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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番外

【小番外】

我小的时候, 母亲经常对我说:“你必须要狠得下心, 必要时刻要学会舍弃和果决。”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清澈而镇定,眉头从不曾皱一下, 放佛从来没经历过那些苦难一样。母亲姓谭,曾经是n市名贵谭家的二小姐, 她就如同她对我说的话一样,肯狠下决心, 毅然决然嫁给贫困潦倒的父亲, 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这样闪光的名号与头衔,谭家因为她的一意孤行的举动已经与她疏远, 而我和姐姐的出生, 更是让彻底与谭家决裂的导火线。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时候我才七岁, 父亲去世, 家里实在是支撑不下去。母亲带着我和姐姐回去她家寻求救济,去之前的那晚,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房间,反复摩挲一张收藏崭新的全家福,眼睑微垂, 灯光把她秀美的侧脸染得柔和而美好。

我那时还想,我的外公外婆会不会因为见到自己的外孙外孙女而开心雀跃,我甚至还联想到照片上的那个年纪挺大的硬朗老人会笑的嘴上白胡子轻颤。

只可惜事实永远会给我巨大的失望, 我走在母亲身后抵达谭家的时候——

我的外公拄着拐杖,狠狠得抽了我母亲后背好几下。

我的母亲一动不动站着被他打,神情阴郁,双眼通红,背脊却挺直如不弯的剑柄。

我姐姐已经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我咬牙上前一步,趴在我母亲身后想替她挡住那狠心的痛苦。

外公更加生气,凶神恶煞面容扭曲像是驱鬼的钟馗,举起拐杖就要凶狠得砸下来。

我当时年纪好,很害怕,心想,这一下大概是要了我的半条命,眼泪止不住开始不停往下掉。说是迟那时快,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及时架住了我外公的手,对我们吼:

“还不快滚!”

她语气尖锐,看过来的眼神却是温和如水,糅杂着同情可惜和愧疚。她有一双与我母亲一样的眼睛,黑得美丽而深刻。我知道,她是为我们好。

那天我也滚了,扶着我的母亲,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恨意。

像是一个刚从战场上逃亡下来的卑劣兵卒,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带着干涩的眼泪,独自吞咽下所有这个家庭所带给我的一切屈辱。它们很苦,可我也必须咽下。

那时候我还小,手无寸铁,而势力强大的谭家,里头随便一个人轻轻一哼就能让我的生命刮起狂风暴雨。

而这些人冷眼看着我离开的,都是我的家人,所谓家人。

从那时,我深知,这个骄傲的家族冷酷且无情。

他们不能容忍自己多年经营的清贵钻石表象上有一点瑕疵和卑微的存在。

我,我的姐姐,我的父亲,就是他们无法忍受的阴暗切割面。

他们一点都不欢迎我们。

后来,我的母亲因为那次心狠手辣的挨打,柔弱的身体一直不利爽,她从那之后也再也没去过谭家。

那天让我们滚的年轻女人后来偷偷来接济过我家好几次,我才知道那人是我的小姨,叫谭素清。其中有一次是初三中考前,她留下钱的同时留下一句话,我也一直忘不了——

“好孩子,想报复谭家吗?想报复的话,就先让自己强韧如不断的苇草,让谭家认可你,你才有机会,明白了吗?”

她也对我孱弱的母亲说:“谭雅清,照顾好你儿子,他很好,没长大成人之前你最好坚强的活着。”

自打那以后,我只有拼命努力,考上这个城市最好的高中以及大学,紧接着读研。

不肯轻易走出去,只是为了时刻可以关注到谭家发展的动态,他家上市公司每一天的股票走向状况都熟记得一清二楚。

而我没料到的是,自己这个决定却是相当错误的,我不知道的是,谭家也有人在时刻在关注着我的情况,并在暗处用尽一切手段扼杀掉我所有的理想和希望。第三十一次求职失败后,我脱掉了租来的西装,选择去一家酒吧借酒消愁,走在路上,头顶是炎炎灼日,一瞬间,真的很想落泪。

这些年,我一直笑脸示人,却鲜有真心。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和谐表情掩饰内心的不甘与悲凉,我以为粉饰太平能让我开心一点,可是,一点都没有。

夜半梦回,我惊醒之际清晰记得,梦里,谭家每个人都顶着一张狰狞的笑容,对我说,

看看你那德行,你看看你能做些什么,你这个谭家的小渣滓,渣滓!

而我那天在酒吧,却遇到了一个总是兴高采烈的女孩子。她扎着马尾辫,很漂亮,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大学生一样清爽干净,她趁着酒劲笑嘻嘻的调戏我,抢我手里的酒喝,我也对她笑,她一眼就辨识出来,你现在不开心呢,我惊讶。然后她跳上酒吧的舞台,给我唱了一首歌,说献给那个坐在吧台前面虽然笑起来很好看但是上看去一点都不开心的帅哥。我到现在都记得那首歌,孙燕姿的《第一天》。

“第一次告白,尴尬的我看,爱装得很哲学的你其实,很可爱,你说活在明天活在期待,不如活得今天很自在,我说我懂了会不会太快,未来第一天要展开,第一天我存在,第一次呼吸畅快,站在地上的脚踝,因为你而有真实感。”

活在明天活在期待,不如活得今天很自在。

我坐在台下,心里反复荡漾着这句歌词,本来烦闷的心情慢慢好转。直到她又跳到我面前,很专注地看着我眼睛对我说:“咳咳,帅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薛瑾,美玉之瑾。”

我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一颗心沉甸甸地都是久违的愉快。我想抱抱她,我想,我是对她一见钟情了,她的脸在香槟色的灯光里闪烁着珠玉般的光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有些醉意,我心里这么对自己说,我可真想娶她啊。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我送她回家,一路上都在开心的聊天,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说话完全没有卡壳的时候,她对我完全信任,时不时侧过头来对我笑的像个小孩子,快到她家的时候,她哈哈笑:“我要离开了,你以后可能就见不到我,除非你跟我交往。”说完她还威胁似的“哼哼”了两声。

然后,我当着她的面,就给我母亲打了个电话,时光把她曾经的棱角磨砺平和,现在的她,就像是大多安于现状的老人,她好像更在意我的爱情。等她一接起电话,我就告诉她,妈,我给你找到儿媳妇啦。这个干净的姑娘激动地睁大眼睛,紧接着,向前两步,紧紧抱住了我。

我想,我那时候的表情,一定是开心得像个傻子。

跟她交往的那些年,她每回一出现,我世界好像都亮了。那段时间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丰饶的日子,我真心的惊喜,还有欣喜,她在我身边,光阴好像都被拖慢了,我摸爬打滚奋斗执着努力向前的二十多年,好像终于有个可以休憩的温存午后,都是她带给我的。

瑾者,美玉也,还是举世无双的那种,这世上,也只能得一个薛瑾。

当然,世界我从来没有对她讲过我家里的事情,我以为自己可以保守着暗处的秘密,与她相濡以沫的活下去。可我始终没能有所作为,她的母亲对我并不满意,从未给过我好看的脸色。我那时也渐渐生出许多颓靡的心灰意冷,工作上的吃瘪让我回家后便对着家人发脾气。包括我的姐姐,她美好得就不像是这个世上的人,没有一点恨意,平静幽静的生活,一直照顾我,直到后来都忘了把自己嫁出去。

终于她还是没有把自己嫁出去,她出了车祸,脑部重创,变成永远的睡美人,时光停留在二十八岁,她可能下一秒就会醒过来,也有可能不会醒。

巨额的医药费压的我喘不过气,那一晚,我脑海里闪过无数东西,薛瑾真挚的笑容,母亲隐忍的泪水,姐姐恬静的眼睛,谭家的冷嘲热讽。

最后它们都淡却去,只留下一句母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你必须要狠得下心,必要时刻要学会舍弃和果决。

我悄无声息地逃走了,去了国外,谭家的势力还没那么大,总不会在那也禁锢得住我发展的脚步吧,我的能力终于也有发挥。在国外真是难过,天知道我多煎熬,吃西餐的时候会莫名红了眼睛,我想念薛瑾最擅长的西红柿炒鸡蛋,每次鸡蛋都被她炒糊,露出难看的颜色,不过真的很好吃,好像吃一辈子都不会厌烦,我真想念她啊,想的都要流泪了。

四年的独自磨炼,名利地位都终有所得。我想我可以衣锦还乡,给我姐治病,我可以好好对薛瑾解释我的不辞而别,她那样心肠好的女孩子一定可以体谅。

我多次申请调回国内的公司,老板也终于允许了。

上天刻意安排巧合,我接的第一个项目的客户就是谭家的公司,我也重新遇到我的小姨。

她没有惊讶,意料之中,她笑了笑,随意地说:“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哈哈,来报复我们吧。”

回国的第二天,我便去了薛瑾和我那时最爱去吃的土菜馆,我在门外竟然就看到了薛瑾,我欣喜若狂,却瞥见她正对着对面的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笑,笑容很真挚很开心,像是对我当年的那样,我的心一瞬有种被撕裂的痛,痛得我只能扶着门把手才能站稳身子。

那时候自以为是的决定,如今却能让我后悔一辈子。

我远远的注视着门内那个姑娘,绝望袭击了我让我心冷如灰。

我以后,恐怕是再也看不到这样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