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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何厉何大狂人的女儿打人了!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这则消息就上长了翅膀一样在整个开封城中疯狂传递, 许多不知内情的人听后都不禁啧舌,心道真是龙生龙, 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想那何厉就已经狂傲的不行, 偏只生了两个女儿, 长女到罢了,听说十分温柔娴雅。哪知这个小女儿却大有青出于蓝之态, 不爱读书写字, 只一味任意妄为,小小女孩儿家的便要弄马!

若是寻常人家只怕丢都丢死了,可谁叫她老子是天下第一狂士的何厉!不以为耻还以为荣,对这个女儿几乎捧到心尖尖上, 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前番何厉给自家女儿订了亲, 外人知道后竟然十分侥幸, 暗说可算是丢出去了, 就不知道是在祸害谁家。

外头不少人都这么想着,既然她订了亲,就是正经的大人以后,肯定少说也会收敛一二……

万万没想到这个念头刚出来没多久, 她竟又闹出幺蛾子了:

打人!

听说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马鞭抽了一位秀才!

这可当真了不得。

想当下读书人身份何等高贵?即便只是个秀才,也断没有叫个小女子当众殴打的道理!

再说几个时辰之前:

那秀才自觉受了此等奇耻大辱,当真羞愤欲死,不顾还在假期之中, 竟就去告御状!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秀才已经够快到了,竟然还有人比他更快。

他赶到时,就见宫门外赫然跪着一位身穿五品服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朝正北方向大声哭嚎:

“臣有罪……生个女儿也受此奇耻大辱,只叫人指着鼻子唾骂,丢了臣的脸面事小,却叫人将圣人威严踩在脚下事大……臣不活了,只求最后亲眼拜别圣颜也就心满意足。臣无用,唯愿来生再为皇上做牛做马啊!”

他哭得十分撕心裂肺,又捶胸顿足,一张脸都红了,也不知是哭的太用力还是被冷风吹的。

那赶来告御状的秀才身上还带着几道血痕,一时被他生情并茂唱念做打俱佳的哭诉吸引,竟忘了自己的初衷,只目瞪口呆。

就见何厉跪在地上哭了约么一盏茶时分,竟又带着满面泪痕爬起来,歪歪斜斜地冲到大鼓面前奋力敲打,又大哭,口呼圣人。

也是年根儿底下,诸多百姓正闲着没事儿做,听了就动静都纷纷出来看热闹。

有认识人比较多的百姓认出来这是何大人,当即兴致勃勃的跟周围人讲述起他往日里的事迹来,众人一边看景儿,一边听戏,着实享受。

不多时,一个黄门一路小跑的来到这边,见了何厉这副模样也有些无奈,只是好言相劝道:“哎哟我的何大人,这大过年的,您这又是闹哪出呀?”

何厉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就又语速飞快地将自己刚才的念词又说了一遍。亏他好记性,这么长一段话,中间还隔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也分毫不差。

旁边几个站岗执守的禁军都有些忍俊不禁,那黄门也是十分憋屈。

何厉虽然是正经文举进士出身,可言行举止十分豪放,一点儿没有一般文臣那种婆妈小气,就是对他们这些当兵的和阉人也颇客气,没有一星儿的瞧不起,因此大家都对他很是敬重。

黄门听了一耳朵,有些为难道:“何大人,您瞧这大年下的……”

话音未落,就见何厉突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瞅了一眼,黄门一看是个满身狼狈的落魄书生,顿时没了好气儿,板着脸问道:“大胆,什么人敢在宫门外窥探!”

那秀才没想到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瞬间呆住了,稍后回过神来却又把一张脸涨红,哆哆嗦嗦的指着黄门骂道:“女子难养,阉人误国!”

见两侧士兵似有要来擒拿自己的意思,他更是怒上心头,张嘴就往地下吐了口唾沫,恨声道:“竖子敢尔?你们这些丘八!”

好么,统共在场的就这几个人,他三言两语一下子给得罪全了。

那书生说完,径直冲向登闻鼓,双手拎起鼓槌,奋力敲击起来……

说来圣人也是十分憋屈,好容易苦熬一年,等到年底终于能痛痛快快歇歇,不必担心今儿上朝御史又要如何劝谏自己,或者哪个没有眼力见的又要参谁……搂着一众大小老婆说说知心话,哪知就冲出来这么两个天杀的货!

偏他还不好怎么着。

一个何厉背后站着预备阁老唐芽,若弄的过火了他脸上也不好看。

再者何厉此人虽行为有些疯癫,时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可着实是一块奇才歪才,便是屡屡胡闹也从没触过自己的底线,难得一位聪明人。又从来不争抢什么,在一个从五品的小位置上一待六七年亦毫无怨言……圣人自己还真就挺稀罕他,也不大舍得重罚。

至于那个书生,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可终究代表了天下读书人的脸面,如今他被个年轻姑娘当众用鞭子抽打了,若不给个说法似乎也不大好。

大鼓都给这俩人轮流敲过十几遍了,如果继续装聋作哑,只怕剩下的几天也没个安稳。

无奈之下,圣人只好同皇后抱怨几句,又叫人伺候着换了衣裳,这才不大情愿地往前头来了。

真要说起来,何厉自己就整天惹祸作妖的,收拾烂摊子都收拾出经验来了。很清楚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因此刚才一听女儿说了前因后果,他当即二话不说就先跑来告御状,来的路上还不忘打发几个心腹去给当时也在场的几个姑娘的父亲送信儿。

都是同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呀!何厉打从一开始就不奢求他们能同自己一块在这撒泼耍赖,因此只有一个条件:自己替他们的女儿洗脱干系,摆平此事,可回头圣人问起来,必然要支持自己。

何历要结果,其他人要脸,双方一拍即合,简直各取所需合作无间。

这会儿见了圣人,何厉二话不说就开始大倒苦水,说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顽劣,大青天白日的竟然就敢陪着几个好友出去玩耍,结果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酸书生一通大骂,真是活该一头碰死了云云。

圣人听的好笑,心中暗骂他滑头,面上却不动声色。\\\\\\\'

何厉这哪里是自责呀,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

今天他都说的什么话: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又是大过年,正热闹的时候,谁家的姑娘不能出去玩耍?便是公主郡主等人,也时常相约出去看花游玩踏青什么的呢!若真是因为这个就被无端责骂折辱,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那书生也回过味儿来,一听这个就不干了,当场给气的脸红脖子粗,也据理力争起来。

只是他终究不是官面上的人物,不知圣人脾气不说,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以为是,满口之乎者也,张嘴闭嘴圣人道德,听的圣人一股腻味,眉头也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大过年的扎堆儿来告御状,圣人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没成想竟然全是些鸡毛蒜皮!

原来这书生竟然是个傻子,人家一群姑娘小姐兴致勃勃在梅林里起诗会,他误打误撞闯了进去,既不赔礼道歉立即走开,也不跟其他书生一般以才服人加入其中,反而直接开始破口大骂,说了一群未婚青年男女靠在一起说说笑笑,简直不成体统,有辱斯文。

这还不算,他竟然也是这两年新晋兴起的缠足恶俗的簇拥者,当即对着这一群官家小姐斥责起来,说她们就不该读书识字,也不该出门,更不该对人陌生男子说笑,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一定要缠足。

你想,这些京官家里养出来得千金小姐是什么脾气?哪个不是一家人如珍似宝般呵护着长大的。当真一脚出八脚迈,只要不违背了律法伦理,她们想做什么做不得?

素日里便是爹妈都没弹过她们一个指甲,今日原本在这里兴高采烈地玩耍,如今却忽然转进来一个疯子对她们大加指责,谁受的住!

有几个姑娘直接气得浑身发抖,眼圈微红,但要与他争辩又觉得失了身份,不屑为之;可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又觉得白受冤枉气。

正在这时,听到动静的杜瑕与何葭去而复返,叫一个伶俐的丫头说明前因后果后,两人勃然大怒。

什么阿物!

我们自玩儿我们的,与你何干?

至于什么缠足,本就与狗屁不通,但凡大户人家的夫人姑娘谁愿意听这个。你又算是什么东西,竟然跑来我们面前说叫。

杜瑕正欲上前骂他一顿,却见何葭已然粉面带煞,冷笑一声,取下腰间马鞭扬手就是一鞭子!

众人都被这一茬儿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之后,除了少数几个觉得有些不妥。其余众人都纷纷叫好,大感畅快……

说到最后,那书生竟然隐隐透出一个意思来:若今日圣人不给他主持公道,那就是对满天下读书人的巨大蔑视,日后这江山也岌岌可危。

莫说圣人了,就是何厉听了也是怒极反笑:你是什么东西,哪里有你威胁别人的份儿!

就算圣人名声再好,脾气再好,究竟也是圣人。想他高高在上几十年,便是堂堂正正一国之主,就是御史进谏言还需得讲究个方式方法,拐弯抹角的说呢!你不过去区区秀才,无功无德,在这开封城内一抓一大把,哪里来的底气。

圣人不高兴了,后果显然可想而知。

尤其在听何厉委婉的点明当时在场的还有朝中许多大臣的女儿,尤其某位还跟太后娘家拐弯抹角沾亲带故后,他老人家干脆利落的将何厉疾声厉色的斥责一番后轰走。

然而熟悉何厉的人都知道,这完全是个没什么包袱和不怎么把脸面这种东西放在心里的人。对一般文臣而言几乎是晴天霹雳的斥责,于他……也许是大风吧。

那秀才就更倒霉了。

无故惊扰辱骂朝臣之女,又御前失仪……不过念在他是初犯,只是打几板子后撵出去。

于是今年春节前后几天,开封居民的谈话内容基本上就离不开这件事,另有因为这事被带起来的缠足。

缠足恶习出现已经有几年了,最先出现在妓馆之中,原本是某些心理扭曲的嫖客和老鸨想出来的变态玩儿法。后来因缠足之后的□□越发弱不禁风,竟意外流传开来,又有诸多贫户人家想借助这个法子将女儿嫁出去……

可这种事情毕竟及其残忍,多有女孩儿挺不过去,或是手段粗暴导致发炎化脓进而导致女孩儿殒命的,故而由此行事的多为门户人家和贫户,日子好过的普通家庭做的真是少之又少。

然有厌恶的就有喜欢的,许多男人觉得这么一来女人越发无法自立,便是正常的行走都难以维持,就只能依靠男人,这无疑大大的满足了他们的心理,因此不遗余力的鼓吹、推广。

结果这次更绝了,竟直接捅到圣人跟前去了!

原本圣人都五十多岁了,又勤于政事,对美色喜爱不过平平,并无任何特殊癖好,除了家世背景之外,头一个看脸,次一个看身段儿,至于脚什么的,还真不大在意。

也就是这个秀才闹的,他才头一次听说了外头还有这么一个兴头,不免略有好奇,叫人打听了之后说与自己听。

结果说的那日,圣人正拉着皇后同几个高位嫔妃宴引,众人听后纷纷蹙眉,待看了下头的人叫来的一位缠足女子后,胃中更是一通翻江倒海,当真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这样残害肢体的烂事儿,竟也能得了外头某些人的大力推崇?

二皇子生母肃妃是将门虎女,早些年曾看过战场上下来的老兵肢体残缺后无限痛苦的情景,这会儿头一个忍不住起身道:“真是胡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生保养才是正道,怎有人鬼迷心窍,竟自己作践了!”

顿了下,她又对圣人道:“皇上,此风气万万不可长啊!”

皇后也面色不虞道:“是啊,若是掰断脚骨,岂不等同于废人一个?女子虽不能出将入相,可到底也要主持后宅,若身子废了,还能做什么?”

她是有两位亲生的公主的,分别行三、行九,过两年也都要嫁人了,日后说不得要生儿育女,万一生个孙女,难不成也要先把双足掰断?到时候莫说骑马打猎,便是寻常行走恐怕都不成了!

她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公主,虽然比不得皇子管用,可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恨不得爱护一辈子,如何反要糟践!

在场妃嫔虽非人人都有公主,可好歹人人都是女人,自然更能引发共鸣。

本来女人活在这世上就够艰难的了,若再加上这一条,还不如一下生就碰死了,便是重新托生成一条富贵人家的猫儿狗儿不也比这个强?

因此一看这个,就都有些齿寒,仿佛自己的双足也都疼痛难忍起来。

说句老实话,后宫组建这么些年了,一众妃嫔如此统一口径,恐怕不是空前,也是绝后。

主要是圣人自觉这么大年纪了,很是欣赏不来这般另类的美感,看后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刚过初五,他就在朝堂之上正式发布了《缠足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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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三年过去,期间开封发生了无数大小变化,而杜瑕自己和相熟的人之间也变动不少。

先是被外人传说可能要在从五品上老死的何厉终于得机会升了官,且一跃就是一品三级,如今是正四品督察院右佥督御史,跨度不可谓不大。原本也有不少人有异议,可又一想到他年纪也不小了,竟在从五品的位置上一憋足足九年,且每每考核上等,若是三年两头一点点往上爬,如今也该到这里了,也就释然。

肖易生中间一次回京述职,圣人对他在陈安县的治理政绩十分欣赏,另派去做了江西九江府的知府,师兄弟两个虽一个京官一个地方,可官阶上算是齐平了。

沉寂三年之后,杜文终于中了举,又在次年中进士,被钦点为榜眼,状元则是比自己还小的金仲,探花却已经四十多岁了,长得也不大好,故而大家印象都不深刻。

事后何厉说起来,以他的文章来说,榜眼着实屈就了,便是状元也使得。

“你的文章我看过了,言之有物,十分可行,不似其他学子一样只是空荡荡的做些锦绣言语在上头,看着好看,实则无用。”

他顿了下,才说出实情,道:“只是金仲那字体是圣人所钟爱,偏偏他又写的极好……你那一笔字虽颇有自成一家的气派,可毕竟不是圣人心头好,可惜了。”

郭游、洪清和唐洌也都下场了,不过原因各异,却都在中了举人之后没有继续参加考试,而是说要再精进三年。

何厉就笑道:“你与金仲早就声名在外,他们也是担忧若狭路相逢,没个好结果反而不美……小唐么,却是老师硬给压下来的。”

金仲是江南诗书世家,历代皆有大贤,又是出了名的云淡风轻,不爱参与斗争,眼下朝廷内专管编书、图文馆之类职位上就有金仲的几位叔伯,圣人十分欣赏他家族的性情,少不得要给他面子。

再一个杜文也放出话去要下场,他就更绝了,几年前正经为朝廷立过大功的,自己也着实有才华,更写的一笔好书法,难道圣人会不给他一个好出身?打脸也不带这般的!

每三年一次的秋闱中最受瞩目的便是三鼎甲,眼下这眼见着就铁板钉钉的去了两个名额,其余诸多士子得是多么想不开才非要同他们挤一批?

若是那些本来就一甲无望的也就罢了,反正不管谁上都不可能轮到我,那还犹豫什么,该继续干嘛干嘛,该考就考呗。

可若是那些不是特别十拿九稳,只想拼命争一争的,自然要犹豫……

次年,牧清寒与卢昭一同参与武举,结果竟有些出人意料。

原本牧清寒自认武艺不如卢昭,虽然熟读兵法,可在实际操作演练上也未必能强过大小军营长大的他,哪知最后牧清寒竟被圣人点为武状元,卢昭被踢出三鼎甲之列,屈居二甲第一名进士。

努力了这些年,能有这样的结果,牧清寒说不高兴是哄人的,可如此压了关系亲密的异性兄弟一头,也叫他有些受之有愧。

卢昭自己却还想得开,大家一同参加御宴时还反过来安慰牧清寒,苦笑道:“我早有预料,能有这个结果也算好的了,要知道我父亲还在两广那头挂着,听说圣人一直都想找心腹替换,却一直没能成行,若不拿我杀性子却要如何?”

牧清寒听后,不由得一阵唏嘘,终究还是歉然道:“到底委屈你了。”

“却又与你何干?”卢昭朗笑道:“需知我前头除了一个你之外,可还有两个人,那两个夯货我也认得,不如你远亦!你瞧他们都大咧咧自顾自受着,你却又烦恼甚么!”

这两年愿意来考武举的世家子弟越发少了,外头的往往兵法、武艺不能兼得,选上来的人也更加参差不齐,不乏鱼目混珠者。又因为这些人十分堪忧,叫武将系统更加不堪,进而导致世人对武人印象更差,如此循环往复,若不能盼来一个重视军事的上位者,当真要坏菜了。

真要让卢昭说的话,他倒是宁肯叫与自己投缘的牧清寒等人一发占了前面的名次,好歹有真才实学,人品也正直端方,岂不比那些浑水摸鱼的更好?

说起来,都是正经科举出身,可一个文举,一个武举,不仅民间影响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便是中举之后的御宴规格与热闹程度亦是天壤之别。

好歹圣人还记着牧清寒几年前曾豁出命去,倒罕见的亲自与他说了几句话,末了却还是不免感慨道:“说来你也是正经文举出身,怎的半路却又来考武举?这一身才学抱负岂不是荒废了?”

牧清寒听得有些无奈,心道不怪民间这样重文轻武,上到圣人和满朝文武都觉得一旦一个人投身武行便成了无用之人,下面的人还能有什么指望?

只是这些话他这会儿却不好说,便恭敬道:“不怕圣人说臣狂妄,日后臣却也还是想继续考文举的。”

不同于文举三鼎甲分别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这样的六七品官职,武举出身的三鼎甲直接能够授予正五品守备和从五品都守备,所以他们直接称臣也是可以的。

然而可惜的是,虽然武举出身的人初期授予官职便比文举的整整高出一品两、三级,可不管是实际待遇还是朝廷地位,都几乎在同一个水平线。

牧清寒之所以这样回答,一来他也确实本就打算走文武并重的路线,正如圣人所言,好歹他也是正经文举出身来着,若是就此放弃,岂不可惜?二来叫圣人知道自己的志向之后,且能加深印象,若日后文举当真能中,说不得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地位和话语权也能随之提升,两边都能说得上话,日后再想做点什么也更容易些。

圣人听后果然欢喜非常,对他赞不绝口,得了旁边人提醒后竟也后知后觉的恍然道:“是了,前头你父亲新丧,去年文举之时你还没正经出孝呢,故而考不得。”

说罢,他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自顾自的点头叹道:“当真孝子,倒是委屈你了。朕记得你老师肖易生尤甚,当年几位老人接二连三遭了厄运,这位孝期正要结束,那边又正好开始,当时朕还大呼惋惜。可现如今他也官居知府,口碑极好,不愧是国之栋梁,可见往往是好事多磨。”

等他说完,牧清寒才谦虚道:“人子本分而已,并不算什么,只老师确实是好的。”

得了他说不会放弃文举的话后,圣人显然心情极佳,甚至非常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勉励道:“不错,你是个好的,日后也不可怠慢,莫因小失大。”

话里话外大有叫牧清寒干脆放弃武职,继续回家埋头苦读,争取下一科干脆考个文状元出来的意思。

世人都讲究好事成双,于是何葭和杜瑕在杜文和牧清寒分别高中之后,就先后嫁了,如今已是正经姑嫂。

何葭跟杜文夫妇跟杜河、王氏住在一处,虽是同个屋檐下,可到底是独立的院子,杜河与王氏也都不是那等爱立规矩的刁钻公婆,十分尊重这位媳妇,故而何葭过得很是惬意。

杜瑕和牧清寒却是用这几年卖轻袄赚的钱,又一人额外添了些许,买了一座宅子,就落在她名下。原先的牧家别院倒是时常空着,留给一个季度来一回的牧清辉一家三口居住,也很便宜。

且因如今牧清寒身上有了正五品守备的虚衔,不仅每月都有俸禄银米,且宅子也能住三进的,两人着意挑选一番,也花了大力气整治,大半年才住进去。

那第一进便接待外客,也有一应正厅并客房;第二进设了演武场等,专做休闲娱乐之所;第三进才是他们住的大院,另有单独的一个小院儿,后头更起了花园子,十分好看。

拿到房契那日牧清寒还兀自感慨,说这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经八百的用自己挣的钱置办家业。

“我当真不如你,”他看着杜瑕,正色道:“倒叫你受委屈了。”

他们谁不知道谁呢?杜瑕那样能干,如今《阴阳巡游录》几乎卖到了全国去,每卷差不多都能稳定在三千本上下,平均到每个省府,竟也不剩什么。每本作价五百文,她手里的纯利润就有将近两百文,且她因托兄长的福,名下一应买卖产业都不必交税,便是纯挣。

算来《阴阳迅游录》一年都能出六本,光是这一样,一年就将近三千两的银子呢!便是一般生意红火的中等铺子也未必有这样大的产出!杜家远在陈安县的五座山一年的产出竟不及她一人之力的三成,当真骇人听闻。

说句不好听的,她肯跟自己一同买房置地也不过是情分罢了,不然就她这般搂钱的能耐,若不是等级限制着,略攒几年,便是座庄园也买得了!

说起来当初杜瑕刚从书海掌柜的手里接过第一个月的利润时就吓了一跳,想她原先只在陈安县小打小闹,林家书铺终究辐射能力有限,一年撑死一二百银子顶了天。可现如今以书海遍布大半个大禄朝的分店为依托,销售量几何倍数猛增,她所能得到的利润自然无法想象。

见牧清寒这般说,杜瑕不以为意道:“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且不说你我是夫妻一体,谈什么你我?再者原先我们家那样穷,你送给我们家的东西难不成少了?若是换成银子堆起来,只怕有好几个我这般高了,莫非我还得一笔笔记清楚了,挑这会儿挨着还给你?那也忒没趣。”

顿了下,又听杜瑕笑道:“如今咱们都宽裕,说银子倒也俗了,唯独一点,你年纪轻轻就挂了五品的官儿,连着我也成了诰命夫人,也只比师母略矮一分罢了,外头谁不羡慕我?我还没谢你呢,你倒反来对不起我,哼。”

牧清寒听后果然回转过来,却也不得意,又拉着她的手赔不是……

因牧清寒的爹娘早没了,杜瑕便是没有公婆,自然没处立规矩,只要家里不来客,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妨事。

成亲后头一天早上,两人都在炕上赖到日上三竿,这才磨磨蹭蹭的起。

毕竟是年轻夫妻,又是新婚燕尔,不免格外痴缠些,分明是单薄的春衫,愣是脱了穿,穿了脱,折腾了许久才罢。

只是那一套事先准备好的到底不能穿了,一边袖子竟不知什么时候给牧清寒扯破了,杜瑕臊的不行,只把自己蒙头卷在被子里。牧清寒当真对她又疼又爱,欢喜极了,也不叫人进来,亲自去屏风外头的衣柜里翻找。

如今杜瑕衣裳也极多,牧清寒翻了一阵,直觉眼花缭乱,却又耐着性子继续,良久才拿出一套来笑着问道:“你白,穿这个水红的吧,正和时令。”

杜瑕闻言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来,拨了拨黏在脸上的头发,朝他啐了一口道:“什么白,开封这样干燥,冬日里风也大,夏日偏日头也足,娘都说我比在陈安县的时候黑了许多,叫我敷珍珠粉呢。”

牧清寒自己也重新拿了一套,浅蓝色底,镶着红边,跟杜瑕那套倒也能配成一对。

他把衣服拿过去,对妻子一本正经的道:“哪里黑,我昨儿都好生瞧了,又白又嫩,哎呀!”

话音未落,杜瑕就给他满嘴的胡言乱语弄得脸上发烧,随手抓起枕头丢了过去。

那枕头里面塞得满满的谷壳,中间还有一根沉香木的芯儿,也颇沉重,是以也把牧清寒唬了一跳。

外头值守的阿唐和小燕听见动静,纷纷敲门问怎么了,牧清寒一把接了枕头,又抓住杜瑕不叫她继续往被子里钻,笑着答道:“无事,打水来,叫厨房开始做早饭吧。”

因春季日短,两人这么一磨蹭,转眼就到了晌午,若再懒怠会儿,保不齐太阳就要下山了。

两人趁着日头好,去二院骑了一回马,又射箭。

杜瑕原不会这个,只是如今交际的多了,前有十八般兵器样样熟悉的庞秀玉,日后说不得也有更多武将家眷往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也就叫牧清寒教自己。退一万步说,便是不用在玩乐上头,好歹也是一项防身的本事,多学点总没坏处。

牧清寒酷爱骑马射箭,见她主动要学,乐的无可无不可,亲自找人为她量身打造了一把轻弓,又手把手的教导。

“你如今身量差不多长成,这弓的尺寸便可定下了,等练得时日久了,力气大了,再照着尺寸加些分量也就够了。”

杜瑕就认真学,每每他和自家兄长上班去了,她便会跟何葭、庞秀玉一道玩耍,天气好了还去郊外遛马。

三个女子均是一色骑装,手持马鞭,肩挎长弓,当真英姿飒爽,只叫路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杜瑕和何葭如今都只是半吊子,可庞秀玉却是真功夫,每回出城必然不落空,说不得要打几只山鸡野兔飞鸟回来打牙祭,倒给家里省了许多采买的花费!

去年她跟卢昭夫妻两个强强联合,不顾劝阻深入密林,竟就打了两头野猪,硬生生拖了回来,又叫最擅长观察的心腹去寻着踪迹掏了老窝,将那十三只野猪崽儿一发都捉了。

这时候基本上都是地广人稀的状态,但凡靠近山林野地的村镇,往往时常受到野兽侵害,不仅损失粮食,更时常有百姓被野兽所伤,便是丢了性命也是有的。故而当时庞秀玉和卢昭一行人威风凛凛的绑着一串儿大小野猪下山时着实轰动非常,村民啧啧称奇之余都是千恩万谢。

那夫妻两个也是豪爽,一来见本地居民生活并不是多么富裕,二来野猪太多太重,他们这样也无法赶在天黑前回去,便大方的分了一半出来,剩下的拿回去后也都分与友人。

何葭知道后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只要拉着庞秀玉拜师。庞秀玉缠磨不过,最后半推半就的应了,如今倒也尽心指导,叫何葭箭术进步不小。

几位密友都这般,杜瑕自然不甘落后,也得空就拉着牧清寒练习,偶尔他不得空就跟何葭一起去请教庞秀玉一回,众人都忙的不亦乐乎。

现在想起来,杜瑕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觉发笑。

旁边的牧清寒伸手逗她,闻名缘由之后略想了一会,道:“等回门之后,咱们便去郊外庄子上居住,如今正是桃李芬芳的时候,美得很。对了,每年秋季圣人都会组织围猎,这几年虽越来越敷衍,可难得热闹,五品官及以上都去得,也让带家眷,今年你便跟我一同去玩。”

杜瑕自然答应,也笑着说:“前儿你还说委屈我,如今可怎么着了?我这不是又托了你的福?”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婚姻生活,嘎嘎

ps:何厉何大人表示:面子算个屁哦!

pps,谢谢捉虫哈,总觉得牧清寒和杜文爱混在一起,我这潜意识里就把他们当了亲兄弟了,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