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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5

柳逾白一时没有分清是谁在哭, 直到听见梁司月细声温柔地哄道“好啦没事啦”,才知道哭的人不是她,是池乔。

坐在前排的莫莉也听见了, 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 便与柳逾白的视线对上。

莫莉给柳逾白当了四五年的助理了, 有时候仅一个眼神就能判断出老板想做什么。

她主动地出了声, 提问当然有技巧,不可能直接问“怎么哭啦”, 这让人尴尬, 怎么回答都不合适。

她问的是:“你们公司的车为什么提前走了,没沟通好么?”

梁司月说:“今天飞机延误,我们有一个队员晚上还有工作,助理带着她先走了。”她尽量客观地陈述,但免不了语气里带了一些情绪。

其实, 她跟池乔不止一次体会到跟谢雨湉的待遇差距, 但社会就是这样,时常要论资排辈, 谢雨湉出道早, 粉丝多, 投资回报率更高,公司不是做慈善, 自然会将资源向她身上倾斜。

她们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平常也不觉得这样的区别对待有什么问题,谁不是一步一步混上来的呢, 谢雨湉刚出道肯定也有受过委屈的时候吧。

但今天所有不顺心的破事儿都赶在一起了,人在这种状态下很难做到理性思考。

池乔性格比较急躁,方才差一点跟应露起冲突, 被梁司月拦住才硬生生忍下来,现在一到可以放松的环境,此前的愤怒就转化为了委屈。

莫莉是替老板问的,老板听完没发表什么评论,她一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去评判别人公司的内部事务。

但好歹是打破了这僵滞的气氛,池乔很快就没再哭了。

池乔小声地说:“……好丢脸。”

而梁司月同样小声地回答她:“没事,我有比你更丢脸的。”

池乔又说:“如果我说我是饿的你信吗?”

“其实我也饿了,你马上到家就可以吃饭了,我比你惨,我等下还要去一个很不喜欢的地方……”

她俩课堂上讲小话一样,全用的低低的气声。

坐在前面的柳逾白全听见了,莫名想笑。

雨天赶上晚高峰,车开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到市内。

外头还下着雨,司机下车去帮池乔卸行李箱,莫莉也下了车,去后备箱里给池乔找一把备用的雨伞。

车门半开,飘进来外头雨水的气息。

梁司月扒着车窗关注外面情况,忽听坐在前面的柳逾白轻轻地拍了拍身侧的座椅,“到前面来坐。”

暗风吹雨的夜,叫整个的氛围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因为奇怪的是,梁司月依稀地从柳逾白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温和。

这让她犹豫了一下才动。

外头,池乔已经拿上了自己的行李,撑着伞准备走了。

梁司月打开窗户跟她告别,叫她巷子里的这一条路注意安全,雨天路滑的别绊倒了。

莫莉上了车,掸一掸身上的雨水,不待蹙眉的柳逾白开口,她抢先笑说:“今晚车用完了就送去洗。”保管明早老板用车,里面干干净净没一点水渍。

梁司月等司机启动车子,开口问道:“可不可以先送我回家……”

柳逾白转过目光看了看梁司月,她穿卫衣、牛仔裤和球鞋,头上一顶棒球帽,过于休闲的一身装扮。

莫莉也同时明白了梁司月想做什么,用不着柳逾白吩咐,她笑说:“梁小姐想回去换衣服?不顺路,可能来不及了,我带你去找个地方换吧?”

梁司月没有客气地点了点头,“麻烦了。”

她似乎被这一整天的事,折腾得失去了战斗意志,整个人显得疲惫而消沉。

柳逾白望她一眼,抬手,关灭了顶上的阅读灯。

黑暗里,没有人再说话了。

车开到一家服装店前,停了下来。

莫莉让梁司月下车,她带她去挑衣服,司机载柳逾白回家换衣服,然后再开回来这里汇合,一起去柳家。

梁司月第一次来这样高档的店里,实在露怯。

但店员服务态度极好,叫她真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她清醒得很,这是柳逾白的面子。

时间紧迫,没办法精挑细选了。

今晚的派对不是家庭聚会,但也不是非常正式的晚宴,衣服太随意或是隆重都不好。莫莉给她挑了一条虽然没什么新意,但绝对不会出错的黑色小礼服裙。

在店里等了没多久,便有个化妆师,自带整套的化妆品过来了,而梁司月甚至都不知道莫莉是什么时候联系的她。

挑衣服加上做造型,统共只花了半小时。

柳逾白的车恰好折返回来,这调度的衔接基本没有浪费一分钟的时间。

莫莉帮梁司月撑伞提裙,后者小心翼翼地爬上车,结果还是被不太适应的高跟鞋,绊得差点一头栽倒。

柳逾白适时伸手,捞住她手腕,用力一挽。

她另一只手撑住了前座的靠背,险险地稳住了,坐定以后呼一口气,真心实意地同柳逾白说了句:“谢谢。”

今天必须抛下成见,客观评价,如果没有柳逾白,此时此刻她可能还拖着箱子,在地铁站外苦苦地等一趟没有载客的出租车。

而且,铁定已经迟到的情况下,她跟柳逾白一起去,多少会多一些底气。

柳逾白瞧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她今天这么识相,叫他也没有非欺负她不可的动机了。

片刻,莫莉过来,将装着梁司月换下来的衣服的袋子放在了最后一排,再转去副驾驶上了车,吩咐司机可以出发了。

梁司月被身上这条裙子抻着,坐得笔直,反观柳逾白,就比她随意得多。

他换了一套正式的深灰色西装,剪裁熨帖,很显气质。

然而,这么穿着长相皆是衿贵的男人,这时候忽地从一旁拿起一只麦当劳的纸袋,递过来。

梁司月迟疑:“……给我的?”

“韩师傅自作主张买的,我不吃这种东西。”

韩师傅即是柳逾白的司机。

韩师傅闻此言自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神情无辜地耸耸肩。

梁司月接过去,感觉袋子里食物还是温热的。

里面是汉堡、薯条和鸡块。汉堡让梁司月无从下手,怕弄脏妆面和衣服。

她原本不打算吃的,但饿到有点低血糖的症状了,便只将薯条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喂进嘴里,尽量不沾到口红。

吃着东西,手机突然响了。

她手机装在莫莉替她挑的那只昂贵的手袋里,被压在了麦当劳的纸袋之下。她赶紧去翻纸袋里的纸巾,擦干净手指上的油污,左手拿起纸袋,右手去开手包的拉链。

突然的,左手一空。

梁司月怔了下。

然而包里的手机快要将她的腿都振麻,赶紧两手将拉链拉开,取出手机。

接通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刚才应该说谢谢的,转头去看,柳逾白替她拿着那麦当劳的纸袋,十分违和。让她更加过意不去的是,她方才擦过手指的纸巾,直接就扔在了纸袋里面。

电话是梁国志打来的,问她到了没有。

“在路上了,应该半小时内就可以到。”

梁国志催她快一点,“我就门口等你,你到了我们一块儿进去。”

梁司月接完电话,将手机装回手包里,又赶紧接回纸袋。

柳逾白看她一眼,“潘的邀请,你倒是知道千里赶回来参加。”

“……”这是在跟她算北城那顿饭,她没去的账呢。

“公司规定工作时间不可以擅自离队。”梁司月还是替自己辩解一句。

柳逾白嘲她,“现在又懂守规矩了。”

“因为上回柳先生提点过,我不会再犯了。”

她这话里,不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

柳逾白听得笑了一声,看来她已经满血复活,又有力气暗地里与他较劲了。

车驶近了柳家,停在大门口。

雨小了很多,用不着打伞。

梁司月小心翼翼地下车。

她实在习惯不了这样细跟的高跟鞋,踩得很忐忑,虽然它美极了,使足踝到脚背的这一线十分优雅。

走在前方的柳逾白,忽地回头望一眼,转身,朝她伸出手。

绅士无比的姿势。

梁司月愣住,看他神色正常而平静,也就收敛了自己的“受宠若惊”,赶紧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

鞋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踩实站稳,她抽回手,柳逾白也就将手收回,顺势插袋。

梁司月走得很慢,但似乎柳逾白有意地控制了步幅,让她始终只落后他半步。

没这么近地同行过,也就不知道,柳逾白原来这样高,即便她踩了七厘米的高跟鞋,他从身高上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凌驾于她。

梁司月偷偷打量了好几眼才移开视线,心里矛盾极了……他确实嘴毒,可他真是好看。

梁国志早早已等在门口,看见女儿是与柳家大公子一块儿来的,十分费解。

柳逾白解释说:“偶尔碰到的,顺便载一程。”

莫莉拿着要送给潘兰兰的礼物过来了,柳逾白向着两人微微颔首,“我先进去了。”

梁国志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交给梁司月,跟她一起进去,让她把礼物交给潘兰兰。

和梁司月想象中的不同,派对现场并不过分隆重,来的人也不算多。

潘兰兰和柳文藻站在一起,正与另一对夫妇聊天。

柳逾白这时候过去呈上了礼物,两人惯常一番暗藏机锋的客套话。

柳逾白愿来捧这个场,不单单为了礼数上的周全,还因为今日一些与柳家交好的业内人士亦会前来,这也是他或合作或笼络的对象。

人情场就是生意场。

梁司月等柳逾白走了,潘兰兰和柳文藻也未与其他人寒暄的空当,拿上礼物过去贺寿。

梁司月为自己的迟到道歉,哪知道潘兰兰一点问责她意思都没有,高高兴兴地接了礼物。

紧跟便是些不值一表的场面话,向潘兰兰道谢,感谢她平日的照顾云云。

潘兰兰今天邀请他们来,不过为了展现她作为雇主的宅心仁厚,再则,也是想向柳文藻邀功,要他看清楚,她能将这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点不给他这个做家主的添麻烦。

梁国志父女完全明白潘的想法,也就尽职当个陪衬罢了。

潘兰兰还有好些圈内朋友等着联络感情,没工夫多说什么,叫两人自便,就打发掉了父女两人。

前后,没超过两分钟。

可这就是人情往来,他们不能不参与。

梁司月和父亲对视一眼,梁国志笑了笑,“你还没吃饭吧?走,带你去拿点儿东西吃。”他很有些自责,就为了这么两分钟,要女儿千里迢迢地赶回来,饭都还没吃上一口。

梁司月没告诉梁国志自己吃了点薯条垫了垫肚子,现在不算饿。

派对是自助餐形式,两人拿了餐盘正要去取食物,王妈过来了,吩咐梁国志,有个客人喝醉了,赶紧用柳家的车将人送回去。

梁国志不敢怠慢,放了餐盘便往外走。

梁司月跟上去,“今天我们不是来做客的么?”

再是客人,终归还是柳家的司机,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梁国志笑说:“小月你自己待一会儿吧,去吃点儿东西,我把人送了再回来。”

梁司月待客厅里不自在,拿了些食物,到后厨去找郑妈。

哪知道一进门就看见周洵站在流理台前。

她被吃了半口的纸杯蛋糕噎了一下,放下蛋糕,手指轻轻地拭了拭嘴角,而后笑着走过去,“周先生。”

“嘘。”周洵立即竖起一指,笑说,“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太烦了,我先躲一下。”台子上放着他的餐盘和酒杯。

梁司月跟忙碌的郑妈打了声招呼,端着盘子走到周洵身边去。

她怕自己也烦着了周洵,没有说话,只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

周洵却主动问她:“刚到的?”

“嗯……周先生也是今天回来的么?”

周洵笑了,似有点困扰地揉了揉额头,“我们现在也算同行了,你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吧。”

“你是前辈呢,或者我按照圈里的规矩就叫你‘周老师’好了。”梁司月笑说。

“别别……我最怕‘老师’这个称呼,工作人员都是这么喊我的,感觉下一秒就要拖我去工作。”

“那……”梁司月忐忑地抬头去看他一眼,“周洵哥?这么叫你可以吗?”她语气是挑不出错的自然和大方。

周洵说:“你先这么称呼过度一下吧。”

梁司月笑了。

“那你呢,大家一般怎么称呼你的?”

“司月,或者小月。”

周洵笑说:“好,知道了。”

周洵看她盘子里的食物不多,指了指案板上的蒜蓉面包,“要吃么?这个很好吃。”

他拿起餐刀,切了一小片,梁司月赶紧将盘子递过去。

两人就此闲聊起来。

周洵没怎么提工作的事,问梁司月在北城留了几天,有没有吃到什么好吃的。

梁司月将跟队友一起去吃的,一家味道不错的羊蝎子店介绍给他,“不过,你最好偷偷一个人去吃。”

周洵笑问:“怎么呢?”

“吃羊蝎子这个过程……很不雅。”

“好,我记住了。”

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聊着天的时候,厨房门口传来一声咳嗽。

柳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目光古怪地打量了一下梁司月,然后对周洵说:“大哥呢?”

周洵莫名,“大哥已经到了?”

“早到了。我告诉他你在厨房,他说他自己过来找你。”

周洵表示没注意到柳逾白有来过,他放下餐盘和酒杯,对梁司月说:“小月你自己吃,我去一下。”

周洵揽着柳泽的肩膀往外走,后者回过头来,又打量梁司月一眼,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梁司月端着食物,到郑妈身边去。

郑妈夸她身上的裙子漂亮,“你快别待在厨房了,免得弄脏。”

“外面的人我也不认识,出去好尴尬,不如在这儿陪您聊聊天。”

郑妈抿嘴而笑。

她们也是有好一阵没见了,彼此沟通了一下近况。

过了一会儿,莫莉过来厨房找梁司月。

梁司月跟她到厨房门口去。

莫莉问她:“你的行李箱和换下来的衣服,是帮你卸下来,还是……”

“柳先生要走了?”

“打算走了。”

梁司月原本打算跟梁国志一起走的,但梁国志现在还在送人回去的路上。

“稍等,我先给我爸打个电话。”

梁国志没接。

他工作状态一般是不能接私人电话的。

梁司月指一指身上的衣服,“这个今天就要还回去么?”

莫莉笑了,“这已经买下来了呀,就是梁小姐你自己的衣服了。”

梁司月想到此前所见吊牌上的那串数字,有些心惊肉跳。

莫莉说:“如果你现在要回家的话,我们就顺便送你一程。如果想等一等再走,我就把你的行李送过来。”

梁司月惊讶发现,比起待在这儿,她倒宁愿再麻烦一回柳逾白。

梁司月坐在车上等了一会儿,柳逾白才从宅子里出来。

他身上已经染了些酒的气息,上车以后脱下了西装外套,紧跟着松解领带。

梁司月无端觉得他眉间浮起些戾气。

这气氛之下,没人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柳逾白才吩咐莫莉:“给贝斯绮打电话,叫她后天去办公室见我。”

莫莉应下,又问:“那明天?”

柳逾白沉默片刻,“明天的工作安排都取消。”

不说明缘由,那就是私事,莫莉也就不问,应承下来。

柳逾白说罢,将身体往后靠去,眉目间一股郁色挥之不去。

梁司月偷偷打量的视线,恰好叫他转头时捉住,他挑了挑眉,“看什么?”

梁司月赶紧摇头。

柳逾白睨她一眼,冷冷嘲了句:“到我面前就哑巴了。”

梁司月没有听懂,投以疑惑的目光。

柳逾白却不再理她,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降下车窗,手搭在上面,夜风里烟味一时近一时远。

为了明面上的礼数,潘兰兰的生日,他也不得不来参加。

原打定主意今晚走个过场即走,哪知道还是言语间跟柳文藻起了龃龉。

他们父子一贯不合,柳文藻作为一个老派且固执的人,很不喜长子商人化的嘴脸,常常斥责,就是他公司签的那一些个流水线明星,搞坏了圈内风气。

今天起争执的原因,是圈里某导演上一部片子刚筹备没多久,好几家撤资,黄了。该导演今天过来给潘兰兰贺寿,顺道跟柳文藻告状。

柳文藻知道了是柳逾白带头撤的资,跟儿子独处几分钟,聊起这事儿,话里话外皆是训斥。

柳逾白听得发噱。

柳文藻从来瞧不见他签约的那些老戏骨,和尚无任何商业价值的新人演员,独独盯着给公司带来直接红利的那几个顶级明星说事。

柳逾白早就习惯了他的偏颇,以及那些念经似的“人心不古”,但来掺合他撤资这事儿,就完完全全触及他的逆鳞。

“您替人强出头之前,问没问这位大导,我为什么撤资?我猜,您没问过,您觉得又找着了能挥舞的大棒,忙不迭就拿来用了。爸,我觉得伤您自尊,这话一直没说:睁眼瞧瞧,游戏规则早就变了。今天来的都是你和潘姨的朋友,可我一圈招呼打过去,您猜猜,多少人想跟我合作。”

柳文藻气得鼻翼翕张,柳逾白却不给他再发作的机会,把饮尽的红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笑说:“您瞧不起我,他们却不敢瞧不起钱。走了,祝您和潘姨玩得尽兴。”

风吹卷着一阵烟灰进了车厢里,梁司月拿手挥了挥,被呛得不由咳嗽两声。

柳逾白回过神来,转头看她一眼,揿灭了烟,关上车窗。

从柳宅到自己家的路不算远,眼看着就快要到了,梁司月又鼓起勇气看向柳逾白,“柳先生,我有一件事必须要问你。”

柳逾白瞥她一眼。

“您好几次出手相助,尤其这个,”梁司月指一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真的太贵重了。我希望至少有机会能够回报你。”

柳逾白语气凉凉,“你想怎么回报?”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您,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

“你能挣钱吗?”

“……”

“那你帮不上。”

“现在确实不能,不过未来……”

“你当偶像没有未来。”

梁司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能不被他的垃圾话影响,“那我先欠着……”

“行了。”柳逾白听不得休息时间还有人跟他讨论欠账不欠账,回报不回报的问题,跟加班似的。

梁司月乖乖闭嘴,却不由地叹了口气。

多沉重的一口气,听得柳逾白都笑了,“帮你倒成了我的不对?”

“我只是不喜欢欠人人情。”

“那你跟周洵是怎么算的?”

梁司月怔了一下,万没想到柳逾白冷不丁地提到周洵的名字。

柳逾白似笑非笑,“你不是说,上回在漫展上是周洵帮了你,这笔账你是怎么跟他算的?”

“我……”她没想去算,甚至想一直都这么欠着。

柳逾白看她一眼,再开口已是严肃口吻,奇怪自己今日累成这样,还有心思给她上课,“跟人当面锣对面鼓算账,不是报恩,是划清界限的嘴脸。你真觉得有这个必要,行,我们可以算一算。”

梁司月心里一慌,“不是……”

她垂下目光,沮丧发现,再被人夸早熟,通晓情理,到了柳逾白面前,就跟读了两句“知恩图报”的信条,就来班门弄斧的小屁孩似的。

是啊,仔细想想,自己的态度多伤人,追着跟他一刀两断一样,哪里像报恩,简直是结仇。不至于的呀,柳逾白哪有这么坏。

梁司月低声说:“对不起。但是请柳先生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为配合一字领的小礼裙,她头发盘了起来。这个发型,搭配造型简约的钻石项链,最大程度地展现了她优越的肩颈线条。

当她低头的时候,青灰色的阴影就歇在长睫毛上。

窗外闪过一颗一颗的路灯,侧脸轮廓也在光影之间不断变幻,像是某个老电影里的场景。

柳逾白将目光转回,看向前方。

没再说什么,只“嗯”了一声,这一页就揭过了。

车很快到达。

司机靠边停下,莫莉下车去帮忙拿行李箱。

梁司月转身跪坐在座椅上,去拿后排放衣服的袋子。

奈何这个礼服裙让她没办法有大动作,试了两次都没够到。

柳逾白瞥她一眼,转过身去,长臂一伸,轻轻轻松地将袋子拎了过来,递给她。

她说“谢谢”,然后又很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我能不能在车里换一下鞋。”

柳逾白没有说不能,她就放心大胆地将自己的球鞋从袋子里拿出来,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把脚塞进球鞋里,扯一扯后跟,蹬了两下。

她将高跟鞋装好,提着袋子,打开了门。

“今天谢谢您。”她球鞋踩着路面,一手掌着车门,同柳逾白道别。待柳逾白瞥来一眼,纡尊降贵般地说了句“再见”以后,她笑了笑,将门关上了。

车外,莫莉将拉杆箱递给梁司月:“需要送么?”

“不用,我自己提得上去,我力气蛮大的。”

莫莉笑了。

“那个……”梁司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还有个问题。这条裙子,是不是必须干洗?”

莫莉笑说:“是的。”

梁司月凑到她跟前,又问了一句话,莫莉摇摇头,“不行的。”

“……好吧。”梁司月不无遗憾。她肩上挎着衣服袋子,手里提着行李箱,“我回去了。莫莉姐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莫莉回到车上,还没坐稳,后排柳逾白问她,“她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这衣服她养不起,能不能我拿回去,给我们公司可以穿得下的艺人穿。我说不行。”

柳逾白笑了。

回去路上,莫莉自感僭越地说了一句,“司月她们的公司,运营似乎确实有点问题。”

然而,柳逾白没接她的话,她也就自觉的不再说什么。

柳逾白闭眼陷入沉思。

确实,将人从不靠谱的团队里捞出来,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方才跟梁司月去柳宅的路上,他是有这么想过。

但当去厨房找周洵,看见梁司月态度轻松地和周洵有说有笑的时候,他又失去了兴趣。

他帮她了这么多次,她对他,和对周洵,永远是不同态度。

没多大意思。

他是个商人,商人讲实际利益。

把人签回来也是“赔钱货”不说,还平白给自己添堵。

次日一早,柳逾白自己开车回了趟南城。

他的母亲程淡如自和柳文藻离婚以后,一直居住在南城,父母的老宅里,二十多年来郁郁终日。

柳逾白再忙,总会抽出时间探望。

前阵子下雨,书柜里一些旧书受了潮,趁着今日天晴,程淡如和家里保姆一起将书搬去院子里晾晒。

院里石榴树下摆着条凳,书都摊开晾在条凳上,让上午刚露头的太阳一照,空气里一股子尘蠹的气味。

程淡如蹲在条凳旁,将一些粘连在一起的纸张一页页掀开,望见儿子进来,也不过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倒是保姆积极,请柳逾白进屋,炉上正滚着水呢,冲茶刚好。

柳逾白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程淡如才进屋去,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昨天给那位过生日去了?”

柳逾白应声。

程淡如也不说什么,转身进了书房。

柳逾白起身跟过去。

程淡如将书桌上刚刚裱好的一幅画慢慢卷起来,“你也没说要回来,没让孙妈多买菜,一会儿去画友那儿送画,今天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柳逾白神情很是平淡,将随身带来一个礼盒递给她,叫她这些天降温注意保暖。

快走到院子门口,保姆孙妈追出来,手里还拎着茶壶,“吃了饭再走吧!”

柳逾白只遥遥地招了招手。

孙妈回到屋里,往书房望了望,只是叹气。

母子俩总这么生分,她也着实帮不上什么。

这隔阂不是一天两天结下的。

离婚的时候,程淡如毅然决然将儿子带回南城,独自抚养。

但没想到柳逾白读完初中,忽然提出要回父亲身边去,且显然他已经与柳文藻提前联系过,回去读书的门路都已经打通。

这不是协商,是通知。

此举伤透了程淡如的心,此后这么多年,这裂痕就没有一刻真正弥合过,哪怕柳逾白雷打不动地回来探望,嘘寒问暖,时刻留意着程淡如衣食住行方面的需求。

书房里传来程淡如的声音:“他走了?”

“走了。”孙妈说。

程淡如这才停了手里动作,顿了顿,将柳逾白留下的礼盒打开来。

程淡如擅长国画和书法,对文房四宝一直颇为关注,她很喜欢某一方清朝的端石砚台,前一阵听说,那砚台被一位私人收藏家从西泠印社拍走了。

现在,这砚台就躺在她的书桌上。

柳逾白开车两小时回到南城,歇了没到一刻钟,又开两小时回去。

他今日的行程都推后了,一下空出大半天的时间,完全不知道如何打发。

思考的时候,车已经不知不觉开到了公司。

显然,大家以为今天老板不来,松懈得很。他进办公室的时候,响起一阵敲键盘声,明显是在装模作样。

他懒得计较,径直走进自己办公室。

莫莉照常留守,看他这么快就回来,很有些惊讶。

他坐回到椅子上,原想处理案头堆积的文件,翻了翻又兴味索然。

想了想,忽说:“帮忙联系一个人。”

梁司月还在床上,虽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

她睡到十一点才醒,玩着手机,一点也不觉得饿,甚至觉得自己能在床上躺一整天。

一个电话打乱她这个美妙的安排。

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才接。

还没开口,那边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梁司月?”

梁司月听出来这是谁了。

他不容置喙地说:“你昨天不是说要报答我,现在机会来了。”

梁司月鸡飞狗跳地起床、换衣服、洗漱、收拾东西……出门想起忘了带手机,又折回去。

下楼的时候,韩师傅已经开着柳逾白的车,等了她半小时。

梁司月一边上车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才起床。”

韩师傅笑说,“没事儿,别急,也没等多久。”

梁司月第一次来柳逾白公司,却压根没有参观的心情。

莫莉等在公司前台,领着她往里走。

沿途有人行注目礼,她很庆幸自己觉得风大天冷,不怕麻烦地戴了口罩。

莫莉将她带到柳逾白的办公室门口,开门前,叮嘱她:“柳总今天心情不太好,如果他吩咐你做什么事,你能配合就尽量配合。”

梁司月无助地看着莫莉,而后者显然并无一点“能配合就尽量配合”这个表述过于惊悚的自觉。

莫莉拉开了门,伸手在她后背轻轻一推。

门在她背后关上了。

梁司月慢慢地走去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卸下背包抱在怀里。

办公桌后面,柳逾白身体靠着真皮座椅的椅背,明显放空的表情。

梁司月等了半天,没听见他开口,于是不得不主动出声:“……柳先生,你需要我做什么?”

柳逾白似这才回神。

抬起目光看她一眼,顿了顿说:“做作业吧。”

梁司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