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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血厄 八

血月当空,本该是绵柔而剔亮的月光,此时像一泼浸红的悬水,从苍穹倾泻下来。

寨里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呼救声,哭喊声,还偶尔夹杂着细不可闻的呻/吟声,每一个羌人都在奋力挥舞着身边一切可以挥舞的武器,长槊,腰刀,菜刀,木棍,甚至是扫帚,石块,每一个男人,健妇都在拼命的阻挡眼前这群杀不死的怪物。

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操起尖锐的硬竹,满面戾色的捅进了一具怪物的胸膛,破胸迸溅的一洒鲜血淋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顿时痛的他凄叫不已,边张脸被毒血烫的面目全非,隐约露出了森森颧骨。

身边的妇人见丈夫濒临死亡,递出一脚踢开那怪物,将男人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可一旁的怪物却顺势拽住她的小腿,把她扯进了怪物堆中,一阵更加凄惨的哀嚎后,地上只留一滩带血的零碎。

又一位汉子将柴刀劈进怪物的脖颈,同样被污血淋在身上,他慌乱的擦抹着血迹,唯恐步了前者的后尘。可令他惊讶的,那污血似乎并不像滚油一般灼热,就在这愣神的瞬间,他就被怪物们七手八脚的按倒在地,生生挖空的肚肠。

只要失神,就会倒下,只要倒下,就死无全尸,但这样的惨剧,每一秒都在不断发生。

并非每具活尸都身带剧毒,也并非每具活尸都是灵智俱全的存在,只要人们克服恐惧,集结所有人的力量,是可以暂时抵挡区区几十具活尸进攻的,起码不会崩溃的如此之快。

可惜,能做到临危不乱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会有恐惧的时候,若是能化恐惧为动力,放手一搏,兴许会诞生奇迹,但若是任由恐惧蔓延,那便是败亡之时。

将军且如此,这些卸甲多年的山民又如何能做到,若非跪地求饶也是身死,他们早已放弃抵抗了。

兴许是怪物们已经饱饮鲜血,他们开始专注于屠/杀,山民们愈发抵挡不住了,死亡人数急剧攀升。

地上躺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躯体,躯体下,一滩滩鲜血汇成了一条条淹没脚踝的红流,凄红的月光打在上面,倒影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容。

一退再退的人们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死境,在浓稠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太多的人已瘫软在地,紧闭双目,等待死亡的降临。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老人拄着拐杖,佝偻着身躯,站了出来。

他的身躯已经十分单薄,甚至拄拐的那手都在颤抖着,可是他的眼神却比任何人都镇定。

他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眼前这片被血染红的大地,顶多称得上屠宰场。

视线在遍地的尸骸上扫了一圈,他深深吸口气,用最大力气吼道:“我是寨子的头领,到底是哪个鼠辈要屠戮我们族落,有胆就出来跟老夫一决生死!”

孱声弱语的嘶吼,在这一刻显得中气十足。

风轻轻的吹,血缓缓的淌,所有人都止住了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打在他的身上,包括一具具好像从血水中捞出来的活尸。

片刻沉默,有个阴沉诡调传来。

“本座就是你要找的无胆鼠辈。”

远处的暗影中,响起前行的步伐。

“啪叽,啪叽...”的泥泞声打进每个人的耳洞,每响一声,老人的面容就扭曲一分。

神使眼睛里涌荡着乖戾的光芒,从活尸中走来,同行的还有一左一右两个面无表情的人,每一具活尸都自发的给三人腾开了道路。

老人看着他,从牙缝中挤道:“你是何人,我族跟你有何仇怨,为何要屠戮我的族人!”

神使低低一笑,虚指了下满地尸骸,说道:“屠戮?没有啊,这不是还活着这么多么,粗粗一阅,怎么都有五七百人吧。”

老人拐杖狠狠的一捣,撞出一声响亮的恨音,“那躺着的怎么算?”

神使嗤嗤一笑,心念微动,旁边的一具活尸跪在血泽中,神使随即坐在他的脊背上,笑道:“我要的是能放出去咬人的狗,地上的都是些不成材的垃圾,活着也没什么用了,现在能为神仆果腹,是他们的造化。”

老人没有理会他泯灭人性的嘲讽,冷冷说道:“你还没回答老夫的问题。”

神使笑笑,“本座已经回答了,我就是天神的使者,这些都是神的仆人。”

老人嘴角勾起一弧嘲弄,讥讽道:“天神的仆人可不是一群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

神使一怔,“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冷冷说道:“你一个羌族部落的头人,竟然敢跟我道人性。讲祸乱,论残暴,昔年的羯族比起你们都要汗颜几分,你们还敢称自己是人?顶多算是会说人话的狗。”

老人愣立当场,缓缓垂下头来,脸上的褶皱变得愈发沧桑。

他说的是事实,很多人以为,匈奴是中原的大敌,其实是错的。自古以来,羌族才是中原最大的祸患,从春秋时代起便是中原的除之不尽,灭之不绝的祸患。

昔年胡人入主中原,羯族凶残成性,结果落了个全族尽灭的下场,氐族强横一时,被打的退出史册,匈奴凶威赫赫,也销声匿迹,鲜卑虽看似笑到最后,却不得不与汉人相融,唯有羌族,还能远远的扎根南地。

这是大幸,也是大不幸。

因为大梁是真真实实的汉人地盘,虽然这里的郡守并没有歧视自己的族落,甚至还屡屡示好,但依旧有大量汉人百姓不屑与羌人往来,这是祖上千百年积下的恶债,不是区区几年太平日子就能消磨干净的。

老人悲叹一声,沉默不语。

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这片安静的乐土,可这份安静,却又很快就被遍地的血肉打破了。

他抬头望向天空,远边模糊的星辰,或许那里才有永恒的安宁。

老人缓缓说道:“多说无益,要怎样你才会放过我的族人。”

神使抚掌大笑,说道:“简单,臣服本座,让这片大地重归天神的怀抱。”

老人眼神一厉,喝道:“你要造/反?”

神使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笑道:“不不不,本座只是要拨乱反正,这里本来就是天神的土地,却被闲杂人等霸占了,现在本座要收回,怎么能说是造/反。”

老人胸口一阵抽痛,面容变的更加扭曲。

良久,他终于败给了现实,仰天长叹道:“我答应你,这里所有的族人都归降于你,满意了吗?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了吗?”

所有的族人霎时齐齐跪下,有一个满面血污,缺看一臂的汉子拄刀怒喝道:“族长,我们不怕死,我们绝不会投降这群怪物的!”

可惜,附和的声音只有寥寥三五个。

那汉子立刻起身,指着众人骂道:“你们这群没卵/蛋的孬种,为什么不说话!”

神使面容陡冷,掌心对向那汉子。

汉子突然浑身打起冷噤,手脚不由自主的哆嗦气来。接着,密密麻麻的血红从他的毛孔的钻出,涌向神使的身前,凝成一团猩红的血球。

汉子在凄厉的惨叫中,被吸成了一具人干,即使如此,他仍站直了身子,没有倒下。

神使冷哼一声,挥手抛出血球,把那具硬挺的残躯炸成漫天碎屑,洋洋洒洒的落在那些沉默者的身上。

老人怒吼道:“够了!他们已经归降了,难道你要违背先前的诺言吗?”

神使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答非所问道:“不听话的,这就是下场。”

老人无力的驼着身子,转身回到屋中。

死寂的寨中传来一声狂喜又仓惶的喊声,“爷爷,我听到了,我们可以不用死了,神使大人肯放过我们了,哈哈...”

话音未落,却又响起一声“啊!”,像是临死前的哀嚎,之后再便没了声响。

不多时,老人提着一把血淋淋的腰刀又从屋中走出来,一眨不眨的盯着神使。

神使笑眯眯的回望着他,那笑容映在血月下,充满了挑衅和欣赏的味道。

老人没有再说一句话,提刀刎向脖颈,一蓬热血飞洒,重重倒在地上。

神使拍拍一尘不染的衣衫,站起身来,笑道:“所有的狗,都跟本座来!”

是人的,不是人的都走了,原本寂静的寨子终于又重归寂静。

血月消褪,纯洁的月光又再度洒下。这时,族长的屋中又走出一个人来,他跪在安眠的父亲身前,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才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

望着满地错叠的尸体,两行泪水顺着月光一起流淌下来。

父亲临死前只吩咐他两句话。

一句是“不要让族人暴尸山野”,另一句是“尽快通知其他部落不要造/反”。

书房中,萧捴和王僧辩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着,气氛虽然有些沉闷,但王僧辩却没有丝毫不怠,更没有起身告退的意思。

萧捴不好逐客,自然就得伴着他枯聊。

这时,先前离开的主簿匆匆踱了进来,一脸焦色的呼道:“不好了,侯爷,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