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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启程

月光透过华窗,照在萧纪和王僧略的身上,二人神情各自不同。

一个刚毅而孤傲,一个倔强而淡漠,烛光与月华争色,打出了醒目的裂隙。

“如此要事,王爷为何不找在下商议?”

萧纪是在王僧略说出这句话后沉默的,然后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

王僧略毫不避让的与之对视。

在气氛压抑到即将爆发之时,萧纪终于开口了。

他神情木然,不咸不淡的说道:“何事?”

王僧略淡淡说道:“王爷何必明知故问,就是派人刺杀宇文泰一事。”

萧纪扬起一丝微笑,打着“哈哈”道:“哦,原来是这事啊,本王还以为什么大事要事呢,不过就是派几个小卒去试试水,成则成,败就败,撞撞运气罢了。你连日来舟车劳顿,身体欠佳,这等小事就没劳烦你。”

“行刺一国要员能算小事吗?”

王僧略固执道。

萧纪猛地又刷下脸来,说道:“你是在质问本王吗?”

王僧略拱手,面不改色地回道:“下官不敢,只是主上做的不对,为人臣者就该谏言。”

说完了,便紧紧闭嘴,瘦长的身躯立的比钢枪还直。

萧纪深吸一口气,把怒火憋在胸中,声音更冷道:“本王做的不对,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观时待变。”

王僧略脱口而出。

“这个时机在本王看来非常之好,以最小的代价就能换取最大的收获,这样的时机,难道不该争取一下?”

萧纪扬眉,理所应当地问道。

王僧略摇摇头,淡道:“可是在下官看来,成功的机会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萧纪脸色铁青的说道:“就算只有万分之一,本王也愿意搏上一搏,反正又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

比起固执,习武之人大多要比文人要倔的多,但是,凡事都有例外,王僧略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脸上毫无半丝异色,目光如电,直视自己的上司,一步不让的说道:“所谓万一不过自欺欺人,就当下而言,这万一已经为王爷树下了四面八方的大敌。”

说罢,暗暗叹气,伺候这样的主子实在是件费心费力的事,不由想起了远在江陵的哥哥王僧辨,不知他过的如何,萧绎王爷是不是也这么难伺候。

萧纪心头“咯噔”一声,眉头立卷,疑道:“什么意思?”

他太明白王僧略了,这个人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但本事大的很,从不无的放矢,他敢这么说,那就一定有。

气氛稍稍缓解,王僧略徐徐说道:“先说刘昭然此人,王爷明知是他的靠山不好招惹,偏偏要逼迫他前往,若是身死当场还好,起码一了百了,但若是侥幸逃得一命,将来必为大敌,这是一患。”

萧纪面色变了一变,没有出声。

王僧略继续道:“再说沈平安此子,虽说无甚功名在身,但天资雄厚,潜力不凡,郪县一战,全仗他杀死敌方首领。这样的人才,身处这样的困境,本该收为己用,可王爷不但不加笼络,反而弃如敝履,派去枉送性命,恕下官斗胆,难道王爷手下奇人林立,异士成群吗?为何做此舍本逐末之事?”

萧纪面色变得红一阵,青一阵,更加难看。他手下别说奇人异士,将军都没几个够看的,说难听点,真要上阵,自己的武艺都超出他们甚多。

道理归道理,只是这时不能认怂,强自争辩道:“刘昭然也就罢了,一个小小的庶民,怎算的上祸,本王覆手之间就可擒杀他!”

王僧略淡道:“昔年若非俞三副率死士投诚,陛下未必能创下诺大功业,月前若非弥生法师和羊侃将军护驾,恐怕陛下天命难料。下官并非渎圣,只是想说,即使王爷看不上这些草莽,也不该随意揉捏,因为他们不是寻常百姓可比。”

萧纪哑然,事实胜于雄辩,远了不讲,这百多年来,是刺客最辉煌得年代,无数的王公显贵作了刺客的刀下鬼,扬名石。尤为险恶的是,刺客身份变化多端,手法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只要中一次,小命就差不多该交代了,如大将兰钦,征战一生,最后却憋屈的死在了毒药下,可惋可悲。

王僧略再深深一叹,低落道:“区区入泮(拜师),根本就无须大张旗鼓,更不必传的天下皆知,即使此子为苏绰爱子。他们这么做意欲何为,还不是摆好了阵势等着各方往里跳吗?更为可虑的是,也许他们会将计就计,借刺客之手找出各方的薄弱之处。”

萧纪一愣,“刺客嘴里能套出什么机密来?”

王僧略叹道:“在智者手中,死人都能开口,何况是活人。苏绰是何等人物,一丁点端倪就能窥见全貌...”

不等萧纪开口,更加痛心道:“陛下遇刺,对方料定我们一定会有所动作,若是我们不动,对方还会心生困惑,我们一动,反倒显得心虚了,如此浅显的道理,王爷不明白也就罢了,竟然知会都不知会下官一声,唉....”

萧纪燥的面红耳赤,犹犹豫豫地问道:“那...本王现在收回成命?”

王僧略叹道:“太晚了,王爷身为人主,岂可朝令夕改,再者,梁子都结下了,收回成命亦是无用,只希望宇文泰那边刀快些,把这两人当场格杀。”

萧纪一咬牙,目露凶光,低道:“与其期望葬身他手,不如本王现在就将他们料理掉,省的遗祸将来!”

王僧略骤然抬目,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纪,惊惶道:“万万不可,王爷岂能行此不义之举!此二人再怎么说也是奉命行事,何况还是有功之臣,现在事还没办,就先被斩于人前,以后岂不人人自危,谁还敢为王爷效命?”

萧纪闷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僧略举目,看看顶上梁木,栋柱油漆彩画,却仍免不了尘蒙虫噬,无奈一笑,说道:“木已成舟,下官心中亦无良策,静待天意吧。”

微微欠身,礼道:“下官听闻何通被王爷罢了官,就连何妥大人都因故被王爷呵斥一通,罚了半年的俸禄,敢问王爷,此事确否?”

见他也成了闷葫芦,狗屁法子没有,萧纪掀掀眼皮,说道:“不错,何通玩忽职守,何妥教子无方,统统都该受罚。”

王僧略闭目。

何妥在萧纪未发家时便追随他,十年来忠心耿耿,连这样的臣子都被一件不大的琐碎连累受罚,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王爷罚的是何妥,但矛头其实是指向自己。在这一瞬间,他萌生了离开萧纪的念头。

可自己若是离开,他又该怎么办?川蜀本就俊才寥寥,现在又正逢乱世,一旦战起,恐怕会行差踏错,甚至万劫不复,挣扎了良久,他才睁开眼睛,说道:“下官告退。”

萧纪挥挥手,不再多言。

出了府门,王僧略望着悬天皎白,心中无限惆怅,想起陈好儒那双陌生而睿智的眼睛,喃喃道:“真是一位高手...”

……

本着愧疚之情,何通也大方了一次,把自己的车驾都赠予平安,没放多余的杂物,只有满满一车银钱,足够他们花天酒地月余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一个月来,平安什么都没干,专心致志地陪着阮玉四处游玩,赏尽了附近的名山大川,转遍了成都的大街小巷。

起初几日,阮玉还是黯然伤神,总是梨花带雨,平安也是闷人一个,不知如何宽慰,不知所措的直挠头。王命不可违,或许是不忍扫兴,慢慢的阮玉也开朗起来,主动拉起平安到处跑,这下反倒是平安跟不上她的脚步了,既为之喜,又为之叹。

痛快终有时,良辰不多日,临行前的最后一日,终于把银钱挥霍一空。

眺目栖霞霞,如火如浪。

伫倚危楼,凭栏听风,街上熙攘鼎沸,是一天中最后的喧嚣,过了此刻,便会陷入沉寂。

平安突发奇想,指着楼下一辆缓缓驶近的牛车,对阮玉笑道:“打个赌,我猜下一辆牛车上的货物是单数。”

阮玉眨眨明亮美眸,说道:“好吧,那我就猜双数。”

不一会,又一辆牛车驶近,平安远远就瞧见了,车架上只有一位老农和一篓杂物,兴奋的喊道:“单数,单数!你输了!”说着蜷起中指,赏了阮玉脑门一记甜栗子。

“唉吆!”

阮玉吃痛,呲牙咧嘴的扮丑,秀眉一横,攘起水袖,不服气地拍着雕栏,叫道:“再来!”

很不巧,下一辆牛车是双数,阮玉得意一笑,立刻回赏平安。

“砰砰砰”

栗声频起,铿锵有力。

打闹中,天光终于降沉,街上车马鲜现。

夜风轻拂,阮玉额现绯红,隐隐有一只彩蝶翩舞,呼之欲出,不久,又飘于眉中。

她细语道:“这一个月来是我这些年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平安仰望星光,却是没见到这神异的一幕,笑道:“我也是。”

侧过脸去,静静地凝视她,“走吧,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