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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断头饭

话未道完,赵迩期立刻摆手截断,定声道:“师兄别忙着拒绝,此事你还非帮不可!”

道之真人微微一怔,问道:“为何?”

他与赵迩期相交也有数十年了,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么强塞硬拽。

赵迩期严肃的道:“沈平安,沈小子刺杀宇文泰未遂,要被当众问斩,仅凭我一人之力断难解救,你去是不去?”

闻声,道之真人神色急变,略显深沉地问道:“此话当真?”

赵迩期一抱拳:“千真万确,师兄山中潜修,两耳不闻,若是不信出山随意打听打听即辨真伪。”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轻语,“这事是真的,我也是正为此事而赶回。”

出声的是道行真人,踱身进屋后随手掩上屋门。

他似乎是冒雨赶回的,浑身湿漉,发梢还垂打着雨珠,身下淌出一行水渍,目光移向赵迩期,嘴角勾起弧弯,好笑地说道:“多年不见,师兄消瘦不少。”

赵迩期已经习惯刮目相看了,干巴巴的笑了一声,立刻正容道:“不早不晚,回来的正好,道之老头,现在是不是能让道行跟我去救人了?”

谢玄嘴角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语调却保持平静,淡淡道:“既然师弟已经回来,那此事你需与他商量方可。”

就算道行没有回来,道之真人也是相信赵迩期所言无误的,他内心并非不想救平安,只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一点点风言风语吹到皇帝的案头,上清派这根弱柳恐怕就又要折腰,而且他也抱有满腹疑问,那傻小子搞出这么大动静,天一道的人难道就真的两眼一闭,选择袖手旁观,明哲保身?

这篓子固然捅的不小,但门中长辈若真的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是默认了既失威又失德,国教一事从今以后也就不用再提了。

当年梁帝诛杀紫云殿一干天师道中人,已故的张天师就是选择一言不发,忍痛割爱,结果导致威严扫地,王赵二氏愤而出走,虽说没有叛教,但却与张氏本家生出了巨大的裂隙,前车之鉴犹历历在目,天一道也会视若无睹吗?

“虽没有那样的宏图远志,但若是这种情况发生在上清派身上,自己又该做何选择...”道之真人不禁暗忖。

赵迩期目光炯炯地看着道行,腹中已罗织了一大堆闲碎。

阮玉跟他讲过与上清派的过往,只要道行敢说个“不”字,立刻把这些闲碎拼凑起来,诛得他体无完肤,无地自容。

道行真人辜负了赵迩期的碎碎念,自添一杯暖茶,徐徐说道:“不用说了,此行少不得我,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赵师兄可以应允。”

说罢面容上浮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神韵之间有着一股子掩隐不住的奸诈之气。

赵迩期心头不由紧了紧,哭丧着脸说道:“师弟你也清楚,我常年窝在云殿山,兜比脸还干净,你要宝贝该去云锦山要啊,找我哭穷算什么事。”

道行真人摆摆手,笑道:“师兄多心了,我不是找你要宝贝,只是借用一下,一个月后自当奉还。”

赵迩期松下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回道:“师弟要借什么,功法秘籍,还是其他历练宝地?”

道行真人淡淡一笑,指指窗外,说道:“崖边那头异兽蛊雕是师兄的坐骑吧,我想借的就是它。”

赵迩期眉角一挑,纳闷道:“你借它作甚,遐古是我的坐骑没错,不过性子有些顽劣,我怕你驾驭不了,万一把你从万丈高空丢下,岂不是害了你?”

并非他一毛不拔,更非是危言耸听,蛊雕这种异兽性子倨傲,就连自己都是当爹又当妈的伺候了好些日子才勉强笼络住,贸然让道行这个陌生人骑行,倔脾气一旦上来,说不得跟自己都会翻脸。

道行真人喟了一声,如实说道:“不瞒师兄,我资质鲁钝,上清五云式久久不得寸进,需要蛊雕载我入云,亲身感受无边云气,或可突破桎梏。”

赵迩期了然,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样吧,事成之后师弟不妨随我一同回云殿山,由我来驾驭遐古,这样也安全一些。”

道行思量片刻,也觉此言在理,抱拳礼道:“也好,那就劳烦师兄了。”

边上的道之真人欣慰的捋须微笑,师弟对修行还是很上心的,这是幸事。

上清五云式自己堪堪练至第四式,还是得益于早年曾随华阳祖师一同驾鹤云天,把那一刻的体悟牢牢记下,那时道行修为尚浅,无法同游,如今修为到了,却是鹤随人去,此刻机缘在前,应当牢牢抓住。

赵迩期挥手,洒然出声道:“师弟客气了,事不宜迟,你速速换身行头,我们还要再去其他山头请帮手。”

道行微微一愣,不解道:“还请帮手,你我二人之力不够吗?莫非你要回云锦山呼人?”

他们是去救人,不是杀人,得手后立刻借蛊雕飞遁,何惧追兵?

赵迩期摇摇头,苦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据门中典籍所载,天一道‘夺乾坤之精,秉日月之华,挟天地之威,御鬼神之能’,万一有高人敌视我等,你我恐难抵挡,这不可不防。至于云锦山的老家伙们靠之不住,天师过世后又有一大堆繁琐积在他们头上,去了也是白跑一趟,还是莫要惹人嫌了。”

道行暗暗叹息,这话听着怨念可真不小,紫云殿一事对天师道打击太大了,或许得上百年才能慢慢抚平伤痕。

低声问道:“那我们去哪家山头?”

赵迩期古怪一笑,凑近点,说道:“有点远,去灵宝山,把葛老头拐出来,我们三人同行,这事差不多就算成了。”

道行一头雾水,怎么又扯到灵宝派头上了,他们不是一向最喜欢隐遁山林么,只是此刻没必要计较这些旁枝末节,开口问道:“有把握吗,葛家人可不好糊弄。”

赵迩期大刺刺地笑道:“无妨,老窝在山里多苦闷,咱把他带出来放放风,透透气,看一看世间的苦难与繁华,说不定那老头借此良机大彻大悟,成新一代仙翁也说不定。”

诨言一落,道行也忍不住一贼笑起来,然后转身去换行头去了。

道行走后,赵迩期立刻打开包裹,把瓶瓶罐罐摆开一列,献宝似的挤在道之真人身旁,一手搭肩,一手捋着真人的长须,打趣道:“啧啧。老头子,别说师弟不关照你,你看你操劳过度,满面沧桑,雪须都枯败了,所以特意给你带了些好玩意补补身子。”

道之真人无奈的摇摇头,这家伙真是贼心不死,还惦记着让自己出山呢,只好再次委婉道:“多谢师弟好意,为兄就却之不恭了,只是有道行助力,也算尽了一臂之力,就不要为难为兄。”

说罢身形一虚,消失在屋中。

赵迩期无法,只得微抽衫袖,静等道行。

————

牢狱里有些脏乱,有些阴潮,还有些空旷,对门只有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恶臭的刀疤恶汉。

换了牢房之后,平安才得意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虽然环境差了点,但好歹有了人气,哪怕是臭气,恶气,也总比那一片怖白强得多。

牢营中如此人稀并非治安太好,而是苏绰的之功。

邙山一战后,国中劳力剧损,且不说各种精工巧艺,就连寻常苦力都极为短缺,为了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苏绰提议除了那些罪大恶极,只有杀之才能平民愤的囚徒,其他犯人一律遣至各处,服兵役或劳役数月至数年不等,即可赦免罪行。

此举甚得民心,暗合上意,囚徒们对苏绰感恩戴德,敬若再生父母,宇文泰也极为满意,与其让那些囚徒在牢中吃白饭,还不如放出来出一份力气,只要监管得当,也不怕闹出乱子,还能凭添一份仁德美名,何乐而不为。

那恶汉正是罪不容赦的死囚,姓伍名法,人如其名,是个无法无天之辈。原为江洋大盗,手中人命官司十余条,底下暴徒悍匪近百人,半年前被官军剿灭,锁在这里等死,如今平安也误打误撞进了这里,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

伍法胡乱扒拉着披发,狼吞虎咽的啃着一跟鸡腿,几个肉馍馍,渴了就仰头灌一口辛辣的酒水,吃的不亦乐乎。

平安身前摆着同样的酒肉,却是一口都没动,静静的躺着草堆上,两眼出神地望着老旧斑驳的顶壁,看虫蚁蠕过,偶尔有蟑螂跳蚤窜到衣衫头皮,也不杀生,伸手拨开就好。

伍法吃喝完毕,连碗底都左三圈右三圈舔得干净,看着平安身前动也不动的饭食,垂涎欲滴道:“小兄弟,你还吃不吃,不吃的话我替你吃了如何?”

平安头也不抬,平静地说道:“断头饭你也吃得下?”

伍法微微一愣,接着狂笑出声道:“为何吃不下,都知道要死了,还不赶紧做个饱死鬼,痛痛快快地吃他一回皇粮,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