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夏梓淼破涕为笑，抓紧了方陆的领口。
夜晚里，今昔看见夏梓淼嘴角上扬，睡熟在了方陆的臂弯里。
方陆并没有和夏梓淼一起默契的沉入梦乡，夜色里方陆的瞳孔像狼一样闪着幽绿色的光，在夜晚悸动着。
缓缓地，周围起了雾色，有熟悉的雪暴周旋在方陆模糊的视线里。
这是方陆离开龙山地之前陪父亲做的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东龙族的墓地，方木在准许儿子离开前，带他到了这个地方。东龙族一生的终点就在这片雪原下深邃的悬崖，方木前不久刚把亲生儿子架在这片驰骋山风的深渊上。
方木第一次在亲生儿子面前变成了狼身，方陆母亲说的没有错，它的确是一头特别的狼。
方陆也有和父亲一模一样如绸缎光滑的皮毛，但远远不如父亲这浑身毫无杂质的黑色来的肃穆。方陆身上有很多白色的杂毛，颇响应了动物偶尔生着生着就没墨的号召。
方陆跟在父亲的后面沿着悬崖附近不容易发现的捷径，迎着扑面而来的山风一路向下而行。
方陆的脚趾落在打滑的岩石上，爪子滑在石壁，极力去稳住随时可能会掉下去的自己。
方木始终在前面自顾自的走，从那句“在你离开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之后，方木就没在儿子身上再多浪费口舌。
方木的身子有些颠簸，有少许血迹干涸在他少了块肉的肩膀上。
方陆也是要面子的混血兽，用尽全力蹬了几下，猛赶上去。在这种危险的区域往下走，凝神注意是必须的，一不留神或许就会粉身碎骨。
方木父子的皮毛被向上盘旋的雪暴吹起，冰凉的雪花入侵着方陆本就模糊的视线。这让归心似箭的方陆心情更加糟糕，也愈加好奇这老家伙搞什么这么神秘兮兮。
方陆在山风和寒冷里挨了许久，终于抵达了这段漫长旅行的目的地。悬崖下，最接近神灵种族的葬身之地。
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这里并没有和上面一样过分堆积的银白，相反，方陆可以感受到爪下隔着薄薄雪壤之下的岩石棱角。
当方陆被父亲引到终点时，他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他原本以为龙族的墓地会有多庄严肃穆，却不想只是看到了如同乱坟岗一样的骨堆。这同方陆最初对于龙族墓地的想象存在着相当大的误差。
如长蛇一般结构的骨骼沿着彼此的缝隙互相穿插着，毫不浪费一丝可以利用与减少空间的缝隙。这些骨骸就好像是建筑材料，而非死人留在世上无用的存念。
一颗头颅瞪着大大的眼眶盯着走入墓地的这对父子，无声吐露着这个种族有过的时代辉煌。但是再伟大的事迹也早晚会掩埋在时间里，就像这样沉睡在山谷里的骨头，早晚会被飘扬的风雪化作时代的尘埃。
方陆走在头颅周围，用自己的身长粗略丈量着这颗头颅原本主人的大小。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及龙族头骨的三分之一，可想而知这东方巨龙活着时该是何等的健硕。
“很壮观吧，这可是过去统治了世界三千多年的伟大物种。”方木的鼻子蹭在东龙族堆下的骨头上。即便这些龙族已然身死，但骨骼里依旧残存着龙族该有的法力。“这在北部驰骋肆虐的风雪就是东龙族们不甘落下王座的怨念啊。”
东龙族，占领了东方国度控制权的种族，是大千界第二个时代龙族时代的象征。
神明时代，龙族时代之后，便是现在交由人类统治的人类时代。可笑的是，无论在哪个时代，妖怪都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个种族，只得终日活在不被人发现的角落。
“到头来，没想到伟大的东龙族也只有陪我们这群妖怪蜗居这鬼地方的份。”风水轮流转，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到底是不是下一个那个最倒霉的家伙。方陆并不想听历史课，他对这些父辈的过往完全一点兴趣都提不起。
方木作为一只活了几百年的狼妖，自然要比方陆这一直生活在黑五区的混血兽见多识广的多。“东龙族知道自己快要寿终正寝的时候都会随风飘到这里和祖先一起沉睡在风雪中。”
这对方陆归心似箭的心情没有一点吸引力。历史啊，生死啊，争斗啊，这些恼人的东西方陆完全厌倦了。方陆他现在更在乎在黑五区等他的那个女孩。
方陆在尸骸附近漫无目的的徘徊，方木跟在儿子身边，不停的和他讲那些方木并不在意的陈年往事。它们陪同这些故事一同沉睡在冰冷的山谷间，懂它的人滔滔不绝，不感兴趣的人却时时刻刻满脑子想着怎么逃离。
那些故事都是方木自己经历的，整整五百年。淹没在山风中的岁月，关系不融洽的父子，一个归心似箭，一个感叹日月如梭。
方陆不耐烦的用爪子刨着和沙土混合在一起的白雪，身上光滑的皮毛沾染上了板结肮脏的沙子。
方木在和儿子说一件最关乎方陆日后生活的嘱托，讲他在遇到方陆母亲前，妖怪们经历的那三个大千界冗长的时代。
方陆偶尔会闲下来听一点，什么神明时代，龙族时代，人类时代。反正时代的前缀都是谁厉害谁冠名，妖怪就像个被大千界抛弃的流浪儿，跨越了各个时代，也变成了一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
妖怪曾和混血兽一样可悲，他们也活在时代的夹缝里苟延残喘。方木还是头小黑狼时，就随父辈们为了生存辗转在世间的角落。
妖怪的世界用绝对的力量来划分等级，凑巧的是，偶尔运气会慷慨的当个催化剂，方木成为狼妖的头领就坐伤了这趟飞驰的班车。
方陆不会乖乖听方木讲故事，他用盯住骨头的馋意来缓解这段崖下时光的无聊。
龙族的骨头血肉对于凡物而言是少有的珍馐，方木带领着的族群能够所向披靡也多亏了这片埋在深渊的无穷宝藏。
东龙族的肉能让妖怪们精神百倍，这么棒的东西远超那些被人类夺去用来铸造钢铁森林的地盘。
一个是能提供永恒力量来源的珍馐，一个则是可能会丢了性命的夺地之战。狼擅长精打细算，他们也会有狐狸般的狡黠。
砝码和代价等价，方木两度舍弃了家庭，就是为了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他也同方陆的哥哥讲过这件事情，同为妖怪，父亲和大儿子之间聊的没有太多隔阂。
带方陆这个小私生子回来也是方木大儿子的算盘，既然同样继承了狼妖之血，身为弟弟，身为儿子，身为另一个不太光彩出身的继承人，担子上也要有能让族群走向荣耀之路的责任。
方陆满脑子都觉得方木再给自己推脱责任找借口，责任就是责任，照顾方陆和他的妻子明明不也是？提什么大义，提什么孰轻孰重，无非都是可笑的推辞而已。
也许方木是一个对种族极度负责的王，但他绝对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可能妖怪和人类没有那么不一样，这股满嘴的深明大义，像极了人类再给自己曾经无法弥补的错误找着合适的借口。
方陆清楚这一点，但他懒得说，满脑子都是夏梓淼的他更关心自己该怎么和夏梓淼表达自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