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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字,故事

这个“情”字写的极为难看,横不钢竖不挺,圆转之间非曲非直,露锋处萎靡不振,藏锋处又盛气凌人,收尾之笔拖泥带水,似缠/绵未尽。

不知是信手施为还是刻意为之,一个的简微的“情”字被写的支离破碎,充满了一种乖戾之感。

平安看的直皱眉头,轻叹了一口气,这字与离羊实在太不相衬,武艺这样高深的人写字不说笔走龙蛇,起码方圆兼备是应该的,舐了一点唇齿,勉力说道:“你的字...不像你的人,平平无奇。”

离羊笑吟吟的看着平安,回道:“这恐怕不是你的心里话吧。你是不是想说,我的字写的春蚓秋蛇,宛如狗刨,连三岁小孩都不如,简直不堪入目,对不对?”

平安见离羊“恬不知耻”自嘲着,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牵起嘴角,尴尬道:“离大哥说笑了。”

离羊伸手把酒壶掼在平安怀中,扬眉道:“光说不练假把式,你也写一个‘情’字给我看看的。”

平安不作丝毫犹豫,倾壶洒下酒液,莹亮的琼露在壶口串成珠链,第一粒刚触及案几,平安便延指写去,“唰唰唰”半部已毕,犹有剩余,第二粒再落,探指接下,“唰唰唰”又是另半部将毕,只差最后一横。

平安眉头稍簇,又滴下一滴封上“情”字尾口。

舒气道:“写好了。”

离羊撇了一眼,不留情面的啐了一口,嗤道:“不过如此。写的不怎么样,耍的倒是挺好看的。”

平安顿时气笑,自己自幼便读书写字,虽不敢说在书法上有何等造诣,好歹字迹工整,总比他的“四分五裂”体要强的,揶揄道:“看来离大哥必有高见,那就请离大哥‘细细’指正一番。”

离羊眉锋一轩,说道:“吆,还不服气,年轻人不要太眼高,这样只会显得你手低。罢了,你且听来。”

面色立肃,沉道:“你落笔看似干净利落,可惜横竖之间都过分刚劲,须知过刚易折,钩划之处更甚,看似清隽有力,实则弄巧成拙,明明曲直随形即可,你偏偏要分门别类,最失败的是收笔一横,瞻前顾后,难看之极!”

离羊一语振聋发聩,平安越听面色越沉,直至面如死灰,喃喃道:“还有吗?”

见他丧气之态,离羊也不忍再多加苛责,叹息一声,语气软了下来,说道:“其实这一横封与不封从来就不需思量的,可是在你徘徊之际,留情不成反绝情,你过分执着于边角,那中庭又该如何?”

平安心中轻颤,发出一声深长的嗟叹:“我已经快分不清什么是边角,什么是中庭,更分不清自己所思所想所做是对还是错。”

离羊摇摇头,暗叹孺子不可教也,伸了个懒腰,淡淡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们学道的有句话叫‘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在我看来所谓对错其实就是一杆秤,也许失去的弥足珍贵,得到的反而会空空如也,全看你把心中的标签贴在哪头罢了。”

平安心里漾满了苦涩,低道:“离大哥你说的等于没说。”

离羊微笑不语,抬头望向远方,眼中充满了迷离之色。

良久,淡淡回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那一年,桃花漫天,一个爱喝酒的将军爱上了一个同样爱喝酒的有夫之妇,这注定是一场无果的爱恋。

相约私奔的那天,她早早的来到了约定的树林,轻装便服,满心期待的在林中等着那个心目中的男人来带她走,天真的憧憬着往后的余生,畅想着以后要给他缝衣补袜,生火造饭,再生几个乖巧的儿女围在膝下打转。

原本就稍显阴霾的天空不多会就阴云四合,雨滴答滴答着坠了下来。

她欢快的在雨中飞舞,以为这是老天在为他们践行,孰不知也许是老天在扼腕叹息,她从未想过像他那样的人会背约。

云越积越深,雨越下越密,林中的气温骤然降低,她不得不停住脚下的步伐,暗骂自己走的太急竟连把雨伞都忘了带上,心下踌躇是否该跑到了林中深处寻一处避避风雨,很快又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万一自己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了,看到自己不在,会不会心焦?

又想他会不会也忘了带伞,跟自己一样被淋成落汤鸡?这样其实也挺有趣的。

很快,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牵肠的雨线挂在鬓下,要等的人还迟迟未来,她双手合十,给自己打着气,男人又都惫懒的很,又逢雨天道路泥泞难走,说不定此刻已经在路上了。

又等了许久,她已被凉雨打的面惨齿寒,止不住的哆嗦起来,不安,惶恐已渐渐堆积在她的心中,她强忍着不适给他编织着借口,或许他被家中什么事情牵绊住了,毕竟私奔是一件大事,他又是个新臣,总要张罗一番才能安心,再等等就该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林成了汪洋,悲意也汇作了苦海,她体力不支的倒下,蜷缩在矮树下啜泣,她知道,他不会来了。

终于,将军终于到了,不是在林中,而是在早已深锁的府门,他终究是背约了。

并非有悖德操恐被千夫所指而背约,只因为她的夫家是位高权重的皇族。

大哥说的对,他得罪不起,他的族人也承受不起。

雨停,在他转身的一瞬,泪洒了一地。希望总是与现实背道而驰,是自己扼杀了自己的希望,还是来自现实残酷的打击,他已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唯有一点他很清晰,自己背约了。

一个铁打的汉子病了,心病。

他不再醉心于武学,不再痴迷于兵书,甚至不再与任何族人来往。日日流连于酒肆间,每饮必醉,不醉不归。

没多久,城中多了一个诨号为“酒兽”之人,大哥自然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他没再去规劝,开解他,他已经去过很多次,这个弟弟只是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他,他只能放下一袋银钱,默然离去。

大哥找到了那个胡乱给人扣名盖号的多嘴之人,给了他一些银钱,然后令他立刻滚出城外,永远不得再踏入这里一步。

“酒兽”之名还是渐渐传开了,他自觉合适,尤其是后一“字”。

兽不与人居,他越发厌倦这里。

有一天,“酒兽”正在一处无人旮角的开怀畅饮,醉眼迷蒙的他厌烦的看着来往的人潮,觉得这条长街之上虽多的是衣冠楚楚之辈,可瞧起来就是那么的乌烟瘴气。

这时,一个衣衫齐整,模样俊朗的年轻人凑了过来,他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没有称他的诨号,很自来熟的说道,兄台,能否借口酒润润口。

他不由的咧咧嘴,“兄台”等等称呼他已经很久没听人叫过了,大约有三五个月了吧。

更好笑的是,一个衣着整洁的公子哥竟然跑来找自己一个脏汉寻酒喝,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没有吝啬,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酒壶扔在道士怀中。年轻人也不客气,拔出酒塞便一口干了个底朝天,舒爽的打了个响隔,胡乱擦抹完嘴巴,神神秘秘的说道,不白喝他的酒,可以找个无人的地方传授他几招作为回报。

他先是一愣,然后破口大笑,虽知自己现在已经算半个“废人”,但撸起袖子揍趴下十个八个大汉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年轻人年岁与自己相仿,也敢如此夸口,怎得不好笑。

不过转念一想,之前自己名声不显,后来自己名声渐“臭”,此刻又一身邋遢,满口酒气,他把自己当作失意的醉汉也是很正常。于是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带着公子哥去了一处密林。

随后便发生了很戏剧的一幕,年轻人满面通红的看着自己手中只剩半截的树枝,呐呐说着,“不应该呀”“难道我喝多了”之类的话。

将军笑的前仰后合,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这公子哥当真是个妙人。

公子哥显然有些受不了这等“屈辱”,嚷嚷着再来打过,于是又打作一团,好不痛快。

夜色渐浓,两人打累了,也均挂了不少彩,这才“恋恋不舍”的罢手,席地交谈起来。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两人成了朋友。

将军称奇的是,这个公子哥竟然是某位高人门下的弟子,此行欲往北国游历。因为门中禁酒,自己身上又没什么闲钱,只能厚着脸皮找一个看着比较落魄的人换酒喝。

用他的话来讲就是,自从接触过杯中物之后,欲罢不能,奈何门规甚严,自己不敢在师傅的眼皮子底下犯戒,只能以清水度日,简直苦不堪言。难得借着这个绝妙的借口下山,定要一饱口舌之欲,奈何囊中羞涩,只能略施小手“换”些酒喝。

年轻人称怪的是,这个醉生梦死的颓汉竟然是驰骋沙场的将军,难怪身手如何了得。

只是心中不解,到底是因为何事,令这个流血不流泪的铁汉一萎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