是真心北迁,万岁且答应他。迁都非同儿戏,有多少事情要做,不信他三两年内能准备停当。他如此折腾,只不过是要官而已。”

哀帝便准了桓温的奏章,同意迁都洛阳。果然,桓温并不积极准备迁都之事,而是按下不再提起,又向哀帝提出:“臣万事缠身,所管杂事,又事事皆找为臣做主,真是难为人矣。这征西大将军一职,实难以对应。”

王述暗地里告知:“万岁,反正这朝廷也是他说了算,只要他不反,何在乎再给他几个名号。让他多管事,万岁乐得个轻闲。”

于是,哀帝便依王述所奏,加封桓温为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等。总之,凡是能想到的重要官衔全都给他加在了头上。至此,桓温已成了东晋最有实权、官职最多的臣子。

哀帝无所事事,越发不理朝政。每日退朝,即以炼丹为生。朝中聚集了一大批方士道人,甚至在金殿上也架起炼丹炉,只想

长生不老。

侍中高崧劝谏说:“炼金丹,求长生,乃虚妄之事,陛下本万乘帝王,怎能受方士之骗?”

“朕终日无所事事,以此聊慰平生,不过混日子而已。不炼丹,朕做什么?你休再多言。”哀帝充耳不闻,照常炼丹吃药,结果导致中毒,于兴宁二年三月一病不起,不能上朝理事,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由褚太后再次临朝摄政。

当年九月,前燕太宰慕容恪引军两万进攻洛阳。洛阳守卫冠军将军陈佑,与长史沈劲商议:“沈大人,敌军势大,十倍于我,当如何迎战?”

“洛阳乃我朝江北第一重镇,洛阳一失,整个江北尽皆失陷。无论如何,你我也要保住洛阳。”沈劲先表明态度,“当务之急是向朝中告急求援,相信褚太后也明白洛阳的重要性,不会置之不顾。”

“只怕是不等援军到达,敌军即已大兵压境。我们城中仅有两千人马,该如何迎战?”

“将军莫急,城中丁壮甚多,待本官动员青壮年自愿助战,协助守城,以补兵员不足。”

“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谁肯为保卫城池而卖命。”

“只要晓以大义,城在则家在,城破则家亡。相信他们会懂得这浅显的道理,本官估计,招募七八百人想来还能做到。”

“那就拜托沈大人了,哪怕有二三百人助战,于我们守城也大有益处。”陈佑匆匆离去,“报急和募兵之事,就全都烦沈大人费心了,末将要去点兵整备。”慕容恪领军向洛阳急进,他的探马早已探明军情,知晓洛阳守军只两千,他要在东晋援军到达之前,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攻占洛阳。因此,大军马不停蹄疾速前进,很快来到洛阳城下。

部将提议:“大人,当一鼓作气立即攻城,打晋军一个措手不及。”

“何必急于一时,”慕容恪自有他的打算,“传令下去,全军饱餐一顿,休息一夜,养精蓄锐,明日早饭后,全力攻城,誓必一战攻克。”

前燕大军是夜安心宿营,警备松懈。洛阳守军文武官员在城头往城外瞭望,见敌营灯火通明,营寨相连,气势宏大。沈劲无限忧虑地说:“敌众我寡,实力悬殊,明日攻城,对我军的考验将是巨大的。”

陈佑望着城下在深思,少许,他似乎猛然有悟:“我们何必―定要等敌军明日进攻呢。”

“怎么,就我们这两千人马,还敢主动出击不成。”沈劲又补充道,“本官募兵效果虽好,也不过募得一千余人,而且他们全无战斗力。”

“沈大人的号召力,应该说是无人企及。这一千多人毕竟能在城头壮我军声势,而且他们可以投掷火弹、滚木磘石,完全可以顶守城的战士使用,沈大人是立了大功。”

“在城头守城尚可,如果对面交战,就难以上阵了。”沈劲想起陈佑的话,“陈将军言称不能坐等被动挨打,难道还要出征不成?”

“正面出征,无异飞蛾扑火。”陈佑话锋一转,“末将的意思;是,今夜趁其不备进行偷袭。”

“这可太冒险了。”沈劲反对,“敌军两万,我军连同募集的、人加在一起,不过两千多人,一旦出城失败,我们这点本钱就全都赔光,洛阳城也就等于拱手送人。”

“沈大人,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敌人万万想不到我军敢于偷袭,这就是胜利的前提。”陈佑坚持己见,“风险自然有,但这一机会不能错过,我带一千精兵,这样办……”

四更时分,夜色深沉,敌军大营巡哨的兵士少了许多。鲜有的刁斗梆声,也显得稀疏了。陈佑带头,腰中系着绳索从城头上滑坠而下。一千人很快下到城下,大家聚在一处,准备好火箭火油等燃烧之物。敌人仍毫无察觉,陈佑领兵悄悄挨近敌人营盘,待到最近处,发一声喊,一齐向敌营发射火箭,抛洒火油。敌人大营顿时烟火腾起,睡梦中的前燕士兵被大火惊醒,一个个如没头苍蝇乱撞。又值风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敌营在燃烧中不住坍塌。

慕容恪站在高处大声弹压:“不要慌乱,晋军人少,各营整

队,集合反击,随我出战。”

陈佑一看事先预计的目的已达到,眼见得敌人已在集结,便从容地下令:“撤回城内。”

晋军事先早有安排,成四路纵队重新经过吊桥,城门已是及时无声地开启。一千人鱼贯而人,城门旋即关闭。此时,燕军已是穷追过来,城头上按事先约定,沈劲指挥余下兵士乱箭齐发,燕军又损折上千人马。慕容恪一见讨不到便宜,只得下令退兵。回营盘点一下,此战合计共损失了五千人马。

晋军无一损伤回到城中,沈劲为陈佑设庆功宴:“陈将军出奇兵偷袭敌营大获全胜,请满饮此杯。”

陈佑端着酒:“此次获胜,关键是坚定了全军战胜敌人的信心,虽说敌众我寡,但敌人并非不可战胜。艰苦的守城战还在后面。我们还要动员城中百姓,多多备下滚木磘石、火瓶箭矢,这些就是守城之利器。”

“好,陈将军只管放心,我会去动员百姓,大家明白城破人亡的道理。”沈劲很有信心,“洛阳城中百姓,会配合我们守1城的。”

天明之后,燕军即开始了大规模的攻势,跨过了护城河,竖起云梯,几度曾攻上城头,但均被守城的兵将以肉搏的气势给压了下去。沈劲募集的青壮丁勇,也都勇敢地加人了守城的战斗,直到天晚,燕军仍然毫无进展。

一个月过去,燕军依然未能攻进洛阳。但是坚守的晋军已几乎弹尽粮绝,迟迟等不来援军。守城的兵将已不足千人,洛阳实在是难以支撑了。陈佑、沈劲经过商议,二人决定分兵,以减轻洛阳的压力。由陈佑带领五百人马突围,以救援许昌之名东撤,而留下沈劲带仅剩的五百人坚守洛阳。就这样,洛阳依然坚守了将近年余。直到东晋兴宁三年二月,燕军又增兵一万,桓温才调齐三万援军,准备北征援救洛阳。偏偏就在这时,晋哀帝司马丕病重。桓温自然不会在这关键时刻离开,北援之事,也就这样搁置下来。

三月,哀帝病危,当月终于没有挨过时日而于太极殿西堂去世。其实,哀帝本该大有作为,他崩逝时年仅二十五岁。而桓温的第二次北伐,也随之无疾而终。

桓温虽然集众多要职于一身,但他想要代晋自立的时机尚不成熟。因为哀帝也无子嗣,褚太后降旨,诏令侍中、骠骑大将军、哀帝的同母弟司马奕继承皇位,是为晋废帝。

废帝继位,但还只是一个牌位,徒有皇帝之名,而无君上之权。晋室的所有大权,此时已完全操控在桓温手中。他也加紧了代晋而立的步伐,第三次提出了北征,以期提高自己的威望,顺利登上皇帝宝座。他要北伐,无人能够阻挡,废帝也只能顺从。

东晋太和四年〔69〉四月,正是江南气候温和、春意盎然的大好时节,桓温集步骑兵马五万,从姑熟出发,进行了第三次北伐的征程。大军浩浩荡荡向北进发,六月时节,兵临金乡。是年,天气炎热,久旱不雨。河湖水位低落,这就苦了运输军粮的北征晋军。五万大军的给养,全靠舟船经水道输运。河水太浅,难以浮起船舶,军粮不能及时运到,大军的军粮便难以为继。

面对这一严峻局面,参军郗超提出:“大帅,船运受阻,辎重给养难以保证,何不暂且退兵,以待来年丰水时再战。”

“混话!”桓温当即予以驳斥,“五万大军,进退岂是儿戏,已然到此,只能前进。”

“大帅,舟船不通,如之奈何?”

“命令军士疏浚通巨野泽,引汶水连清水,然后自清水入黄河,又何愁舟楫不通。”桓温做出挖渠的决定。

郗超感到不可思议:“大帅,这可不是小事一件,浚通巨野泽,至少要三百里,这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啊!”

“这五万兵将,都是好体力,一锹一锹地挖,莫说三百里,便是三千里也挖得通。”桓温下令开挖。

十天时间,水渠挖通,军粮恢复了运输。水军和运粮船轴橹相连,连绵数百里,军威甚是雄壮。但是前燕避而不战,使得桓温大军空耗粮饷,时令渐渐接近中秋,河水越来越少,运粮又呈现困难。郗超向桓温提议:“大帅,敌军避战,就是想让我军粮尽不战而退,我军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我军干脆直趋前燕老巢邺城,一举攻占,黄河南北尽收艇中。”

桓温不想碰硬:“参军,邺城乃前燕国都,戒备森严,兵多将广,易守难攻,我军极可能在城下受挫,这无必胜把握之战,还是不走险为妙。”

“大帅既是不想直击敌巢,便只能屯兵河济,积蓄粮草,等待来年夏季进兵,方可一举破敌。”

“你这纯属无妄之谈,坐等明夏,得靡费多少钱粮。我军仍按原计划进兵。”桓温大军向北挺进,到达枋头。果然在九月深秋,水位低落,运粮十分困难。桓温下令豫州刺史袁真,领兵进攻谯、梁,直指荥阳,要他打下石门,引黄河水人渠。可是,前燕加强了对石门的防御,袁真迟迟不能攻下石门,使得桓温大军受阻于途,进退维谷。

此时,探马报来新的军情,前秦数万大军已前来救援,一旦到达,势必对晋军形成包围态势。桓温此时孤军深入,储备的粮草业已告罄,无计可施,只得匆忙退兵。水路不通,眼看着战船不能带走,又不甘留给敌人,桓温下令把舟舰焚毁,眼见着辛辛苦苦打造的战船,在烈火中毁于一旦,郗超捶胸顿足、啼哭

亡号啕。

桓温轻蔑地白他一眼:“就你这种参军,真是不配担任此职,胜败本兵家常事。当此时刻,保住将士的生命才是第一位的。把辎重尽数抛弃,走陆路返回江南,以图再举。”

晋军五万人,在桓温统领下,由陆路回撤。一路行来,到达了襄邑。郗超发现道路狭窄,两侧地形复杂,遂向桓温提出:“大帅,此处山势险峻,两山夹路,需防敌人设伏。”

“胆小如鼠,我军撤退迅如疾风,燕军哪里来得及布下埋伏。放心前进便是,莫要自我胆虚。”

晋军沿路进人号称东洞的狭谷山道,越走越发难行,两侧山高林密,阵风吹来,比人高的茅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似有千军万马在伏击。桓温也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下令:“全军加速,尽快走出这东洞山谷。”

一语未落,连天的号炮响起,前燕的人马也分不清有多少,呐喊着从草丛中杀出,晋军遭到出其不意的打击,且是前后夹击。这一战损折大半,失去三万多人,仅剩不足两万兵马,狼狈地逃回了江南。此一战别说是收复失地,就连以前数战夺回的淮

河以北的大片国土,也又重新沦丧。

桓温垂头丧气地败回江南,自己闷闷不乐,每日以酒浇愁也不上朝。二更时分,桓温仍在自斟自饮,参军郗超轻步走近:“大帅,一个人喝闷酒,还不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参军,北伐失败,还不是你这个参军无能。”桓温把酒杯重重一顿,“你如果有姜尚、张良的本事,本帅又何至于如此惨败。”

“大帅息怒,在下的确未能为您分忧。为弥补以往的过失,

愿为您献上一计,保大帅大展宏图。”

“噢,如有锦艇妙计,自是求之不得。”桓温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且说说看。”

“明公权倾天下,三度北伐均功败垂成。若不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难以挽回影响。只能学伊尹、霍光,废立皇帝,方可」重振雄威,震慑朝野。”4

“本帅亦早有此意,只是总是迟疑不决。依你之见,当如何碟‘运作,时机是否已成熟?”

郗超附在桓温耳边,把他的计策细细言说一遍:“大帅,如何?”^

“倒是好计,就照计而行。”

御医相龙正在殿内研读医书,田妃的常随太监来到:“相太医,我家娘娘染病,请你过去医治。”^

“遵懿旨。”相龙立即收拾药箱,“下官随后就到。”

太监先行回宫,相龙对同殿的医官朱灵宝、计好说道:“二位同僚,下官奉旨去为田娘娘医病,若有主管问起,相烦知会一尸0

计好应道:“放心前去,我等自会应答。”

相龙提着药箱步人田妃的宫院,见了田妃躬身施礼:“参见娘娘千岁。”

田妃感到诧异:“相太医进宫为何?”

相龙听这一问,便糊涂了:“不是娘娘凤体欠安,召下官来为娘娘医治吗?”“没有的事啊,本宫何曾染病,也不曾派人请尊

驾前来。”田妃皱起凤眉,“这岂非咄咄怪事。”

“娘娘身边常随太监适才特地去吩咐,小官不敢有误,王公公去时,还有计好、朱灵宝在场,下官不敢说谎。”

“待本宫叫来王太监一问便知。”田妃便呼唤道,“王公公。”可是,宫里宫外四处找遍,也不见王太监的身影。田妃不由得大为疑惑,而且怒上心头:“这个奴才也太胆大包天,竟敢假传懿旨,而且人都失踪不见,宫娥、太监们给本宫四处寻找,就是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到。”

“不用找了,人在我这。”随着话音,桓温带武士押着王太监走了进来。

“这,是桓大人。”田妃现出不悦,“大人官居高位,应懂得礼节章法,本宫这皇宫内苑,你不经允许,便擅带武士闯人,本宫也算是国母之身,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哼!好个恬不知耻的女人。”桓温用手一指相龙和她,“你二人苟且在一处,还自我标榜礼节,倒不如找棵歪脖树吊死。”

“桓温,你好大胆子,竟然言语污蔑本宫。须知这是以下犯上的死罪。”田妃气得周身发抖,“我要到万岁面前评理。”

“你那个万岁,他毫无治国能力,连后宫都不能看牢,致使你们奸夫**狼狈为娼,而且生下孽种,他还当得成一国之主嘛!”

“桓温,你信口雌黄、血口喷人,如无证据,就是阴谋反叛,定要灭尔九族。”田妃杏眼瞪圆,“本宫找太后做主,也要治你的犯上作乱之罪。”

“证据自然会有,只是不用拿给你看,本官要到太后面前亮出证据,你就等着被废吧。”桓温向带来的武士吩咐,“把田妃给我看好了,从现在起,任何人不许走出宫门一步。”

褚太后宫中设有佛堂,紫檀木的供桌上供奉着纯金的观世音菩萨,两侧还有大肚弥勒和骑着大象的普贤。从天竺国进贡来的檀香,香味沁人心脾。褚太后虔诚地再点燃一炷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她在保佑大晋朝国泰民安,皇上龙体康泰,但她万万也想不到,这菩萨一点也没有能力保护她,而无奈的选择就在面前。

桓温押着王太监来到太后宫门,毫不客气地就往里闯。内侍上前挡住去路:“桓大人,不经宣召来到,有何贵干?”

“拜见太后。”

“桓大人,太后正在上香,请在外殿等候,容奴才奏闻。”“滚一边去,你算个什么东西。”桓温径向内行,“本官有急事,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你误得起吗!”

褚太后被吵声惊动,中断祷告,走出后面的佛堂:“是何人在此喧哗?”

内侍急忙应答:“是桓大人,说有急事闯人,不容奴才通禀,太后谅情。”

“桓大人有急事?”褚太后端端正正坐在龙椅上,“请问大人,莫非是北胡犯我边境?”

“太后,此事关乎国体,论急论大,重过敌人兴兵犯境。”“有这等重要之事,你且奏来。”

“太后,万岁无能,纵容太医秽乱后宫。他的三个孩子,皆系后宫嫔妃同太医们通奸所生,无一是皇上亲生,这事还小吗!”褚太后大为震惊,从座位上腾地站起:“证据何在?”

桓温把王太监往前一推:“他是皇上的常随太监王公公,太后问问他便一切都明白了。”

“说,如有半句谎言,哀家定要砍下你的狗头!”

王太监心中这个窝火呀,慑于桓温的淫威,为求活命他不得亦步亦趋地听从桓温的摆布:“太后,桓大人所说,句句属实。”“这就怪了,以前怎么哀家就一直不知?”

“咳!”王太监长叹一声,“皇上他一直……是阳痿,所以……这孩子都是别人的。”

“这深宫戒备森严,何人能接近后妃?”

“太后,是和太医相龙、计好还有朱灵宝三个御医。”

桓温趁机插话:“太后,微臣刚刚把相龙堵在田妃宫内,您若不信,可以去验看。”

“这一切全都是真的?”褚太后颓然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桓温取出早已写好的太后令:“太后,臣已拟好诏令,废去这后宫都治理不好的皇帝,改立丞相、会稽王司马昱,请太后核准。”

褚太后把诏令拿在手中,只看了一半便扔到一旁,她明白自己无力抗拒桓温的意旨,只得乖乖地写下批文:“哀家身为未亡人,主掌朝政,谁料竟罹此忧患,皇帝昏庸,人伦丧尽,丑名远扬,所生之子不知谁人之后,如此荒唐之事,竟发生在皇室。”她实在写不下去了,总之她得按桓温之意表示同意。

桓温拿着太后诏令,来到朝堂之上,召集百官名为议事,实则是要宣布废掉皇帝。百官们个个面色惊恐,呆如木鸡。散骑侍郎刘亨问道:“桓大人,这废黜皇帝的程序都……下官还真的无知,万望大人指教。”

“你找来《汉书》,查《霍光传》一节,上面肯定有记载霍光废昌邑王的过程,就按书上记载的办。”桓温给找到了规矩。

于是,刘亨按书上所记,把皇帝司马奕像个罪犯一样地押来,强行夺去玺绶。此时的司马奕吓得面如死灰,手足无措,战战兢兢,穿着白布单衣,踉踉跄跄步下西堂。

桓温铁青着脸,发号施令:“把已贬为东海王的司马奕,押送到东海王府,即刻起程。”

督护竺瑶带领兵丁,把司马奕押出神虎门,押上了牛犊拉的木车。群臣眼含泪水拥到车前,谁也不敢当着桓温的面说出安慰的话,只闻一片抽泣之声。司马奕都不敢哭出声来,君臣们就这样泪眼相别。司马奕在一百名士兵的押送下,离开了皇宫。

褚太后怕与皇帝见面,因为虽说废黜不是她的本意,但毕竟她要签发诏令,她觉得无颜再见废帝。于是,她在稍远处观望。见此景象,不由得怜悯之心顿起:“桓大人,废皇帝为东海王,还当给以相当的尊严,不能像对待犯人一样,这说不过去呀。”

桓温就是想要通过废黜皇帝来树立他的绝对威望,褚太后一提,反倒令他大为恼火:“太后,保留他的性命,便已是莫大的恩典,以他的德行,已不配为王。请太后颁诏,将司马奕降为海西县侯!”

“啊!”褚太后惊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