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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7章 不斩来使

合州,钓鱼城。

“将军息怒,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大宋礼仪之邦,不可贻人口实。”

王坚正虎目圆瞪,瞪着前面的晋国宝。然而身子却已被属下的幕僚死死抱住。

“放开。”

尚敏才又低声劝了一句,方才放开王坚。

站在厅上的是晋国宝。

他浑身汗流不止,低着头不敢去看王坚,心中却恨意上涌。

晋国宝与王坚曾同在余玠麾下共事,早年有故交。。

这次,晋国宝随杨大渊投降蒙古,眼见各个山城守臣迅速投降,蒙哥长驱嘉陵江,愈感到了宋朝必亡。

本以为此次前来合州钓鱼城,定能劝降了王坚。

这是一番好意,要保王坚全家性命,没想到王坚一言不合反要杀人?

“永固,你何必如此?蜀地几乎全归大汗,仅余合州、重庆及川南几座小城,只要你开城归顺……”

“你还敢多言?!”王坚咬着牙,犹在克制着杀意,“我当你来递蒙虏消息,你竟数典背宗,卖国求荣?!”

话到此处,他自知若再说下去,必忍不住斩杀了这个“使节”。

满腔痛惜,只化作一声叱喝。

“滚!”

晋国宝既失望又庆幸。

失望的是未能说服王坚,庆幸的是总归保住了性命。

他悻悻然不敢作声,任士卒上前扣押他。

“将这叛徒捆了, 丢下山去!”

王坚吩咐过后,坐在厅上, 犹觉气闷。

“呵,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是何道理?”

“将军,匈奴尚不杀苏武。我大宋岂可比匈奴尚不如?”

尚敏才俯下身, 又轻声道:“将军若杀晋国宝,既便往后打了胜仗,朝廷只怕还是要和谈的, 介时一追究,反而是将军之大罪。”

“我知道,不用你多说。”

王坚当然知道。

以宋朝对辽、金的旧例,必定是要和谈的。

“是。”尚敏才松了一口气。

少顷, 王坚不甘,又道:“杨大渊便斩杀了王仲。”

“王仲献长宁垒,投降时害死了王佐将军, 另当别论。”尚敏才道:“杨大渊先是图一时之快, 到最后却又选择投降, 斩使之事,险害了他全家性命。”

尚敏才这般说,不过是感慨世事无常。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坚反问道:“你是说,不杀晋国宝, 便当是留条后路?”

尚敏才一愣, 忙道:“学生绝无此意!”

王坚冷哼一声,起身踱了几步, 眼中再次泛起杀意。

……

晋国宝被丢下山坡, 滚得头破血流,蹒跚而行。

不多时, 却有两个士卒从山上赶下来,再次邀他上山。

“哦?永固又请我回去?”

晋国宝只当王坚改了主意,大喜。

他重新上山, 再次坐进竹筐,被提进钓鱼城。

然而,当从竹筐中出来,抬头一看,只见竟已身在校场。

宋军整齐列队, 声势骇人。

王坚一身盔甲, 正站在点将台上,面沉如水。

“永固……永固。”晋国宝惊得魂飞魄散,唤着王坚,大喊道:“你我相交多年,你不能……”

“来人,将叛贼晋国宝斩首祭旗,誓死抗虏!”

“永固啊,两国交兵,不斩……”

王坚没有理会晋国宝的哭号,喝道:“点炮开刀!”

“咚!”

炮响,大刀斩下,一颗头颅滚落……

~~

成都,斩龙山。

“培之能平安归来就好。”刘黑马亲自迎了贾厚,长舒一口气,道:“我还担心那李非瑜会杀你。”

“姐夫放心,他并非莽撞之人……”

“他可有投顺之意?”

贾厚低声道:“他愿与姐夫见一面。”

虽这般说着,但他却是讥笑了一下。

刘黑马见了他了这表情,脸色一冷,不再着急,缓缓道:“进帐再谈吧。”

他们进了帐篷,驱退侍从,仅留下刘黑马的长子刘元振、五子刘元礼,商谈起来。

“我与李瑕说了当前蜀中的局势,大汗离破重庆府仅有一步之遥。他便答应与姐夫相见。”

“只怕有诈?”刘黑马问道。

贾厚点点头,道:“想必是如此了。”

刘元振疑惑道:“二舅何以确定?李瑕露了破绽?”

“并无破绽。”贾厚道,“但我看他那人,言谈举止虽彬彬有礼,骨子里实有股傲气。我多次提到大汗, 观他眼神,他不以为然。这是演不出的。”

刘元振道:“放几句狂言, 称自己不畏惧大汗, 谁都能。但,从骨子里就不将大汗放在眼里的, 真有这等人?”

“大郎若见了那李非瑜便知。”

“如此说来,我倒盼着与他一见。”刘元振朗笑,颇有豪气。

他相貌疏朗,举止洒脱,两句话间不显得像蒙人走狗,一副想早些与李瑕相识的样子,颇有魏晋之风。

反而是刘五郎刘元礼更显沉稳,坐在那沉思半晌,方才开口道:“莫看父亲今日有心招降,李瑕的处境其实很危险,他不该看不明白这点。”

贾厚道:“是啊,姐夫暂时不动兵,不代表歼灭不了他。一旦我方粮草送到,他便完全陷入被动。”

“成都是座孤城、残城。无辎重他根本守不住。”刘元礼道:“父亲用兵稳重,非纽璘之辈可比,他以步敌骑,很难赢。不投降,还在等什么?”

贾厚道:“因此,他说愿与姐夫见上一面。”

“欲借机害父亲?”

“必是如此了。”贾厚转向刘黑马,笑问道:“姐夫可愿见他?”

刘黑马毫不犹豫,只吐出一个字。

“见。”

“姐夫好气魄。”

刘黑马摆了摆手,道:“此子虽年少,却有英雄气概,赵宋这滩浅水留不住此等蛟龙,唯大蒙古国能海纳百川,此必然之势。”

刘元振笑问道:“父亲是惜才?”

刘元礼道:“父亲是真心怜川蜀百姓。”

刘黑马叹惜,不受这等吹颂,道:“一旦合州能降,川蜀便是尽归大汗,再打,于李非瑜之辈已无意义,能兵不血刃最好;而合州若不降,我等也须尽快顺长江而下重庆,早点劝降也好。”

“可他只想杀父亲。”

“哪怕他要杀我,亦可勉力一试。”

刘元振又是洒然而笑,问道:“孩儿代父亲去见他,如何?”

刘黑马摆手。

贾厚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又道:“姐夫,今日还有一事甚是有趣。”

刘家父子三人皆转过头看他。

贾厚卖完关子,才不慌不忙道:“今日,我提到大良城守将蒲元圭已投降,李瑕身边有一年轻人忽失了态,大呼‘不可能!我爹绝不可能投降!’,虽被李瑕喝住,这句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蒲元圭之子?如何会在李瑕军中?”

贾厚道:“当我提到杨大渊已降,李瑕并不诧异,想必便是蒲元圭之子传递了消息。但当我提到青居、运山、大良城皆降之时,李瑕分明有些惊讶。可见这蒲家子是五月末左右到李瑕军中。”

刘黑马目露沉思。

“蒲元圭之子吗?”

“想必蒲元圭之降,对这孩子打击很大。”

“那便想办法私下见他一面吧……”

~~

成都。

蒲帷犹神色呆滞,良久才开口道:“非瑜,你信吗?父亲投降了?不可能的……”

“你希望他殉国吗?”

蒲帷张了张嘴,一时竟是答不出来。

“我以为,父亲会守住大良城,力拒鞑虏。”

“说起来很容易。”李瑕解了身上的盔甲,里面的衣服又是被汗水浸透。

如今已是仲夏,天气炎热起来,便是不动,也要大汗淋漓。

“别的不说,将士们在烈日下披甲守城、修筑城墙都是煎熬,今日军中又有三十七人中暑。叫别人丢了性命去守一座山城,张张嘴就可以。可你爹,是真的要面对数百倍于他的蒙军。他的命是他的。”

蒲帷问道:“你是说……父亲便是降了,也是对的?”

“我说他错了,又如何?他为自己的命运作决定。”李瑕道,“当然,他若帮着蒙军攻来,我遇到他,必杀他。”

“我不懂你是何意。”

“个人的选择个人负责。”李瑕道:“你不必为他的选择负责。”

蒲帷低下头,喃喃道:“我成了叛贼之子……叛贼之子……伯父该怎么办才好啊。”

提到蒲择之,李瑕脸色也萧索下来。

对于蒲择之而言,此事必然是雪上加霜。蒲元圭是他的亲族,大获城杨大渊、运山城张大悦,皆是他的心腹爱将。

这么多亲族、心腹投降,朝廷不可能再信任蒲择之这个蜀帅。

眼下这个关头,蒲择之能有多煎熬,李瑕想像不出。

蒲帷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想着这些,突然自语了一声。

“我若是伯父……只怕也要心想着……不如……降了吧?”

一句话,蒲帷忽然一惊,连忙又转向李瑕,道:“我不是……”

“那我们也降了吧?”李瑕忽然道。

“什么?”

“开玩笑的。”

蒲帷问道:“你……你也会开玩笑?”

李瑕道:“你父亲投降了,朝廷怕是要加罪于你,我以下克上,擅自领兵出战,罪责亦是不轻,你我往后如何是好?”

“我亦不知……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一心只有保家卫国。”蒲帷眼中满是苦意,道:“父亲以前,也只想保家卫国。”

“那便一心保家卫国,旁的事,你莫多想了。”

“可眼下这形势……”

“我有办法。”李瑕拍了拍蒲帷的肩,知眼下宽慰再多也无用,只能让他慢慢接受。

“你暂时不必多想,等击败了刘黑马,我再与你细谈往后。”

蒲帷愣愣点了点头,闭上眼,脑海中父亲屈膝乞活的画面却依旧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