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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月桂(上)

令重阳安慰的是,大爷知情后,不但把买早饭的钱还给他,还赏赐了一个月月钱。

“厨房都是怎么回事?连涵院的伙食也敢克扣怠慢?”即便没明言“夫人”身份,玉婕也是这府里身份最高的女主人,肚子里还有一位小主人。不长眼的东西才敢把注意达到他们身上!

段世昌很恼火很烦。男主外,女主内。十几年里,有玉娥玉婕打理,他没怎么操心过家务。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头绪越来越多,却得回家来断柴米油盐的家务案。月桂看着是个伶俐的,怎么连个厨房都管不好,连个轻重利害都分不清?

重阳已经查明白月姨奶奶管家后更换了哪些人手,是哪几个人怠慢周姨奶奶,又拿来了厨房的账本。

段世昌略微一看就了解了来龙去脉。月桂管家,其实真让她管的只有厨房。不过一个月,帐上支出已经比从前三个月还多。一是用人不当。原先玉婕用的采办是常家带过来的,用得多是常家几十年的老关系老规矩。月桂换了新人,那些商家自然不认。要紧的位置换上自己心腹,无可非议,问题是月桂用的这些人既不能干,也不规矩,欺负她不懂行情不会算账,暗中捞钱捞得厉害。

二是十多天前月桂宴了回客,请的盐帮几个头目的如夫人侍妾。菜肴酒水点心的花费全部入的公帐。玉婕以前宴过几回客,请请出阁前的手帕交,常家余家的姻亲故旧,还有她自己偶然想起要什么特别的吃食,都是用的梯己钱,不入公帐。公帐上几乎月月持平。

月桂用公中的钱请客,没什么。原是他嘱咐月桂多与盐帮兄弟的内眷联络走动。玉婕有庄子有铺子有进项,出得起,单是他每年交给她的租金,就够她月月大宴宾客。月桂爱排场,却没钱,自是贴不起。

月桂大约也发觉账目与从前差得太多,怕人说她无能,有心节流。不敢减他的。因他近来常往仙儿和兰香房里去,也不敢减她们的。她自己和英儿的不知减没减。瞧见玉婕份例高,正同他冷战,素来花钱散漫,又不肯同他抱怨,就把脑筋动到她身上,以为玉婕还会不声不响地忍了。

到底出身不行,月桂这点眼界,比起玉婕差得实在太远。当初,玉婕恨红蔷入骨,每回见了都象恨不得把她撕碎,可一日三餐点心茶水汤药从不克扣,衣服被褥冬天的碳夏天的冰,该给的没一样短少。

想到玉婕,段世昌心里又是一阵后悔。这几年,玉婕管理家务,应酬交际,有条有理,样样妥当。他习惯了,以为理当如此,一时糊涂夺了她的管家权交给月桂,过了这些日子,才明白她的难得和不易。

月桂连个厨房都管不好,人情往来更是指望不上。前几日崔家添丁,贺礼还是重阳找了紫薇商议着办的。月桂能应酬盐帮中人,可以笼络住他们的女眷,深宅大院,她进不去,也弄不明白。

高门大户规矩多,相互间盘根错节,恩怨利害错综复杂。他自己,当初玉娥一家家一件件掰开了讲给他听,背地里教他对应,花了两年才让他游刃有余。

玉娥,是他的妻,也是他半个老师。是她把他带进了这繁华的名利场。而他,有多久没想起她了?

段世昌收起思绪,沉声道:“不规矩的奴才,打过板子,该卖该撵,你看着办。几个钱几顿饭是小事,这股歪风不杀一杀,不知生出多少弊端。采办厨子都把原来的找回来,这一个月工钱月钱,双倍补给他们。”

“是。只是,厨房还是交给月姨奶奶管么?”重阳犹豫地问。这可是明着打月姨奶奶的脸了,还让她管?不是白折腾一回?将来只有更糟。

段世昌怎会不明白?他倒想还交给玉婕管,可玉婕如今都想另起炉灶单过了,哪象肯管的样子?她怀着孩子,他也不愿累着她。

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先让紫薇管着。盐帮最近有些事,也要月桂多往那边人家走动走动。”

既要紫薇管事,还住在月桂那院子,倒恐怕束手束脚。英儿有她照料,也比跟着月桂强。

至于玉婕要在涵院另设小厨房,段世昌准了。入口的东西,有她自己盯着,也放心些。没准开那个小门。涵院离大门离两个小门远远的,本是他刻意为之。原先那家用的大门还特意堵上,砌成了高墙。

巴结上月姨奶奶谋到差事的新采办新厨子,肥水还没捞到多少,被打得屁股开花,卖的卖,撵的撵。

原先那些人被恭恭敬敬地请回来,一个个喜笑颜开,称颂“大爷英明”。

管家权还没在月姨奶奶手里捂热,又被交给了紫薇。

紫薇被委以内管家的职责,月钱翻了一倍,带着大小姐搬进单独的一进院落,还给配了两个小丫头。

大爷自己掏钱给周姨奶奶另设了小厨房,叫了六七拨二十多个厨娘进来供她挑,又发话让把涵院的份例从公帐分出来,吃什么买什么都由周姨奶奶自专,不足部分从他的份例里扣。

段府下人,尤其那些见风使舵的,看得直晕乎。瞧这意思,两位姨奶奶厨房斗法,月姨奶奶惨败,周姨奶奶大胜。大爷明摆着给周姨奶奶撑腰,却又很少往涵院去。得宠爱的反是月姨奶奶。大爷那晚吩咐过在仙儿屋里摆饭,顺路去月姨奶奶那里说句话,结果就没出来,接着十来夜都宿在月姨奶奶房里。紫薇,又是怎么回事?莫非也将是位姨奶奶。

渐渐地,就有这样的私下议论:周姨奶奶爱摆大家小姐的谱,给大爷冷脸子看,不识好歹,才把自己弄得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哪比得上月姨奶奶温柔和气,会服侍男人?大爷也就是看着子嗣的份上,且给周姨奶奶些脸面,心里还是爱着月姨奶奶。周姨奶奶这胎若是不能生出个儿子,将来,这府里还不定谁当家谁主事呢。

气呼呼的银翘少根筋地把这些话传回涵院,刘嬷嬷白芍黄芪,一个个气得倒仰,恨不得冲出去把说这话的人拎出来,一顿臭骂好打。

只有张歆老神在在,甚至可以说津津有味地听完,还笑眯眯地打听了些细节。她对“周姨奶奶”没带入感,日子过得有些无聊,正想找点八卦做调剂。

“银翘,白芍黄芪她们也不大出去,还好你机灵,若不然,这院子外面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张歆随手取了支绢花,插在她头上:“你还小,性子活泼,这院里也没什么事,喜欢就多去找要好的姐妹玩耍。”

银翘得了夸奖,满心欢喜:“主子喜欢听,我就多去打听些消息来,给主子解闷。”

张歆含笑点头,不语。

刘嬷嬷欣慰自家表小姐变得厉害了,又不满她冷落夫君,打发丫头们下去,坐到她身边劝道:“我瞧大爷心里最在意的还是你。可男人的心,是跟着身子走的。你这边总把他往外推,那边出尽花招往里拉,天长日久的——”

张歆故作惊讶:“嬷嬷不是说,那种地方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为了霸住男人,什么下三滥的旁门左道都使得出来。难道要我也去学着下三滥?同她抢男人?”

刘嬷嬷好气又好笑:“你用得着学她?只要你见了大爷,温婉些,多笑点,多说几句话,就象老爷还在时那样,她就算出尽法宝,也争不过你去。”

听她提及从前,张歆想到玉婕,神情不觉冷了几分:“我如今这样,她就能争的过我去?嬷嬷不是洽定我肚子里是个少爷么?还担心什么呢?”

刘嬷嬷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就有些讪讪的:“眼下这样,虽也过得,总不如夫妻恩爱,甜甜美美的好。”

张歆摇头叹道:“夫妻恩爱?甜甜美美?这话能欺人,难自欺。我好容易明白了。嬷嬷何苦又哄我走回老路?”

这些日子,刘嬷嬷也看出来表小姐原本对姑爷的那颗心怕是已经冷透了,却是第一次听她说出来,鼻子一酸,流泪叹道:“我苦命的小姐!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可怎么办才好?”

一走了之,海阔天空!这话却不能说出来,张歆故做坚强状:“嬷嬷别难过!多少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不比别个命苦。恩爱不在,情义还有些,就象吴大哥所说,大爷再怎么也不会太薄待于我。”

白芍笑着走进来:“主子,七夕管家送书来了。满满一大箱呢,收在哪里好?”

小厨房早已建好。做不了几个人的饭菜,用不了大锅大灶。照顾张歆的饮食偏好,除了一口普通的铁锅柴灶,边上另设了三口小灶,配上特地打造的深直的铁锅。小火的两个,一个烧水温水,一个煲汤熬粥。大火那个预备蒸东西。

来这里后听到的故事,有太多病,太多死亡,太多体质不佳。张歆想来想去,觉得大环境压抑,心情郁闷不畅是一个因素,更大的原因就是卫生条件不好。张歆来自科学医学发达的未来,明白水洗布擦并不足以清洁。

在现代,人们谴责化肥杀虫剂消毒剂抗生素的滥用和危害,提倡自然有机,早忘了化工发展起来以前,原始的自然有机是怎么回事,忘了几千年里,人类的身体与肉眼看不见的敌人作战的惨烈。

刘嬷嬷想着防备段世昌的女人,张歆更注意防范无孔不入的环境敌人。她要求厨房宽敞明亮通风。肉案面案生案熟案分开隔开。餐具每天开水煮沸消毒后吊在通风处自然风干。毛巾抹布每天更换,洗净后须经日晒风干才可再用。所有台面必须保持干燥整洁,不得有水迹油污残渣,每天晚上还要用浓茶水擦洗。此外还对食材的保存和预处理提出了一套细致的要求。

张歆没有考察厨娘候选人的厨艺,只让白芍对她们从头至尾宣读一遍注意事项,然后让她们去厨房整理打扫,从中选出没有一丝不满一句抱怨,接受了指示,认真完成清洁的四五个人,打听过身世来历,留下为人最安分做事最麻利的两个。

段世昌愿意出工钱,张歆就出奖金。只要她们认真做到她的要求,就能拿双份月钱。