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到潼州已相距不远,不赶夜路的话大约三天就能到,所以脚程快慢都重要了,重要的是平安心情很好。
尤其是出城之后,心情就更好了,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晒着温暖的阳光,时不时喝一口甘醇的小酒,惬意的眼睛都半眯了起来。
阮玉一脚一脚罩在平安的影边里,脸上虽未涂脂抹粉,在阳光的照耀下,却十分剔亮。
平安忽然停脚,转身笑吟吟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不高兴?”
阮玉一愣,眼中满是微笑,呆傻道:“没有啊,我怎么会不高兴呢,为什么这么问?”
平安“哦”了一声,转身继续走,随意道:“我以为你是为蒲菊的事伤心,所以闷闷不乐。”
阮玉心中暗笑,知平安是有些闷了,答道:“不会,怎么会呢,事情已经很好解决了,好人可以安息,坏人遭了报应,契据也顺利买回,我们又得了宝贝,大家都皆大欢喜,我一时乐过头了。”
平安笑道:“是呀,我也开心。对了,说起契据,我还没看过呢。”
说着从怀中取出契据翻看起来。
粗粗一扫,顿时“哈哈”大笑,摇头道:“这个奸商!临走还不忘黑咱们一把,真是有够坏的。”
阮玉小脚一踮,凑上前去,侧首问道:“契据上写了什么?”
平安把契据塞在阮玉手中,笑道:“你自己看看。”
阮玉接过来细细察看,登时愣住了。
契据上写的无非是王有昌(阿昌哥)典当蒲菊的事宜,以及相关人员的手印,关键是最后一行小字把阮玉看呆了。
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当金八百,赎金一千。
但陈好儒却是生生诓骗了平安三千钱!
黑呀!一出三归,比放债的都狠!
阮玉牙齿咬紧,腮帮骨鼓得老高,气呼呼的说道:“这黑心鬼!人死了都不忘狠狠榨一勺油,不行,我得回去找他把钱要回来!”
说着就要转身讨钱去。
平安连连牵住她,连哄带笑的劝道:“别别别,事情既然已经了解,就不要再自找不快了,那家伙口舌厉害的紧,真要撒泼耍赖,我们两加起来也拗不过他。”
阮玉瞪着平安,拍拍平安的额头,问道:“大哥,你傻啦?他可是骗了你足足两千钱,这么多钱够你打五六头野猪,够一户人家小半年吃穿不愁,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平安看着阮玉一脸“财迷”的模样,乐呵呵的笑道:“算啦算啦,反正我也是拿不义之财买的,早早脱手也好,省的心里不自在。”
阮玉捂住小嘴,眼睛咕噜噜的溜着,惊讶道:“大哥,你那钱不会是打劫弄的吧?”
平安揉揉阮玉的头发,笑道:“瞎说什么呢,光天化日我就是想打劫也不敢啊。事出仓促,我只能去‘金满堂’赢了些钱,不然我上哪去弄那么多钱。”
阮玉轻吁一口,抚着胸口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着脑袋一偏,疑道:“咦,说来我差些忘了,大哥是不是也赌钱赌的厉害,要不然怎么能那么轻松的就赢了那么多钱。”
平安摇摇头,说道:“之前不会,去找阿昌的时候才看懂一点点,只是我会术法嘛,稍稍做些手脚就能赢很多钱。我现在也是深有感触,怪不得那么多的人都沉迷赌钱,那种不劳而获就大把捞钱的感觉,真的可以让人乐此不疲。”
阮玉微微扬首,手指点在下巴上,说道:“我倒是不那么觉得,我感觉那些人刚开始可能都是想着赢钱,然后输多了就输红了眼,然后越输越多,最后不管不顾的只想翻本。道之真人对我讲过,这就是典型的魔怔了,得面壁思过才能治。”
平安“哈哈”笑道:“那要是面壁不了怎么办,你看阿昌那德行,像是会思过的人么。”
阮玉点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这个道之真人也跟我讲过,首先得关起来,然后好言相劝,如果劝不动就得打,打到他服,打到他知错,认错,改错。”
平安怦然大笑,他着实没想到道之真人也有这么逗趣的一片,故意使坏问道:“如果屡教不改怎么办。”
阮玉狡黠一笑,把手中的契据揉成一团碎片,高高扬起,洒成漫天纸屑,两手一摊,无奈道:“真人说,那就只能往死里打了,省的出来祸害别人。”
平安应声道:“这话在理,像阿昌这种,坑害的就不止蒲菊一人,严格来说,所有的祸事都是因他而起,那王有财跟他的婆娘们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罪魁祸首肯定是阿昌。”
阮玉同意的点点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疑念,问道:“对了大哥,你在‘金满堂’赢了那么多钱,他们就这么让你轻轻松松的卷钱走了?我听人说赌坊的人可都坏着呢,只准输,不准赢。”
平安喝下一口小酒,笑道:“这你倒真说对了,那管事见我只赢不输,的确实红了眼,还叫我过去劝我收手来着,我寻思着赢的也差不多了,就遂了他的意思。”
阮玉接道:“果然,这帮人就是坏!大哥,你给我讲讲的...”
平安微笑道:“好吧。”
……
其实当时的情形远没有平安说的这么轻松写意,险些就闹出大乱子,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
得了陈好儒的应允,平安立刻冷着面皮一头扎向金满堂,那里是来钱最快的地方。
场子里人声鼎沸,平安照旧走向骰子桌。
荷官一眼瞧出了昨日那个“手气”好到爆棚的主,破天荒的打了个招呼,笑道:“这位爷,您‘又’来耍了啊,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
照赌坊的规矩来说,荷官是不该主动搭讪的,他这么做,也是大有深意。
可是平安不解风情,以为他只是跟自己凑近乎,希望把自己“洗脑”成为忠实的赌客,冷飕飕的飙了一个字——“嗯”。
荷官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有感不妙,这小子似乎是个愣头青,不买自己的账,阴阴一笑,不再多言。
手中筛盅晃响一阵,扣在桌上,眯眼道:“押大押小!”
赌客们各自押注,平安把钱推去,不咸不淡道:“小”。
筛盅打开,小。
顿时哀鸿一大片,欢笑三两声。
荷官面不改色,继续摇骰。
没几把,平安已经赢了不少。
这时,荷官已自觉摸透平安的底细了,可以确信平安是个赌场高手,听骰一绝。
于是把看家本领使了出来,只见他手法骤变,摇骰途中指尖亦不停的轻声磕打起筛盅。
平安双眉骤拧,耳中嗡声杂乱,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大是小。
筛盅落下,荷官笑道:“押大押小。”
赌客们纷纷下注,平安却是犹豫了下来。
荷官一扬手,说道:“这位爷,您不下注吗?”
此话颇有挑衅之意。
平安平静的回道:“怎么了,我每把都必须要下注么?”
荷官笑道:“这倒不必。”
随后打开筛盅,大。
平安颔首,这荷官不愧是金满堂的老手,自己的确被他扰乱了听觉。
一连十把,平安都没有下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手指几不可视的轻动。
这时,荷官又笑着问道:“这位客官,您还不下注吗?”
平安平静的回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荷官这次没有继续摇骰,轻笑一声,说道:“确实不妥,您看啊,您身后还排着好些客人,可咱桌子就这么大,您既然不喜欢咱这张桌子,何不去其他的台面转转,或许能找到顺心的玩法,这样您也开心,别的贵客也能顺心,岂不美哉?”
这话相当于明着赶人了。
身边的赌客们开始跟着起哄,
“楼下可不是过眼瘾的地儿,得去楼上找小翠才是,哈哈...”
“就是,占着赌桌不赌钱,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嘛。”
“哎,可别这么说,年轻人嘛,兜里没什么本钱,难免缩手缩脚,可以理解...”
“此言差矣,本钱祖宗留得来,自个拼得来,可就是眼珠子瞅不来,要我说呐,年轻人就得放手一搏才是...”
荷官手指不自觉的轻轻叩点这台面,神色虽恭,却怎么都掩不住目光中那小小的得意。
平安没有被闲言碎语搅乱了心神,全神贯注的盯着荷官灵巧的双手,片刻之后蓦然抬头,轻轻笑了起来,清澈的瞳仁变的更加透亮,淡淡说道:“既然这样,那在下就不扫兴了...”
荷官的眼中的笑意漫到了脸上,正要出声送客,平安补道:“还请阁下快些摇骰,在下急着下注。”
荷官脸上笑容霎时冰结,眉头微微蹙起,迅速展眉,笑容不减,说道:“好,希望贵客玩的‘开心’。”
筛盅落定,荷官笑眯眯的说道:“开押。”
平安轻声说道:“小,全押。”
语毕,轻轻一推,把身前所有的钱串押了上去。
赌客们顿时哗然,
“吓!好大的气魄,这是要狗急...背水一战啊。”
“呵呵,年轻人就是火气旺,经不住三言两语就要红眼,赌钱不是这么赌的...”
“言之有理,破釜沉舟虽勇气可嘉,但想要在沙场久存,还是步步为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