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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传百的忠告

烟雨蒙蒙,透过窗幕观胜园中的景物更是一片朦胧。

雨雪总是会令人联想到哀愁二字上,通明的雨珠从阴郁的天空坠落,就如同通明的眼泪悲恸的面庞滑落,雪的冰凉只有触之才能体会,正如同心中的刺痛,外人无法体会,冷暖自知。

从建康回来之后,常兮把应该带的东西带给常远之后,便一言不发的把自己锁在屋中,一个人静静的疗伤。

窗外雨声很轻,风声也很淡,常兮坐在窗下观雨,思绪随着风雨吟唱的哀曲飘飘摇摇。苍白的面庞上变幻无常,或怒,或悲,或沮丧,或惆怅,种种负面情绪占据了他的全部。

在这个时世里,像他这样的人太多了,即便心如刀绞,也要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独自去舔舐伤口,因为,乱世里没人相信眼泪。

“师兄。”

屋门扣响,传百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也修正了他一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面。

“进来。”

传百端着一壶热茶坐在常兮身边。

传百摆下两盏茶杯,提起茶壶先为常兮斟上茶水,再为自己添上,凑唇呡了一口,说道:“师兄,天凉,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常兮举杯凑在唇边,一口就饮半杯滚烫的热茶,淡淡问道:“师弟如何了?”

传百笑了笑,回道:“好多了,见到你取回齐远的骨灰后,他大哭了一场,胸中积压的恶气泄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应当是无甚大事了。你的伤势如何了?”

常兮摇了摇头,“都是些皮肉伤,要不了命,休息十天半月就差不多行动自如了。”

传百吹吹沸水,轻声问道:“方便师弟询问此间经过吗?”

常兮转头看看他,目中含着一丝疑惑,又转过头去,低沉道:“问吧。”

传百张张嘴巴正要出声,须臾之间又把嗓眼的话语吞了回去,随口问道:“以师兄你的修为,此去鬼楼不应当折损如此严重,你杀的到底是排行第几的高手?”

常兮轻描谈写的说道:“那人自称萧五,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汉子。”

“萧五...”,传百反复咀念着这个名字,出声道:“姓萧的,莫非是萧氏本家的人?”

常兮生硬的回道:“虽说姓萧的未必就是萧氏的本家人,但这个大约就是了。”

传百愣了一下,不解的问道:“师兄为何如此肯定那人是萧家人,而且师弟也不明白你口中所说的人不人,鬼不鬼到底是何意。”

常兮冷淡道:“碧夜勾心,那人用碧夜勾心练功。”

传百那和善的面容上突然升起惊凛之色,沉声道:“碧夜勾心?这种毒花还敢有人拿来练功?而且这花不是早就绝迹了几十年了么,怎么还会有人寻得。”

常兮冷冷一笑,寒声道:“是啊,要害之处就在这里,勾心勾心,沾之无心,按照常理来说用这种毒花练功至多练个三五年就该死了,可那人至少练了十年,不但没死,而且练出了不少门道,花毒遍走全身如金似铁,别说刀斧加身,就连寻常的术法都伤之不得,就算伤到了,一旦被他的毒血沾上,若是逼不出血毒,很快也会被毒死。我怀疑萧氏中有人正在研制化毒花为药花的方法,并且已经有眉目了。”

传百打个寒颤,毒花淬炼的毒人竟然如此厉害,伤之不得,亦不敢伤,若非修为有成的高手与之对上,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其宰割不成?十个八个还好,若是有三五个毒人组成的千人队...这太可怕了。

传百似乎已经看到了介时毒人军队以无可匹敌的威势横扫天下的情景,脸色变的极为精彩,两颊的腮骨颤动不已,低嘶道:“不管用什么方法,花多大的代价,我们一定要得到毒人的药方,就算我们得不到,也要杀了那个研制药方的人,绝不能叫萧氏得到此法,否则后患无穷!”

常兮听罢,颔首道:“这点我也想过,但是经此一变,再想寻到这人怕是难如登天。当时真该竭力留萧五一命的,这是我的失策。只叹萧和尚这张破幡摇了二十多年还是没能败坏完梁国的底子,真是有够荒诞。唯今之计只有等了,等萧和尚这破幡彻底垮了,我们才有机会。”

传百打眼一笑,颇为风趣的说道:“这萧和尚确实命硬的厉害,朝枝之年身子骨还那么硬挺,熬的他儿子都死两个了他还死赖在皇位上不挪,不过这也是好事,拖得越久,积怨越深,到时候死的越惨,呵呵。”

常兮深陷的双目中,射出狠毒的光芒,恨声道:“可惜呀,本来这是一次格杀萧和尚的大好时机,只要师尊拖延弥生片刻,我就能得手了,偏偏羊侃这个叛徒跳出来拼死阻我,这才功败垂成。”

除掉萧五这位重霄卫后,本以为己方大赚特赚,但经由传百这么一说,常兮越发觉得萧五不过是对方推出来的一个试验品,牺牲品。己方死伤这么多人不说,连潜伏在建康的内线也被扫了个七七八八,往后再想潜入建康的难度大了何止千百倍,此行可谓一败涂地。

尤其是羊侃,一想这个大魏的叛徒常兮就恨的牙痒痒,这叛徒投身敌国后屡立功勋,这些功勋可都是用大魏兵将的血肉堆积出来的,这次更是凭一己之力拦下自己刺杀萧和尚,实在可恶之极。

传百似看破了常兮所想,淡笑着劝慰道:“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吓吓萧和尚也是好的,兴许经了这么一吓,他会死的快些也说不定。”

只是下一刻他便敛起笑容,正色道:“师兄,师弟还有最后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这个问题憋在师弟心中很久了,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日想请师兄替我一决。”

常兮转身过来,面带疑惑的看着他。

历来只有问与不问,答与不答,哪有问不问都要由后者决议的。这个师弟头脑精明,心思缜密,绝不会胡乱开口,他越是犹豫,越是郑重。

常兮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不过兄弟情谊当头,还是开口道:“有什么事你只管开口就好。”

传百摇摇头,坚定道:“若是师兄答的是真话,我便问了。若是假话,就当师兄没说。”

常兮点点头,说道:“为兄知无不言。”

传百立刻起身正襟,一揖到底,无比凝重道:“我想知道齐远到底是怎么死的,还请师兄直言相告。”

常兮身子陡一震,脸色瞬息变得铁青,冷道:“师弟此言何意?齐远自然是被重霄卫捉拿后折磨致死。”

传百深深埋首,默然了好一会时间,喟叹了一声道:“师兄,齐远可是常师弟唯一的弟子啊,常师弟视他如己出,常言道,爱屋及乌,他的孩子难道不是我们的孩子吗?”

常兮的面色煞时变的狰狞起来,身子剧烈的颤抖,全身似在炸裂,在沸腾,好半响他才止住身形,目光投向窗外的细雨,低哑道:“齐远是师弟的孩子,而他们四个虽然无法修习门中术法,可养育多年,又何尝不是我的孩子。要想成功就一定会有牺牲,没有香饵凭什么钓大鱼,今天是他们,或许明天就会是我。”

传百看着常兮抖栗的身躯,哀叹道:“一定要这样吗?若是你提前知会我,或许我们可以商议出其他的办法的。”

常兮惨然一笑,摇头道:“商量来商量去就该走漏风声了,而且有些事不是能商量出来的,总得需要有人挺身去做。”

接着缓缓道:“当初天一道如日中天,何其壮大!你再看看现在?我是师傅养大的,此恩此情无以为报。师傅唯一的心愿便是要天一道重显荣光,所以哪怕只有一丝丝机会,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去尝试,就当,这是命吧。”

传百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常兮说的是对的,南北之战打了这么多年,埋葬的名臣骁将不知凡几,其中不乏有被阴毒手段坑害而死的,与之相比,齐远他们实在算不得什么。

能以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性命去搏一搏萧和尚的命,这么划算的买卖,莫说别人,就算是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传百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摆手道:“罢了罢了,人都没了再说已无意。对了,师傅他老人家知道吗?”

由不得传百多次一问,以师傅的性子是绝不会用这种手段去谋事的,更不容许任何人对门下弟子做出这种行为,不论这人是谁。

常兮摇摇头,黯然神伤道:“应当是不知的,师傅与我离开同泰寺后便独自走了。”

传百闭目沉思片刻,嗟叹道:“此事就此打住,我会永远烂在心中。同时,师弟希望这是师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冒失’之举,我天一道门人凋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三分忠告,七分警告,很不中听,常兮知道这已是传百的底线,守口如瓶已经算的上帮凶了,师兄弟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

常兮苍白的面容更加苍白,艰难的扯开一点嘴角,说道:“为兄醒的,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