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连忙起身还礼,徐陵道:“殿下无忧,此事说来也并不难解决,在下现有一策可供殿下斟酌。”
萧纲转悲为喜,上前扶起二人,“请先生快快道来。”
徐陵娓娓道来:“殿下不妨效仿商贾之道,将奏章一分为二,阅而不批,或少批,将重要之处画红圈,琐碎画白圈,这样等陛下回宫再批阅时便一目了然,这样既不失德于百官,又不会触及陛下权威,而陛下那里又可以看到殿下并非没有能力处理国事,一举三得。”
萧纲喜不自禁,呼道:“好计策,那迎父皇回宫之事又该作何解?”
徐陵复看看庾信,庾信失笑道:“简单,只需殿下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代行即可,大司农傅岐,大司马杨曒就是上佳人选,殿下可择其一,劝他领百官接回陛下,必要时殿下屈尊降贵些亦无妨。这样殿下既可以不失仁德之名,又拉近了与朝中重臣的关系,还可以顺理成章解决了难题,同样一举三得。”
萧纲大悦,连呼“好好好”,欣喜若狂道:“有二位先生助我,何愁大事不成,本宫立刻派人去办,不,我亲自去请傅大人着手此事。待事成后,我三人再把酒言欢。”
两人齐齐礼道:“殿下英明。”
——
飞羽崖云遮雾绕,云下群山嵯峨,山间森槮柞朴。
道之真人身披素色长袍,默然伫立在崖台上,几缕云线绕在他的身边,他的轮廓也变的如梦似幻起来,渐渐化作一个白点缀入其中。
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那白点又慢慢放大,清晰,还原成真人原貌。
陶承和平安脚程没有放快,一是有伤在身不宜疾行,二也顺便欣赏沿途美景,花了两天的功夫方才回来。
两人一回来就直奔大殿,听道童大志说真人去飞羽崖听风,两人又折了过来。
两人上前行礼。
“师兄好。”
“真人好。”
掌门真人回身一晃,现在两人身前,微笑道:“事情办妥了?没闯什么大祸吧。”
陶承尴尬一笑,清清嗓子道:“师兄安心,这事绝无纰漏,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掌门真人上下扫了两人一瞬,发现两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内息滞碍,皱眉道:“你们跟人交手了?这一身的暗伤就是拜对方所赐吧。”
陶承疑道:“暗伤?我们已经服下郭师兄的灵药,除了偶感疼痛,怎么还会有暗伤在身?”
掌门真人摇摇头,否道:“丹药只能为辅,不能去根。佛门虽然也讲究中正安舒,但主要走的却是七轮,所修功法也多是凌厉霸道,你中了大火焰尊手印,沈小友中的是大金刚杵印,看起来似乎只是皮/肉/伤,运气也只会稍有疼痛,其实元气正在慢慢阻塞在受伤的筋脉要穴处。”
末了冷哼道:“日久天长下,阻塞越来发厉害,到那时你们两个就成废人了。看来你们不但闯祸了,还闯的不小。”
两人张口结舌,面面相觑,知道事情败露,索性坦诚相告。
平安拱手道:“真人明鉴,晚辈也不敢欺瞒,我二人确实夜探同泰寺,发现了一些秘密。”
于是两人鸡一嘴鸭一嘴的把同泰寺之行告诉真人。
陶承最后又补了一句:“师兄放心,我二人未被对方得知身份,郭师兄也为我们扫清了所有线索。”
平安微微张口,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自己相貌泄漏的事瞒了过去。
陶承见他舌桥不下,生怕他露出什么马脚,不露声色的肘了他一下,平安这才会意过来。
掌门真人闭目塞听,一心沉浸在同泰寺之事上,没有闲暇留意两人的小动作。
半晌才开口道:“这事且就这么算了,与我上清山无关,你们也不用再作他想了。师弟,你暗伤在阳池穴,沈小友暗伤稍多,一处中渚,一处在劳宫,这两天便不要胡乱运功了,静养三五天即可自愈。”
话了身形陡然消失了。
三息过后,陶承左右望望,长出了一口气,道之真人越发飘渺,他就觉得越发迫束,吁呼道:“走了走了。”
平安笑道:“怎么,你也会害怕啊。”
陶承坐下来,看天边云卷云舒,蓦然惆怅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种人,像风一般的人。”
平安听他似乎若有所指,迟疑道:“你是指,掌门真人真人?”
陶承没有接话,似在自言自语。
“我们道家讲,风,气耳,无形无象,又无处不在。《列子》中有讲,杞国有一人,整天担心天塌下来,自己没有地方容身,因此愁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有个人看他这样忧愁,很为他担心,就去开导他。”
陶承转身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开导的吗?”
平安摇摇头,面带笑意的问:“我读书少,你讲。”
陶承道:“那人说,天,不过是很厚很厚的气积聚在一起罢了,没有一个地方没有气.你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从早到晚都生活在天的中间,怎么会担心天塌下来呢?”
平安茫然垂首,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掌门真人跟开解的人一般,智慧超群,我们瞒不过他?”
陶承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哑然失笑。
平安更茫然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因何发笑。
陶承笑罢才开口道:“想法很深远,但是你会错意了。”
“那你是何意?”
陶承正容亢色道:“我是说师兄就像是那积气而成的天。”
“我还是不太懂。”
陶承挥挥衣袖,问道:“你看到风了吗?”
平安摇头,“看不到。”
陶承指着远处的云团又道:“瞧那天边云阵,你看到风了吗?”
平安点头,“看到了,可还是不明白。”
陶承平生忧郁道:“我们就像那无处不在的风,而师兄就是那云天之气。罢了,不讲了。你真的不打算多留些日子了吗?”
平安眺望西北,那里的云阵似乎淡了些,轻风携起长发,“不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明日我就下山了。”
陶承知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了,“那你保重,虽说聚散无常,但天各一方难免再难聚首,只求别淡忘了兄弟就好。”
平安笑笑:“不会的。”
“保重。”
“保重。”
——
阮玉没有问他在建康做了什么,也没问他为什么身上带着伤,只是看着纱布裹缠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拆开纱布,伤处还未痊愈,手心的乌黑渐淡。她默不作声的掏出一盒银针,一丝不苟的扎在他的手背上。
平安觉得有一股温热气息在手心轮转,很舒服。
迷迷糊糊地他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阮玉的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淡淡的香气充斥在鼻间,平安慌乱的掀开杯子,浑身上下摸索一遍,还好,衣服都在。
阮玉听到里面有动静,回身探了过来,嫣然一笑,端起一碗素面走了进来,轻摆在桌上道:“没来的急准备,将就吃些吧。”
平安面红耳赤,囫囵吞枣般肃清汤面,尴尬道:“明日我们便启行前往江陵,我先回去收拾下,就不多留了。”
阮玉弱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平安狼狈而逃,连金剑都忘在了床边。
翌日。
平安带着阮玉下山走了,直奔江陵而去。
陶承没有来送他,平安也不希望他来送。
很多人因为希望才会失望,有些人却是因为确定失望而失望,世间没有比这更蠢的事儿,简直愚不可及,不可救药。
陶承远远的站在山巅之上,看着那两个颇有诗意,洒脱又拘泥的身影,心里很是羡慕。
良久,正要返身回去,道之真人不知不觉出现在他的身后。
陶承礼道:“师兄。”
掌门真人笑道:“这两人小家伙倒是有趣的紧,你是不是也想到处走走了。”
陶承心中一喜,又很快熄灭,面无表情道:“想,可是我知道这很不好。”
掌门真人伸手拨开面前的枝杈,探着脖子似乎要再看清一些远方的两人,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不好的,既然郭师弟说无事,那便是无事,你也该走动走动了,长年窝在上清山,于你病情不利。”
陶承冷面似铁,缄默不言。
掌门转过身来,手上忽然多出一截枝杈,放在他的手心道:“师弟,有些事你应该去做,有些事你也一定要去做。你不说,以为我们做师兄的不知道,可是我们确实是知道的。师兄不是要向你解释什么,而是要告诉你,不论发生任何事,我跟上清山都会站在你这边。”
陶承一愣,手脚似乎有些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脏也要窒息了,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他的心里,他抬起手去擦抹着眼睛,缓缓摊开手掌,还是干净如常,笑道:“知道了。”
掌门却悲从心生,怜爱的看着他,转身挥挥手,“走吧,下山去吧,任何事都有我在,任何事。”
陶承看着他的身影,觉得这东南风好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