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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玉璧血战 十

“獾獾欲啖河中鱼,十万军夫作伙夫...”

高欢咀嚼着这句话,喃喃自语,所有人都低眉矮眼,屏气息神,本就训练有素的大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当章巴尔抛下这句戏语后,斛律光也是这般沉默,然后忽然暴起,把佩剑丢向对面那个肆意狂笑的汉子,嘶吼着命人泛舟过河,将那贼厮剁成肉酱,若不是亲随们死命拦下,八成已经杀将过去了。

迸发的怒气无可估量,佩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绝美的弧线,横过河道,笔直地坠下,插在章巴尔身前一丈处,半截剑身都没入了泥土。

笑声戛然而止,章巴尔策马上前,伸手拔出宝剑,在大氅上擦拭干净,仔细打量一番,高呼一声“多谢赠剑”,然后狂笑着扬长而去,溜出一蓬欢快的尘烟。

敌将已走,斛律光暴怒的情绪渐渐平息,环视周围兵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等待将军发号施令。

亲随见斛律光恢复清明,矮下身子凑近,低道:“将军,怎么办?”

斛律光明白他什么意思,可众目睽睽之下,岂敢不报,只能寒着一张脸,随意摆摆手,僵道:“什么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亲随了然,转身对呆若木鸡的众军士们怒吼道:“都他,妈看什么看,继续干活!”

军士们无不脖根一凉,脑袋一缩,继续埋头干活。

斛律光打心眼里是不愿捎这个口讯的,因为他已经想到众人听到这话后会是什么反应,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所以他更后悔了。

“锵...”一声金鸣骤响,惊醒所有人。

彭乐须发怒张,拔剑出鞘,纵马上前,双目喷火道:“丞相,末将请战,请丞相再拨末将三万兵马,末将一定踏破玉璧,生擒韦孝宽!”

话音一落,无数柄利剑同时出鞘,金鸣穿云裂石。

“生擒韦孝宽!生擒韦孝宽...”

主辱臣死,众将无不激愤,恨不得下一刻就将玉璧夷为平地。

高欢缓缓站起身来,环顾诸将,波澜不惊道:“诸位的心意本相谢过了,只是韦家小儿已成翁中之鳖,只需轻轻一刀,便会身首异处。此刻他无计可施,这才故意激怒我等,好诱使我军强攻。各位都是我大魏的强将良兵,岂能为一句腌臜之言以身犯险。请诸位放心,只要我等齐心共力,两月之内,必破此城,介时将那鱼鳖烹杀,给诸位下酒!”

彭乐狞声高呼道:“下酒,下酒!”

众人齐呼,吼声响彻天际。

一干文臣无不面露钦佩,李业兴也露出一丝宽慰之色,也只有这等君主,才能降服这群骄兵悍将吧。

垂首看了斛律光一眼,看到斛律光的肋下只有空空如也的剑鞘,回身坐下,高欢淡淡问道:“你的剑呢?”

斛律光面满羞愧,吱吱咕咕道:“丢...丢了。”

高欢眉梢一挑,哪里会不知道为何而丢,轻笑道:“身为将军,岂能无剑,那还如何上阵杀敌?”

斛律光以为他在奚落自己,深深埋首,避开高欢的目光。

谁知高欢转身从座椅上摸过自己的佩剑,拍在斛律光的怀中,笑道:“今后就用这柄好了。”

斛律光顿时面露惶恐,赶忙推了回去,手足无措地说道:“这...这怎可使得,末将受之有愧!”

“给你你便收着,送出去的东西,本相岂能收回,莫非将军要叫本相食言不成?”

高欢笑道。

彭乐也在边上起哄道:“就是就是,给你你就拿着,客气个啥,要是拿不动就多叫几个小的过来帮忙。”

高欢当即横过一眼,吓得彭乐赶紧闭嘴。

一干人也跟着帮腔,“还等什么,还不谢过丞相?”

斛律光这才接过佩剑,紧紧捧在怀中,叩首道:“末将万谢丞相,末将必效死命!”

高欢笑笑,挥手道:“好了,下去吧,”

斛律光走后,高欢对李业兴问道:“斛律家长子如何?”

李业兴思忖片刻,微微点头,说道:“不骄不躁,进退有度,忠心可嘉,更难得是胸有韬略,日后必为国之栋梁。”

“落雕都督”的美名他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看的很清楚,方才斛律光虽辞恩不受,但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说明他的惶恐都是假意为之,只有在接受的那一瞬间,右手小手轻抖了一下,对于臂力如此惊人,且手稳到足以射雕的高手而言,这一抖,说明他是真心激动了。

“呵呵,将门虎子的确不凡,那先生又如何看得出他胸有韬略的?”

高欢又笑道。

李业兴说道:“玉璧近在咫尺,大军渡河只需搭几座浮桥足矣,何必再造舟楫,多此一举,若所料不错,此子应是为破城之后,大军渡黄河所准备,如此高瞻远见,堪称大才。”

高欢哈哈大笑,抚掌道:“不错不错,此子堪当重任,老将军生得一个好儿子啊。”

一说起儿子,高欢就是满是感慨,若不是长子高澄作孽,宇文泰岂有作大的机会,但话说回来,这个儿子又像极了自己,不论从身形相貌,还是心机手段。虽然他很多事情做的太过火,抹上一身臭狗屎,但高欢始终对他抱以厚望,甚至可以说是偏爱,以致祸根深种,这是后话...

离开之后,斛律光立刻恢复往日的沉稳,前去面见父亲。

浮桥尚未搭好,等渡河才会搭建营盘,所以斛律金在河滩处支起一个简陋的帐篷,暂且栖身歇息。

掀开帐幔,斛律光轻声上前,恭敬道:“父亲,儿回来了。”

斛律金正在闭目养神,闻声缓缓睁眼,看了看他掌中的佩剑,说道:“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虽已年近花甲,满鬓青苍,可斛律金依然孔武有力,一双虎目中不含丝毫老态。

斛律光叹了一声,愧道:“多谢父亲,只是情急之下,不得不把家传的宝剑丢掉,白白便宜了贼人,还请父亲见谅。”

事态紧急,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否则,不但自己面上无光,恐怕也会连累到父亲。

斛律金站起身来,踱步上前,用力拍拍儿子的肩头,笑道:“不错,长大了,也更雄壮了,像我,哈哈...”

笑罢,从掌中取过佩剑,一声清吟,寒光出鞘,蜷指在森寒的剑脊上轻弹几下,鯨音奏亮。

淡淡一笑,收剑入鞘,说道:“左右不过一把剑,旧得不去新的不来,这不,更好的来了。”

说着把剑掖回斛律光的怀中。

斛律光也笑了,是啊,有什么剑能比得上君王所赐呢。

转声问道:“父亲,那我们真要去抵御宇文泰援军吗?”

斛律金理所当然道:“为何不去,丞相既已下令,我等照做就是了,又怎能不去?”

斛律光眉头一皱,定声道:“可是在儿看来,宇文泰几乎不可能派援军来救,我们去了也是枯等,为何不跟其他部众一起围城?”

斛律金摇了摇头,暗道,虽有勇有谋,但还是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朝堂的残酷...

于是缓缓说道:“宇文泰不会派援军,你清楚,为父清楚,甚至所有人都清楚,丞相又岂会不清楚,但丞相还是派父亲担当此任,乃是心存顾虑啊...”

“什么顾虑?”

斛律光疑惑道。

斛律金指了指南面,缄默不言。

“果然是他!”

斛律光神色立正,稍作沉思后,左右看看,确定帐外无人,这才小声道:“照此看来,丞相其实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对么父亲,?”

斛律金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打住,叹道:“这话到此为止,你还是速去督军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斛律光点头,转身离开。

复坐下身,听着远边军士们的连天号响,斛律金缓缓阖上眼皮,心如铅坠,暗暗发誓:“这一战,不管胜败如何,只要我军尚在,必为丞相筑起最坚实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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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巴尔一路畅快地奔回城中,跳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走跑上城楼,人未到,笑声先至,“将军,先生,我回来啦。”

柳敏见他满身风尘,上前为他扑扑尘土,笑呵呵地问道:“将军,办得如何?”

章巴尔满脸堆笑,牛气冲天地说道:“嗨!还别说,先生你这张嘴可真叫一个厉害!老章我心服口服,那斛律家小儿气的连佩剑都丢过来了,好家伙,那可是隔着几十丈远的河面。我估摸着高欢小儿应该也被气得不轻,说不定渡河之后就会立刻挥军强攻呢!”

几位将军闻声无不哈哈大笑,直呼着要将高欢射杀城下云云。

柳敏笑而不语,高欢若是如此五智,也不会位极人臣了。

目光一转,看向韦孝宽。

韦孝宽立刻会意,轻咳两声,示意诸位静下,微笑道:“若是高欢帅军强攻,那自然最好,不过依本将看来,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你们莫要高兴的太早了,还是速速回营整备,我估计敌军不日就会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