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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等远远看见何薇那一群人之后, 杜瑕一行人竟十分默契的面面相觑, 然后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性子喜好不同的人光是看就知道必定凑不到一块儿去。

今年城中流行一种蓬松的, 如云似雾的发髻,美称云髻。关键就是要将头发打理的既柔顺又松散, 松松挽起, 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弧度和层次,最好在边边角角貌似不经心的留出几缕来, 正如天上云朵一般轻盈飘逸, 再点缀上几朵正当时的素雅花卉,或是清淡宜人的玉簪。

既然是梳这样的发髻,衣裳自然也不能随便敷衍,必然也十分讲究, 首推那种广袖流仙裙。

广袖流仙裙并非本朝样式, 然而因为其宽大的袖子, 收紧的腰身, 繁复飘逸的拖地长裙摆,不仅能够最大程度的显示出女儿家窈窕婀娜的身姿,而且一旦立于有风之处,那衣袖裙摆连同发髻便要一同飘飘荡荡, 便如凌波仙子一般说不出的优美动人,清新脱俗。因此又被人翻了出来,重新流行,而且来势汹汹, 一举压过前两年开封女性最喜爱的裙装成为众人心头的宠儿。

因云髻同广袖流仙裙的新式搭配总能给穿着者营造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儿气,跟京中一众才女的自我吹捧和自我标榜简直不谋而合,一经推出便迅速风靡,因此今天杜瑕等人眼前呈现的就是一片她们看来松松垮垮,似乎随时都有散掉危机的云髻,以及一大片覆盖了整片草地的广袖流仙裙。

又因大家都努力往仙儿上面靠拢那么色调和装扮自然力求清新淡雅简洁,于是众人便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白、青、灰、绿等色,不仅极大程度地撞衫,而且也让杜瑕这一群要么穿了骑装,要么穿着裤裙,又立立索索,板板正正梳着头,色彩热烈奔放的闯入者们显得越发格格不入。

苏秀趴在马上放声大笑,连连摇头摆手,对大家说道:“得了,我就只站在这里远观吧,可不敢上前,万一小心撞坏了又是我的不是。”

众人齐齐哄笑出声,其实她们都有相同的顾虑。

瞧那层次堆叠的优美发髻,瞧那轻盈飘逸的长长衣裙,若不是那等轻手轻脚的才女行走其中,只怕就要撞坏几个了。

跟眼前这一片才女比起来,她们这些人简直太粗糙了。

雷婷盯着不远处一位女子晃晃悠悠随风飘荡的发髻看了许久,才语气复杂的说道:“瞧那头发乱的,只往脸上拍,她们都不嫌痒的慌吗?”

杜瑕笑的花枝乱颤,接道:“瞧你这话说的,你真当人家跟咱们一样粗枝大叶的?那发髻也只能摆着看罢了,若真跟咱们似的一块儿骑马,登时就散啦。既然是要爱美嘛,当然要付出点代价。”

便如前几年流行的耸天高髻一般,到处都是脑袋上头一尺有余的黑云,当真是坐立行走都不能自理,更比眼前的云髻折腾人,可那会儿大家还不是竞相效仿,不亦乐乎?

庞秀玉更笑道:“你们莫要笑话人家,殊不知人家还在笑话咱们言行粗鄙,不成体统呢。”

一行人再次往前看去,果然就见许多才女正抬头朝她们这边看来眼神中饱含着不加掩饰的鄙夷震惊,以及一闪即过的羡慕。

何葭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随从,对着几个人道:“谁叫咱们都已经嫁人呢?恐怕在许多人眼中咱们便不该出来逛,只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做针线吧!我瞧见我姐姐啦,这就去同她说一声,去去就回。”

说着又问杜瑕,“我方才也瞧见云儿啦,你同她也许久不见,要不要一块儿过去打个招呼?”

杜瑕略一迟疑,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

那一众才女中也有许多家里是前一阵子给她下过帖子的,可她一个都没去,正好借此机会去瞧瞧她们的态度,若是性格爽直合胃口的,倒也不是不能交往试试看。

杜瑕跟何葭进去之后,何薇主动帮她们跟现场众人相互介绍。

这会儿杜瑕就是指尖舞先生的消息早已经传遍整个开封城内外,何薇一介绍她的大名,众人都齐齐看过来,表情不一,心思各异。不过绝大部分人的态度还都比较热情,杜瑕也一一回应,现场气氛倒显得十分热烈。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你就是杜瑕。”

听这语气不善,杜瑕本能的转头望去,却见一个约么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死死盯着自己,一双美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仿佛是在跟杀父仇人对视。

杜瑕确定自己之前没见过她,而听对方的语气似乎也并不认识自己,既然如此,又哪来这天大的仇怨?

“对,我是。”

殊不知此时何薇却心头一慌,暗道不好,要出事。

说时迟那时快,等杜瑕刚肯定了自己的身份,就听那姑娘又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问道:“踩着人家的尸骨往上爬的滋味儿不错吧!”

都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只听这语气,杜瑕就毫不怀疑,假如给她足够的条件,她简直能够立刻扑过来将自己撕碎,然后生吞活剥了。

不过问题就在于,这人到底是谁呀?

她自问也颇爱惜名声,虽然不至于钻营取巧,或是卑躬屈膝的讨好别人,可自问来到开封之后从未跟人结过仇怨,怎么就平白无故的多了这么一个仇人,还是指名道姓要找自己。

杜瑕正满头雾水的时候,就听身边何葭也已经冷哼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多行不义必自毙,若不是你姐姐姐夫言行不端惹出天大祸事,就算旁人想要陷害都没得理由。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你不思反省,没有愧意,反而跳出来指责旁人,亏你还有脸自称才女。”

说完又对看过来的杜瑕解释道:“她便是那前阁老陆倪的孙女陆惟秋。”

陆倪!

一听这个名字,杜瑕登时恍然大悟,方才所有的疑惑瞬间迎刃而解,什么都明白了。

她跟眼前这位姑娘确实没有什么杀父之仇,但是自己的丈夫和哥哥,跟陆倪确实有杀妻夺子之恨。

之前在江西,牧清寒和杜文甘冒性命之忧揭发饶州知府罗琪欺上瞒下草菅人命,结果引得朝野震动,圣人大怒,下令将罗琪一家抄家问斩。

而罗琪的夫人便是陆倪的女儿。

江西大案不仅撸了一大串儿的官员,更是将前阁老陆倪的爱女、女婿以及两个已经成人的孙子孙女斩首,陆倪也因此引咎辞职,提前退出朝堂。而他的老妻也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一年多之后终于撒手人寰。

照杜瑕来看,这位陆姑娘未必是真的为自己死去的姑姑姑父鸣不平,可这一连串的是端着实叫陆家备受打击,从云端之上跌至深渊,从此一蹶不振。

陆家这一代两个儿子都资质平平,这么多年来一直靠陆倪苦苦支撑,就连他的兄弟也是靠他多番帮助才走到如今的位置。谁知两个默默无闻的小秀才一朝做下大事,直接叫陆倪半生心血化为乌有,岂是一句痛彻心扉形容得尽的?

而正如杜瑕推测,陆惟秋如此针对,确实不单纯是为自己的姑姑姑父伤心。

死去的姑姑姑父其实跟她关系一般,离家赴任之后更是几乎没了往来,今年前突然听说他们被判了斩首,虽然有些难过,可也并不算多么痛彻心扉。

然而接下来家庭内部的巨大变故,以及外人对于她的态度的巨大转变,才是叫她积累起如此多怨恨的根本和直接原因。

陆倪是先皇临终前指定的辅佐大臣之一,当今他尊重有加,几位皇子王爷就更不要提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要他真正支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就将极大增加,因此一直都是众人努力拉拢的对象。

只是陆倪毕竟是先皇的人,也只忠于先皇和江山,看重自己的家人后代,对于外界的拉拢和示好基本不予理睬,教人无计可施。

而大家见他久攻不下,便纷纷转移目标开始对他看重的家人“下手”。

陆惟秋原来是阁老的长孙女,多少人的掌珠,不敢说在开封城内可以横行无惮,但即便是几位皇子皇女碰见她,也要给几分薄面,简直不能更威风。

任谁从出生之日起就高高在上,突然有朝一日被告知之前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便如那镜中花水中月,繁华不再,不亚于整个人从云端跌入烂泥堆中。其中落差之大,让人难以适应。

陆惟秋毕竟年轻,根本想不到姑姑姑父的案件竟然会连累到自己……

且不说原本对自己客客气气的皇子公主们突然变得退避三舍起来,就连那些恨不能跟自己义结金兰好的一个人似的姐妹们也突然有病的有病,不方便的不方便起来。要么自己登门拜访时说不在,要么自己下帖子请,她们不来,原本热闹非凡的陆家突然就门庭冷落车马稀。

再然后,一惯疼爱自己的祖母也去世了……

等陆惟秋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在怨恨姑姑姑父毁了祖父一生心血,又连累自家的同时,也深深地怨恨上了牧清寒和杜文,这两个她心目中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他们,若不是他们多管闲事,这事情怎么可能被揭发出来?若是事情不被揭发出来,他姑姑姑父怎么会死,祖母怎么会死!他们家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不过就是些流民罢了,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又不是你们家的亲戚,却又多管这闲事做什么?

你们可倒好,借此立功,从此扶摇直上,踏了青云路,春风得意,却不知我们这些人被你们害的苦。

陆惟秋素日里还气自己有仇不得报,有火没处撒,耳朵里总能听到这两个混账和他们的家人混得如何风生水起,这就好比用刀子一刀刀戳她的心,叫那旧伤未愈的心口再添新伤。

尤其今日又见了害自己一家成如今局面的两个罪魁祸首的妹妹和妻子,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陆惟秋直恨不得扑上来将她二人食肉寝皮。

见何葭非但没有一丝歉意,反而还胆敢这般趾高气扬地跟自己说话,陆惟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样说话。”

不等何葭反唇相讥,杜瑕就已经一个箭步上前直接用马鞭拨开了陆惟秋的手,拧着眉头,微微俯视着她道:“她是谁?她凭什么不敢这样跟你说话?你又是谁?又凭什么敢跟我们这么说话?就是再不济,我们也是在册的命妇,你无品无级,见了不行礼不说,竟然敢横加指责,又是哪门子道理?”

她要比陆惟秋高出差不多小半头,此刻两人站在平地上,便是微微俯视的状态。

“你也有脸让我跟你们行礼!”陆惟秋听不得这个,当即气极反笑,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鄙夷,“若不是害了我们家人的性命,哪里有你们今日的荣光?只不过是乡野村妇,也敢在我面前抖威风,若在之前,怕是连见我面儿的份儿都没有。”

“难不成你是贪图那一句谢谢?”杜瑕也冷笑道:“谢谢你家里人故意作恶多端,好叫那许多无辜百姓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你强词夺理!”陆惟秋恨声道。

杜瑕嘲讽一笑,却不搭理,继续反唇相讥道:“这话说的明白,你自己也知道那是以前,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再说英雄不问出处,前途好坏都是自己挣的,即便我们出身略差了些,可如今的一切都是凭着一双手一分一毫挣出来的,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总好过某些人仗着祖宗荣光,为非作歹,不将圣人放在眼里,胡乱戕害百姓,都被问罪几年了,还不知悔改,张口闭口我们如何如何,真当那是一段荣耀的过往么?”

陆惟秋被她抢白一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气,带要反驳,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就听杜瑕继续道。

“我若有你那样的姑姑姑父,忏悔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脸整日挂在口头上?当初既选择做官,就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而不是一味钻营取巧,只想着如何往上爬,反而置黎民百姓的性命于不顾,闹到那般田地,他是对得起皇恩浩荡,还是对得起被他害了性命的那些无辜亡魂?”

“若你真觉得我们俩家是占了你们的便宜,觉得不痛快,觉得冤枉,没关系,皇城就在那里,登闻鼓就在那里,你便去敲,去敲呀。再把事情原委详细说一遍,若有什么隐情、难言之隐,也一并说了,去求圣人给你们做主,求百姓帮你们翻案呀。”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陆惟秋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因为她确实是无辜的,只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姑娘,能知道什么?家世中途败落,亲人也去世了,心中有怨气,在所难免。

杜瑕甚至想,假如陆惟秋态度正常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有是非观,不分清红皂白就开始乱发脾气,不说是他那些姑姑姑父伤天害理,反而怪这些为民申冤的,自己并不介意跟她交际。

可看现在的情况,呵呵。还是算了吧。

杜瑕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圣母,也断然不会做出像这种被人打了左脸,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把右脸凑上去继续讨打的犯贱举动。

陆倪老年丧女丧妻丧孙固然可怜,辛苦经营大半生无人可托付当然可悲,一朝化为乌有诚然可叹可惜,但他的女婿为了一己私欲,害了上千人的性命;他的女儿为了丈夫,不惜同流合污,借着他的威望狐假虎威,欺上瞒下为虎作伥,死有余辜。

今时今日杜瑕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着自己的辛勤劳动,以及丈夫和哥哥豁出命去,不顾一切伸张正义得来的,他们问心无愧,对得起任何人。

两边儿几个人针锋相对,围观者甚众,却无一人敢出来打圆场。

皆因此事并不是单纯的几个姑娘吵架,说劝和就劝和了,而是关乎人命和家族的沉浮,进一步甚至关乎朝堂局势和圣人的意思,因此都不敢轻易表态站队。

陆倪貌似是被牧清寒和杜文两个疯秀才捅下来的,可真正能让他退居幕后的却只有当今,但凡圣人有一星半点儿想叫他留下的意思,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陆惟秋见她们两人对自己一个人,竟然也无人敢出声应援,周围甚至有许多原来号称与她情同姐妹的旧识,此刻也都纷纷装作不认识,只站在旁边看戏。

比起杜瑕和何葭,显然这些人更加可恶。

原先我祖父得势,你们一个个都哈吧狗子似的舔着脸上来巴结我,说什么情比金坚。可如今他老人家退了,还活着呢,你们也就翻脸比书还快,什么东西!

陆惟秋刀子一般锋利的视线从那些人也脸上一一扫过,被扫到的人要么慌忙别开视线看向他处,要么垂了头摆弄衣裙,再要么就几个人连忙对在一起装作说话,却没有人敢与她对视。

她看那些人的时候,杜瑕也顺着她的视线审视。

陆惟秋这姑娘的城府显然还不够深,修炼也不到家,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基本上就露出来了,因此即便她嘴上不说,杜瑕差不多也能猜出她心中所想。

既然如此,那么那些人她也就不必交往了。

固然人往上走,水往低流,可人要有了情意才能被称为人。若是有福同享,有难各自飞,这种人断然不可深交,更不可意气相托。

陆倪那等曾经堪称只手遮天的人物,一朝倒台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这种小人物,若稍有个不慎,岂不是能叫他们和着骨头一起生吞了?

“怎么回事?”

双方正在僵持中,圈外的庞秀玉等三人已经等不及,又见中间人头攒动,怕出什么事,忙挤进来询问情况。

哪怕此刻是敌众我寡的情况,陆惟秋也丝毫不惧,颇有几分胆识,只冷笑出声:“瞧,又来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这样的破落户,也只能找些农户、匪盗之后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了。”

话音刚落,旁人尚可,苏秀已经撑不住,大步越出,黑着脸指着陆惟秋骂道:“你这小蹄子,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苏秀祖上原是土匪出身,后被先皇招为私兵,在先皇起事时也跟随左右,出生入死,衷心不二,立下赫赫战功,自此改头换面被封为大将军,这才有了今日后代的繁华显赫。

世上大部分人在功成名就之后往往就不愿意想起曾经的落魄低贱,苏家也不能免俗,唯一一个不计较的老苏将军随先皇故去后,现在的小辈们最听不得的便是人家揭老底,说他们祖上做过土匪什么的。

此刻陆惟秋的一句话简直是直捣黄龙,杀伤力非凡。

苏秀可不像杜瑕那般有自制力,脸上黑得几乎要挤出水来,马鞭也高高举起。

眼见两边就要动手,何薇和另一个最有威望的女子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出面打圆场。

而此刻苏秀却已经被惹毛了,也将怒火烧及她们,颜色锐利,话语带刀的嘲讽道:“刚才吵成那般,你们不动,只管装聋作哑。现在我刚要开口,你们就想来当和事佬,晚了!别人买你们的帐,我却不管,我若不给这厮点颜色瞧瞧,她只当我苏家人软弱可欺。你们若是执意瞎掺和,可别怪我的马鞭不长眼!”

被当众下了面子的何薇不免也十分尴尬,可终究理亏,不由本能地将视线转向自家妹子。

谁知何葭对她方才不出声的举动也颇有微词,此刻也不理她。

自家姐姐自己清楚。

她们二人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可不管是现行喜好还是为人处世的方式都南辕北辙,相去甚远。

何薇为人圆滑,八面玲珑,这倒没什么,何葭一直以来还挺佩服,因为她自己就做不到,所以觉得这样非常了不起。

可如今这把火烧到了自己头上,自家姐姐竟然就因为怕得罪外人而对自己的遭遇置之不理,等到这会儿了,才想起来要自己给她台阶下,这又算什么?

刚才你不帮我,我不怪你,可如今你若带要我转头去帮你,却也是不能够了。

我的亲戚好友都在这边,并且占理,我若再为了你的面子去同她们作对,岂不是自挖墙角?又算个什么人!

见妹妹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未丢过如此大脸的何薇不禁有些薄怒,觉得她跟自己离了心,却也如陆惟秋一般,不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眼见多方互不相让,事情已成僵局,在场众人都十分无错,正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时,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通报声:“九公主驾到!”

现场先是一片喧哗,继而飞快的寂静下来,所有人都顾不上私人恩怨,指迅速的整理仪表,面向那方,准备接驾。

苏秀和陆惟秋恶狠狠地互瞪一眼,前者更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陆惟秋也是豁出去了,不管两人的武力值天差地别,毫不气弱的回瞪一眼。

就见九公主此番前来却并没有带公主仪仗,甚是低调。

大道上已经停了一辆华贵马车,四周金银两色丝线编成的流苏正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流光溢彩,引人注目。马车四角都缀着精致的银铃,略有微风吹过就会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九公主如同富贵人家姑娘打扮,穿着锦衣华裙,梳了个灵蛇髻,额头贴一点飞鸟螺钿。

当日杜瑕进宫托的就是这位得宠的九公主的福,不然以太后、皇后之尊,哪里会想起来见她这么个小人物。

只是那天她虽有幸进宫,可中间基本上都没怎么抬头,还真没看清九公主到底长的什么样,正好借此机会再次打量。

九公主今年十六岁,正是如花的年纪,也是花朵一般的样貌,不算很惊艳,可十分端正,眉目柔和,只带一点笑意就叫人觉得十分亲近。

她的生母贵为当今皇后,年纪又小,又得宠,难得竟不刁蛮任性,只是十分活泼好动,在外名声颇好。

见自己一来,大家就都停下手中活动请安,九公主忙叫大家起来,又笑道:“才去拜祭了祖父,我今儿也是出来玩耍的,你们不必在意我,继续玩乐即可。”

她真的是个非常和气,又平易近人的公主了,这一路走来,但凡看见认识并熟悉的人便会停下来说笑几句,态度和眼神都十分诚恳,丝毫看不出一点勉强。就连说的内容也不是单纯的场面话或是随意敷衍,只叫每一个有幸跟她说话的人都越发感恩戴德,感激这位本该高高在上的公主竟能将自家记在心中。

这是一位礼仪和态度都无可挑剔的皇家公主。

然而因为这群才女的位置就距离公主下车的地方很近,而在公主过来之前,她们又不方便乱走,所以很快的,九公主就依旧带着一脸笑意朝这边过来。

她也很快看见了何薇、陆惟秋和杜瑕这一圈人。

大家再次向九公主行礼,九公主笑吟吟的问道:“在做什么呢?看着好热闹。”

杜瑕心道,确实热闹,确实没什么事会比打架更热闹了。

于是大家不免都有些尴尬,只是在场众人毕竟都是官宦人家,掩盖情绪这类基本技能都十分熟练,并未出现有人告状之类的事情。

九公主也问了陆惟秋几句:“最近天气热啦,老爷子身体可还好?”

陆惟秋飞快地撇了杜瑕等人一眼,眼神中明晃晃的带了些得意和炫耀,似乎在说,看见了吗?即便如今我家略有不如,九公主还是第一个就同我说话。

她忙道:“也还好,老样子罢了不好也不坏,劳公主惦记。”

九公主点点头,仿佛丝毫没有留意到现场的暗流汹涌,道:“毕竟年纪大了,也要好生保养才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九公主却又转向杜瑕这边,笑道:“先生也在这里,可真巧,上一回我还有好些话没来得及说呢。”

杜瑕道:“公主快别这么叫,折煞我了。”

九公主道:“我是真喜欢你写的东西才这般。”

说着又看向旁边的苏秀,问道:“感情你们是一起的?可我记得你似乎不爱谈诗作画来着。”

苏秀爽朗一笑说:“确实不爱,不过陪人过来打个招呼罢了,这就要走了。”

九公主就问:“我知道你是个主意多的,走去干什么?说来听听。”

杜瑕突然就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本能的想要制止苏秀开口,可是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她说自己一行人要去打马球。

九公主一听,立刻就笑了,拍手道:“正巧,我最近也觉得乏味呢,就想挑些有趣的事来做,偏又没人陪着,下头的人只爱糊弄我,今儿就算我一个。”

这回不光杜瑕,就连庞秀玉,雷婷,何葭,乃至说话的苏秀面色也都有些僵硬。

公主也来?!

她们想去打马球,本就是为了放松,肆无忌惮的玩一场,刚才雷婷还因为几个潜在队友的身份太高太敏感而不方便邀约,这会却又冷不丁的插进来一个公主,当真没有比她的身份更高更敏感的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刚才就早早地随便拖几个人去,只怕这会儿都到了,也不至于被公主撞上,再掺合进来。

而才回话的苏秀却已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然而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话自然也收不回来。

既然公主已经发话,那么不管她们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事情便已成了定局,无法更改。

好在还有一件叫她们稍微觉得痛快的事情,那就是刚还得意洋洋的陆惟秋已经重新变得面如死灰。

众所周知,九公主虽然也爱打马球,可能喜欢吟诗作画。眼下她却直接放弃了后者,而干脆利落的选择去跟那些武官家眷打马球,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都不敢想。

杜瑕也不大敢往深处想,生怕自己自作多情,生怕自己想太多。

传说九公主虽然性格活泼,可对于琴棋书画读书写字的兴趣爱好远在打马球之上,更别提今天天气甚是炎热,她竟然还放弃在清凉舒适的湖边谈诗作画这种悠闲的消遣方式,转而去跟大家打马球,若说没有目的动机,她是死都不会相信的。

杜瑕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九公主是为了能跟自己在一起才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却知道自己这一行人除了要打马球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引人注目的因素:

在场众人所代表的背后势力,全是武官,而且要么是现在就权势滔天,如庞秀玉和苏秀,要么是刚刚兴起的新秀,如牧清寒……

九公主是女子,当然不可能继位,但是她却有一个一母同胞,感情甚是亲厚的哥哥,三皇子成瑞。

三皇子今年25岁,而当今圣人已经50多岁了,考虑到这个年代人们的平均寿命……

杜瑕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她突然迫切的想要见到牧清寒,现在就想。

然而九公主已经开始发话:“还有谁参加,这几个人可不大够,原本你们想去哪里玩?”

苏秀都一一回答,又见九公主微微摇头,说:“既然要玩,就痛痛快快的玩,那里甚是荒芜,风景也不好。而且又是乱草地,常年无人打理,地面凹凸不平,若是伤了马事小,若是伤了人,岂不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九公主略一沉吟,直接招手叫过跟在身边的内侍来,说:“你这就叫人回去准备,说我下午要同人打马球。”

内侍应了一声,快步跑回大道上,翻身上马,飞也似的往城内方向去了。

等他走后,九公主才对大家笑道:“这会儿正热,也不好打球,好不容易出来了,咱们不如先痛痛快快的赏景,吃喝玩乐一番,等热气稍减,再去打球可好?”

众人自然都说好。

苏秀十分隐晦的带些歉意的看了大家一眼,又似乎破罐子破摔的笑道:“难得公主赏脸,又是这样的好日子,干打球无趣,不如咱们加着彩头。”

九公主越发来了兴致,也开始努力想起来。

稍后,九公主果然又找了几位女眷,有未婚的姑娘,也有已婚的少妇,她们俱都精通骑术,也都是武官的家眷,而且都是高级武官。

杜瑕心中的猜测进一步扩大,她实在不能说服自己这还是一个巧合。

当然,也有可能是巧合,因为打马球这一项娱乐运动的难度和危险毕竟太大,寻常男子擅长的就不多,女子更少,如今九公主能勉强拉起这支队伍来已经殊为不易,要知道队伍中的女子虽然都精通骑术,可球技……未免有些参差不齐。

马球玩起来其实非常灵活,对于人数没有严格的限制,一般都是双数,两个人行,四个人行,遇到大型比赛一队十几个人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经过九公主不遗余力的张罗,被拉来准备下午参与球赛的人数已经达到十人,杜瑕用心观察着,不得不说……她觉得可能有几个人来得不是那么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