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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杀人与救人

刀爷血泪齐喷,脑中嗡嗡作响。

这一老拳挨得十足十,高直的鼻梁砸成了塌底桥,一口好钢牙也被敲碎大半,混着带血的唾沫崩出牙关。

既是死斗,自然要痛下杀手!

宇文导喝吼一声,左掌成刀。当头劈下。

“咔嚓”,头骨迸裂。

刀爷仅存的一只独眼暴突,几欲呲出眼眶,面上青筋根根突显,血水另一只黑洞洞的眼窝喷涌而出。

肺子积压的血水一下子冲到喉头,刀爷血口大张,喷了宇文导一头一脸。

这种血水涂面的情况在沙场上已经习以为常,宇文导仅仅是眯眼一瞬,以防血水溅进眼睛,双手立刻攀上刀爷的上顶下颔,欲将其绞杀。

濒死爆发得意志是恐怖的,尤其是刀爷这种习武之人。

连翻重创,常人早已倒毙,他却凭着胸中最后一口气撑住了,在那双索命的血手擒住头颅时,骤然发力,竟抢先一步攥上宇文导的披甲,把他横空举起。

宇文导凭空无处发力,一时间竟抗争不得,急的手摆足摇。

保护小孩们的侍卫们见将军遇险,赶忙撇下孩童,一股脑地冲涌上去。

刀爷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状若邪鬼,双臂发力,把宇文导狠狠向侍卫们掷去。

侍卫们皆是单手持刀,徒留一臂,猝不及防下只得单手朝天,顿时被砸的人仰马翻,连带顺倒一片,露出大块空隙,一张张稚嫩,惊恐,无助得脸庞映入血瞳。

刀爷一声狞笑,血糊的瞳仁迸发着残忍的光芒,只留一张少年老成的笑脸,两个大跨飞掠上去。

苏威再是老成,终究是个孩子,两只小手攥得发白,小腿一摆,转身就跑。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绝不能被擒住。

刀爷更加明白自己的处境,无论如何,他都死定了,但是临死前一定要杀了那个孩子,有苏绰的独子作伴,黄泉路上也乐得逍遥。

一位吓得两眼发直,裆头失禁的高个孩童恰好挡在刀爷的身前,他的仁慈,甚至是人性已经抛至九霄云外,毫无怜悯地踢出一脚。

孩童的身子腾空,落地。

他木木的瞳孔依旧清澈,只是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一道细红从唇角淌出,顺着柔弱脸蛋流下,在夫子服上缀出一朵刺目的花

朵,打红了地面。

蓝天,白云,鲜血,大地,渐渐在眼眸中褪色,陷入永久的黑暗。

苏威的身子猛然僵住,扭过苍白的小脸,迎面而来的是一只浴血披发的恶鬼,还有一只灌顶直下凶爪。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夏日的风不知为何变得如此清凉,不远处的厮杀也平声止息,静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眼角滑出两行泪水,苏伟慢慢睁开眼睛。

面前的不是恶鬼,而是一位年轻的陌生人,那张本是清秀的面容此刻有一种让人望之心悸的阴凝,像是埋藏深山的万载寒冰。

他的剑也很奇怪,明明一件死物,静静握在手中,剑柄那个“灭”字流光飞旋,散发着更加冷冽的气息,就像即将迸发火山,沉默,只是在积压无尽的愤怒。

男子没有作声,只有凉风吹过,将他的衣衫轻轻掀拂,脸上,一片肃杀。

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同样年轻的陌生人,一手不停搓摸着下巴,然则洁净的下巴上却没有一根胡茬。他的面色更加古怪,似忧,似怨,似敬,又似无奈,五味呈杂,很是费解。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残缺不全的尸首,尸首左右尽是断肢残躯上割下的肉块,入眼满是怖栗的酱红。

宇文护踏着尸体来到宇文导身边,浸红的钢枪一挺,呲目暴喝道:“放开他!”

男子没有理会身后的怒喝,抬手轻轻抚上苏威的头顶,努力收起心中的酷寒,挤出一丝强笑,

“没事了。”

苏威不闪不避,接受了男子的善意,绽出一朵笑面,

“谢谢。”

男子细声道:“你叫苏威,对吧。”

苏威点点头,“对,我爹就是苏绰,你叫什么?”

男子露出一笑,“沈平安,水生沈,平平安安。”

语调不高,却声声入耳。

一大一小,对语,对视,对笑,绘成一幅奇异的风景,若非轻风中夹杂着血腥之气,这幅画卷应当更加协调。

————

在刀爷的掌刀即将劈上苏威的额门时,平安终于含怒暴起。

刘昭然不敢再劝他,因为平安只问了他一句话,“如果那里站着的是你,你会不会向小孩们痛下毒手?”

刘昭然苦笑,无言以对,所以他只能随平安出手。

平安转过头,看着刀爷依旧伫立,依旧死不瞑目的面孔,淡淡说道:“你不该杀小孩。”

伸出一指,合上他的眼皮。

刀爷的前额新添了一道伤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石子,泊泊血水从血孔中钻出;后脑上也同样添了一道伤口,是一枚直没入后脑的剑符。

平安牵着苏威的小手,回身环视一眼杀气腾腾的兵将,扭回脸去,冲百步外的院中轻呼道:“别藏了,人已经站在这里了,还不现身吗?”

话音刚落,三道人箭从高墙内激出,一前两后落在平安身前三丈处。

为首的竟是当日血洗鬼楼的天一道高手——常兮,身后同样是两位年轻人,一人神色阴鸷,一人风淡云轻。

常兮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态,出口成冰,

“放开小公子,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宇文护急喝道:“不能放!”

“闭嘴!”

“住口!”

来自常兮和宇文泰的前后两声暴喝几乎同时脱口。

宇文泰五人已从台下重新升回台上,听宇文护胡言,宇文泰勃然喝止。

一位老先生神色复杂环顾修罗场,蓦然,撑大眼眶,他看到了一具小小的身体躺在血泊,纵身跃下礼台,发疯一搬扑了过去。

一把抱住那具身体,他的身上还有一丝温热,老人颤颤巍巍地把手指探道鼻下,霎时老泪纵横,放声痛哭,

“啊,我的徒儿,我的孩子...”

另一位老先生闻声扑了过去,双目空洞的看着静静躺在老友中的小孩,静的就像在沉睡,只是他知道,这一睡便是永眠不醒。当他再度回望,看向平安的眼睛中只有深入骨髓的仇恨。

平安无暇顾及老先生的怨愤,但从哭嚎中,他能感觉到彻骨的悲凉,转过身来,静静看着紫面长髥的宇文泰,又看向一脸憔容的苏绰。

起初,苏绰的神情是极其焦乱的,但不知为何,在与平安再次对视,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

他隐约,不,他坚定得认为,那个人不会伤害他的孩子。

宇文泰三人徐徐上前,侍卫们自发让开一条阔道。

来到宇文护身前,看着他满身满面的血污,摸出一块帕巾,擦去面上的污渍,接着甩了一个清脆的耳光,冷道:“说话之前过过脑子!”

“对不起,丞相...”

宇文护大气不敢喘,捂着发烫的脸颊,垂下头去,不敢直视宇文泰的目光。

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平安,波澜不惊道:“知道我是谁吗?”

平安轻轻一笑,“宇文泰,西边魏国的丞相。”

两人都自称是魏国正统,平安只好以都城方位区分开来。

宇文泰竖起一指,摇了摇,淡道:“大魏就是大魏,无分东西,早晚必将归一入囊。”

滚滚豪气扑面而袭。

平安勾起嘴角,无视前后虎视眈眈的杀阵,笑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宇文泰指指苏威,说道:“沈平安,平平安安,对吗?”

平安有样学样,把苏威往刘昭然怀中一掖,摇摇手指,说道:“不完全对,准确的说我是要你命的人。”

“大胆!”

所有侍卫齐齐出声,刀口立指,苏绰和唐谨暗暗摇头。

常兮轻哼一声,露出一抹冷笑。

宇文泰曲下身子,宇文护立刻乖巧的抽过一具尸体,垫在下边。

宇文泰大刺刺地坐下尸体上,捋着及胸墨髯,笑呵呵地问道:“杀我,你打算怎么杀我,你杀得了我吗?”

刘昭然立刻上前一步,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抖出一柄三尺长剑,矮眼瞟了下苏威,冷冽道:“一命换一命。”

宇文泰尚未开口,苏绰抢声道:“两位壮士这么算法似乎不太公平。”

刘昭然呲牙一笑,拖着嗓子长长拉道:“哦,有吗?我觉得很公平。”

苏绰走上前去,也矮下了身下,宇文护正要再拖尸体,却发现脚下无人可拖,一咬牙,要当人形胡凳,这时,宇文导率先一步,屈身半跪。

事情搞的这么乱全怪他办事不力,宇文导大包大揽在身,宇文泰虽然没有当面责罚,却表现出了令他更加愧疚的冷漠,这比捅他一刀还叫他难捱。

再说,给苏绰这等大贤当坐垫,不丢人。

苏绰微微一愣,拍拍宇文导的肩背,干脆席地而坐。

宇文导感激不尽,起身抱拳施礼。

咳喘一声,苏绰细细算道:“帐可不是这么算的,两位以在下小儿一命换丞相的命,且不说尊卑有天壤之隔,贵贱有云泥之别,两位是不是忘算自家的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